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夭夭贴得她这样近,感到一股危险的戾气自她身上穿行而出,这年头病体缠身的人,似都羸弱得名不正言不顺的。风夭夭眸中绽出鲜活的惶恐,腿上一颤,身姿踉跄不稳,反射性的扶住她。一只手的纤指无意识缠上她的手腕,那里隐隐的跳动,刺激着一个医者的心,那样细小的风吹草动,在她看来,也无比清析明快。
苏婉对于她的胆小恐惧由心生出一丝厌恶,本要将她从身上剔除。却又一刹变了想法,风夭夭还在想呢,何以使她的颜面变得这样温婉。
身侧一阵急促扎实的脚步声传来,毕方得出根由来。
眼风所及一团月白影子晃过,强有力的大手就像扒拉一个障碍物般,扯着风夭夭的一侧手臂脱往一边。
风夭夭几乎不假思索,胸口比任何一次都要汹涌的疼意已经告知来者是谁了。来不及打量,身体一晃,单膝跪到地上,直不起身来。
头顶已经传来男子包含深情的关切声:“你没事吧?可是她又发了疯,对你动手了?”
凉风夹着淡冷的清香与少正商的声音一同飘进风夭夭的感官里,忽然那样刺耳。她捂着胸口的纤手再无力挣扎,顾及不暇,疼痛竟已达到极至。
苏婉哀怨的目光扫了狼狈跌倒在地的风夭夭一眼,倚身进少正商的怀里安抚:“商,你回来了。别这样说,妹妹虽说脑子不太清明,但还不至于时时发疯打人。”
少正商一张刀刻的俊颜沾了冷风的温度,显得尤为淡冷。听到苏婉的话,垂眸看向跪于地上似无力起身的风夭夭。嘴角抿紧,眸中光色若有所思。半晌:“好了,这里空旷风大,我还是扶你回去吧。”
一踪暗影摭住太阳,在风夭夭的头顶上晃过,接着眼前又明亮起来,很刺眼的日光照下来,眼前白雪似都涓涓融化掉了。
她半匍匐在雪地上却像被人按了暂停键,她不想动,满脑子都在思及。时常出现的那个影象似乎在少正商掺扶着苏婉离开的那一刻扩大了,一团白影充斥大脑,她想看清男子的模样,却陡然无力苍白。所以,她不得侧首去瞧少正商此刻的样子,妄想从他月白的锦袍上看出点端倪。奈何一双男女行得远了,皑皑白雪中独留下一点暗淡的轮廓。她的眼瞳中再度出现幻觉,一双男女姿色翩翩,衣裳堪比头顶飘浮袅袅的云,他们携手相牵,微笑再微笑。相缠而握的指缝间染了殷红颜色,他说:“夭夭,饮过合卺酒,不论轮回几生,你都是我的妻……”风夭夭捂着胸口啜泣起来,天知道她多少万年不曾哭过了,只怕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掉过眼泪,这一刻却被焦灼得喉颈腥咸。那男子的笑意何其温绵倜傥,没有看清,却要消失了。
风夭夭全身每个毛孔都感无能为力起来。
此刻肩头忽然被人扣住,一方洁白的手帕在眼前呈现。男子的嗓音大抵从来都如此如水温润,淡淡道:“地上不凉么?跪在这里哭像什么样子。”说话间已经擦拭上她湿透的眼瞳,指腹隐隐的凉意在她颊上贴滑过。
风夭夭猛然抬眸,一把攥上他的一只大手,无助急迫:“是你对不对?”
沈慕清静静的看着她,面上神色所思莫测。良久,眉峰一蹙,轻问:“什么?”
风夭夭眼中一下失了光彩,攥住他的一双手无力松懈。盈盈苦笑在嘴角泛滥开来,是啊,谁知道她问得是什么呢?这感觉就连自己都参解不透,又从何问起。看来两个人合成一个人,终是不得道,眼见她一个上神,都出现幻觉了。
摇摇头,干脆一屁股坐到雪地上,脸上的泪水也被冷空气蒸干了,冷是冷了点,好算心是不疼了。
沈慕清半蹲在她面前,看了她一会儿,似犹豫的问出:“胸口可还疼?”
风夭夭惊诧:“你怎知我有胸口疼痛的毛病?”
沈慕清怔了一下,风轻云淡的笑起来。
“有什么奇怪的吗?你捂着胸口无法起身,不是心疼是什么?”
风夭夭讪讪的“哦”了一声,这一波情绪来得十分突兀,到现在还未缓过神来,勾着头在雪地上画圈圈。
沈慕清定定的瞧了她须臾,接着攥起她在雪地上画符的手,握在掌中紧了紧。她的手极冷,他的也并不暖和。却坚持着想要将温度传给她,风夭夭几次想要抽回,都被他死死握住。最后轻笑一嗓,贴近她几分,隐隐笑了出来:“你再动一下试试看。”
风夭夭直觉腰间多了一只手掌,将她指手可握的腰身一并钳制住。她不得同他面贴面,看到他眼中一股邪气渐渐升华,却仍是免不了的温润颜色。
“只是帮你暖暖手,又没想其他。”
风夭夭轻叹口气,只好作罢。她都四万多岁的人了,实在没必要跟一个二十来岁的凡人矫情不休。
沈慕清见她不动,立起身子一个用力将她带起。看向她时,眼中含了笑意:“起来吧,地上太凉。”沉寂了须臾,又道:“你是少正商的二夫人,君国公主风笑对不对?”
风夭夭半抬起眼皮看他,直言不讳:“不错,而且我还是个被淬了毒的痴傻疯癫之人。”以前这一切在旁人面前都是掩盖不及的,这一刻也不知何处来得这样大的怒火,直想讽刺的发泄。
沈慕清攥着她的大手不断收拢,另一只手届时抬起,将她荡在半空的另一只手也同样狠攥进掌中。一切话语在他的温润儒雅面前都变得那样流畅,平和得没有一丝惊怔讶异,就像一切都精准得逃不过他的耳目。低垂了头盯紧她的一双眉目,淡淡道:“我是个将死之人,而你活着也并不比死了好过,不如同我一起云游四海,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