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枫盯着她一脸如花笑颜,只一刻,心思便已静止,那里存放着一些关于她的记忆,这一刻在漫无止境的缓缓放映,无论怎样看,都是如斯绚烂的样子。他知道他留不住她,早在她清醒的那一刻,他便猜想她会离开,这样一个倔强且美好的女子,又是谁人会轻言留住的。实则,整个姜国,似乎并未有谁真的发现这块难得一见的璞玉,好好雕琢并保护起来……
静静的看了她一些时候,另一只手抬起,挑起她脸颊一侧的长发,手指凉悠悠的贴滑而过。平静得若有哀色,却反倒笑了起来:“哪有女儿家整日随意散着发线的,当真不会绾发吗?即使如此,却不肯留下让我照顾,你这一走,我如何放心得了?”
风夭夭笑着安慰:“你不用担心我,现在的我毕竟不像初时疯傻无知。再说,又不是这一走便永不相见,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伤感。”
顾锦枫帮她拢发的手一顿,垂眸看她。再启音,像被人掐住的嗓子,音质那样松软无力。
“谁知再见又是何时呢,就是一日不见,我也觉得这时间漫长难耐。而你虽然神智已经恢复,却还是免不了迷迷糊糊的性子,要我怎么放心。”缓了片刻,继续手上绾发的动作:“我知道你同阿雪关系极好,它去了你很心疼,多少是有些怨商的。实则没有人比他心里更痛苦,阿雪在他心里的位置非比寻常,曾经我同他带着阿雪出行,便遇到过凶险,他护着阿雪是要比自己的命还金贵的。阿雪之所以走了,也是年限到了。昨夜商在青松园呆了大半个夜,一直守着它沉默不语,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消沉。有些话不好说,实则商再是姜国第一将军,也是有血有肉,为了一只狗微红的眼眶,我还未曾见过。你不打算过去同他辞行吗?”说话间已经挽起一头漆黑的长发,不知哪里来的一朵白簪花,被他插入发间。见她一直不语,轻轻道:“这只发簪送你,千万不要弄丢了知道吗?”
风夭夭抬手抚上,发暨已经拢好,比之前利落很多。那朵花的样式看不到,手感却是极好,心想定然是件极为珍贵的东西。
“顾锦枫,谢谢你,我该走了。”
此刻沈慕清早已踱至距离两人十米开外的地方,见到风夭夭出来,再度同顾锦枫道过去意,并谢谢他几日款待。
顾锦枫略微有些魂不守舍,点过头,另行启音唤住风夭夭。
女子回头,问他:“还有事么?”
顾锦枫钩了唇侧:“我便知道你会离开,不久之后我会去寻你,无论……天涯海角。”
风夭夭面色一僵,脑袋嗡一下空白。心底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传出,磁性恬静:“夭夭,不论轮回几生,你都是我的妻……”灼灼晨光下,白衣白裳的倜傥公子穿行进她的脑海,如缓行溪流的眉目,手间执着把白玉壶,并未抬头,声音里却似含着笑。
她的胸口,再度无遏制的疼起来……
马车越走越远,她捂着胸口费力的挑开车上的帘子看出去,车后渐行渐远的皇家雪场有人慌张的跑出来,晃过一道月白身影,迎着冷风有些飘舞的姿态像个谪仙。
不待看清那人的样子,沈慕清已经拉过她,让她的头枕进臂弯里,轻轻道:“不舒服就睡一会儿吧,醒来就没事了。”
江湖真好,信息传播系统四通八达。
一传,将军府痴傻的二夫人一支《九天玄舞》惊滟四座,转而又随着正平国倜傥无边的二皇子四处游历了。二传,琉璃国的小公主嫁给了盛景国的三皇子。又传,少正商的爱犬拼死挣得了猎狩大赛第一名,将军想要的奖赏竟是向圣上告假,要为夫人找来治病的若生珠,真是爱妻有佳……再传……
风夭夭从集市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大脑和耳畔刹时便萦绕满了这些各国人物的八卦传闻。之前饿得发慌的肺腑这一刻硬是被一些莫名的东西塞满,手中的食物便是一口也吃不下了。
阿雪昔日模样翻涌上来,不过短短几日,再思及回忆的片段就像落了灰尘,陌生而遥远。她微微颌了首,看天际的似血残阳便在想,既然少正商如顾锦枫所说,对阿雪情真意坚,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金贵。那么,他会记得它多久?之后的猜想蓦然哽在喉中,她忽然想笑,便笑了出来。终了,还是不及他的正室夫人,这世界上大抵无人能及。只是可怜了一只忠诚的犬。
风夭夭回来租住的客栈时沈慕清还没有醒来,身姿笔直端正地仰面躺倒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腰际,手指修长似涂了层淡青色瓷釉,给人以亮晶晶的视觉效果。从昏迷当日算起,至今已有三日之久了,中途迷糊的醒来两次,喝过茶水又睡下。风夭夭知道他这副羸弱的身子骨急不得,没有什么药可以一针见血,通灵见效,只能等他自行醒来。沈慕清本没有病,只是身子骨不佳,这样说可能不易懂。如果把每一批来往凡间投胎的人比作组装产品的话,只在一出产,这便是个残次品。
“残次品啊,残次品……”
风夭夭自言自语的叨念几嗓,转身坐到桌案前,握着瓷杯闲闲饮茶。
沈慕清素来愤青的小厮面上惨白,瞪着悠然品茶的女子敢怒不敢言。
风夭夭受不了当下氛围,胸中又似憋着一口气,起身出去。
日影西斜,风夭夭蹲在地上百无聊赖的逗弄地上蜿蜒流动的蚂蚁,之前在将军府无聊的时候能在地上蹲上半个晌午,围追堵截之后一群蚂蚁疯狂逃窜,看得她不易乐乎。她在凡间过活的业务还不熟练,这与以往任何一次下来办差都不同,那时是有目地而来,两点一线,完事就上去了。而今出了将军府,之前从未想象过外面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由其沈慕清一直昏睡不醒,她同那小侍从全然没点话题可言,日日照旧数着蚂蚁过日子,她便时不时想起将军府。诚然,她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