书城哲学孟子、庄子、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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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德充符(2)

孔子说:“这位先生是圣人,我还没来得及去请教他。我都准备拜他为师,何况那些不如我的人呢!何止鲁国,我将鼓动天下的人都去跟他学习。”

常季说:“他是没有脚的人,而竟能胜过老师,那么他一定比普通人高明多了。如果真是这样,他的智慧有什么独特之处呢?”

孔子说:“死生是一件极大的事,但对他却毫无影响;即使天翻地覆,他也不会随之毁灭。他心静气和不受外物变化的干扰,主宰事物的变化而安守事物的枢纽。”

常季问:“这是怎么回事呢?”

孔子说:“从万物相异的角度去看,同处一身的肝和胆就像楚国和越国相距那么遥远;从它们相同的角度去看,万物都是一样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晓得什么声色才是耳目感到适宜的,而使心神在和顺的道德境界中遨游。从万物相同的角度去看,就看不见有什么丧失,因而看到自己丧失了脚,就像丢失了一块泥土一样。”

常季说:“王骀不过是自我修养罢了,以他的智能领悟到自己的心灵,以他的心灵去领悟天道。众人为什么尊崇他呢?”

孔子说:“人没有到流动着的水面上去照自己形象的,而到静止的水面上去照。可见,惟有静止的东西才能使众人静止。树木同是受命于地而生,惟有松柏得到了地的正气,故冬夏常青;人同是受命于天而生,惟有尧、舜得到了天的正气,故成为万民之首。他们幸而能自正心性,因而能正众人之性。那些遵守事先许下的诺言,具有无所畏惧的品格的,即使是勇士一人,也敢只身冲入千军万马之中。将士为了求名尚且能够如此,何况那主宰天地,包藏万物,寄形于六骸,以耳目为虚象,以天赋的智能无所不知,而内心未尝有死的念头的人呢!可以选择一个吉日升于高远超尘的人大家都愿意追随他。他哪里肯把世俗之手放在心上呢!”

申徒嘉是一个断足的人,他和郑国的子产同为伯昏无人的弟子。子产对申徒嘉说:“我先出去,你就停下;你先出去,我就停下。”到了第二天,他们同室同席坐在一起。子产对申徒嘉说:“昨天我对你说过,我先出去,你就停下;你先出去,我就停下,现在我要出去,你可以停一停呢?还是不能呢?你见了我这执政卿还不回避,你和执政卿平起平坐吗?”

申徒嘉说:“先生的门下有这样的执政卿吗?你炫耀你执政的地位而看不起别人。我听说:‘镜子明亮就不落灰尘,落上灰尘就不明亮了。经常和贤人相处就没有过失。’你随先生求取学问道德,还说出这种话来,太过分了!”

子产说:“你已经这个样子了,还要和尧比高低,你权衡一下自己的德行,难道还不够你自己反省的吗?”

申徒嘉说:“申述自己的过错,认为不应该被断足的人是很多的;默认自己的过错,认为应该被断足的人则是很少的。知道无可奈何而安心顺命,惟有有德的人才能做得到。走进羿的射程之内,其中央之处心中之地;然而有时不被射中,那是命。因为自己双足齐全而笑我失足的人很多,我听了勃然大怒;等来到先生这里,我的怒气全消了。这不是先生以善道教育了我吗?我和先生相处已经19年了,可他从来没有感到我是断足之人。现在你和我以心灵沟通,可你却从外表形体上侮辱我,岂不是太过分了吗?”

子产满面愧色地说:“你不要说了!”

鲁国有一个断了脚趾的人,名叫叔山无趾,他用脚后跟走路去见孔子。孔子说:“你不谨慎,既然已经犯了罪而成为残废,现在来见我也来不及了!”

无趾说:“我只因不知时务而轻用我的身体,所以才丧失了脚。现在我到你这里来,还有比脚更尊贵的东西,我想竭力保全它。天是无所不覆的,地是无所不载的,我以为先生是天地,哪里知道先生是这样的啊!”

孔子说:“我见识浅陋。您为什么不进来呢?请讲讲您所听到的。”

无趾扭头就走了。孔子说:“弟子们努力啊!无趾是一个断了脚趾的人,尚要努力求学以弥补以前的过失,何况要求道德完美的人呢!”

无趾对老聃说:“孔子还没有达到至人的境界吧?他为什么恭恭敬敬地向您学习呢?他还追求以奇异怪诞的名声传闻于天下,他不知道至人是将这些视为自己的枷锁吧?”

老聃说:“你为什么不使他懂得死生一样,可与不可相同的道理,解除束缚他的束缚,这样可以吗?”

无趾说:“这是上天给他的刑罚,怎么可以解除呢?”

鲁哀公问孔子说:“卫国有一个面貌丑陋的人,名叫哀骀它。男子和他相处,依恋他舍不得离开;女子见了他,就向父母请求说:‘与其做别人的妻子,不如做这位先生的妾。’这样的女子不止有十几个。没听说他倡导什么,只是常常附和别人罢了。他没有人君的权位以救济别人的灾难,也没有食物使别人饱食,而且又面貌丑陋使天下见了都感到惊骇,他只是应和而不倡导,知见又很有限,可是女人男人都亲附他,这必定有异乎常人之处。我把他召来一看,果然是面貌奇丑,足以惊骇天下人,但是我和他相处不到一个月,就觉得他有过人之处;相处不到一年,我就很信任他。国家正没有主持国政的大臣,我就想把国政托付于他。他对此漫不经心,既无意应承,漫漫然而未加推辞。我觉得很羞愧,于是就把国政托付给了他。没有多久,他就离我而去。我很忧愁,就像丢失了什么似的,似乎感到没有人乐于和我共同治理国家。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说:“我曾经出使楚国,正巧看见一群小猪在死去的母猪身上哺乳,一会儿它们发觉母猪死了,就都惊慌地跑开了。这是因为死母猪失去了知觉,不像活着的时候那个样子了。爱母不是爱她的形体,而是爱主宰她形体的精神。对阵亡者,安葬的时候不用棺饰;受了刖刑的人,没有理由再爱惜他的鞋子。这是因为失去了根本啊!侍奉君王的各种侍从,不剪指甲、不穿耳眼;娶了妻子的人只能在外面服役,不得再侍奉君王。形体完整的人尚且被如此看重,何况追求德性完美的人呢!现在哀骀它没有说什么话就得到了信任,没有功业就受到了亲敬,使人要把国政委托给他,还惟恐他不肯接受,这一定是‘才全’而‘德不形’的人。”

哀公说:“什么叫‘才全’?”

孔子说: “死生,得失,穷达,贫富,贤和不肖,毁誉,饥渴,寒暑,这些都是事物的变化,天命的运行。这就如同白天和黑夜在人们面前轮流交替一样,而人们的智慧不能窥见它们的起始。懂得了这个道理,就不会让这些扰乱了心性的和顺,不会让它们侵入我们的心灵。这样就能保持和顺逸乐,而不失去喜悦的心境。如此则如日夜更替一样永不间断,如同大地回春一般生气勃勃,以平常之心顺应万物的变化。这就叫‘才全’。”

哀公说:“什么叫‘德不形’?”

孔子说:“水平,就是极端静止的状态。它可以作为取法的准绳,内心保持平静而外表毫无动荡。德,就是最纯美的修养。德无所显露,万物自然亲附而不肯离去。”

有一天哀公告诉闵子说:“过去,我以国君的地位治理天下,执掌法纪而忧虑人民的死亡,我自以为已经很贤明了。观在,我听了至人的言谈,恐怕我没有实在的政绩,只是轻用我的身体,以至危及我们的国家。我和孔子并不是君臣,而是以德相交的朋友。”

有一个拐脚、伛背、无唇的人,去游说卫灵公,卫灵公很喜欢他,再去看形体完整的人,反倒觉得他们的脖子太瘦小了。有一个脖子上长着大瘤子的人,去游说齐桓公,齐桓公很喜欢他,再去看形体完整的人,反倒觉得他们脖子太瘦小了。

所以只要有过人的德性,形体上的缺陷就会被忘记。人们如果不忘记所应当忘记的,而忘记所不应当忘记的,那才是真正的忘记。

所以圣人要悠游自保,而把智慧视为孽根,把约束视为胶漆,把道德视为交接的工具,把工巧视为经商谋利的手段。圣人不图谋虑,哪里还用智慧?不用分离,哪里还用胶漆?没有丧失,哪里还用道德?不求谋利,哪里还用经商?这四者就是天养,天养就是受天的饲养。既然受天的饲养,哪里还用人为?有人的形体,没有人的性情。有人的形体,所以在社会上和人相处;没有人的性情,所以不受人间是非的影响。渺小啊!作为人的同类。伟大啊!独能成为与天同体的圣人。

惠子问庄子:“人是没有情的吗?”

庄子说:“是的。”

惠子说:“人若没有情,怎么能称为人呢?”

庄子说:“道赋予人容貌,天赋予人形体,怎么不能称为人?”

惠子说:“既然称为人,怎么能没有情?”

庄子说:“你所说的情不是我所说的情。我所说的情,是说人不以好恶损伤自己的天性,一世顺乎自然而不用人为地去补充营养。”

惠子说: “人不为地补充营养,怎么能够保健自己的身体?”

庄子说:“道赋予人容貌,天赋予人形体,不以好恶损伤自己的天性。现在你把精力用在追逐外物上,以致精疲力尽,坐在树下高谈阔论,靠在于枯的梧桐树下打瞌睡。天赋予你形体,你却自鸣得意于坚白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