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正说着,气息浑厚,虽则话说的通俗,声音却出奇的儒雅,看得出是个喝过墨水的人。
“伯诚刚刚听说,高兴的跟个猴儿似的要往回赶,半中间儿听说是被叫过去开会了。刚小俞回来报信的时候还玩笑说,气得脸都憋紫了!哈哈哈!”季爷爷说着大笑起来,胡须一抖一抖的,煞是好玩儿。
滕绍猛地就想起舒安揪着季爷爷的胡子叫他起床的模样,跟着站在门口傻呵呵的笑起来。
他这笑声引来里屋人的目光,老爷子探头往这里看过来。季家是这大院儿里唯一不用保姆的人家,是以滕绍进来在门口站了许久也没人发现。季爷爷一眼看到他,故意板着脸呵斥,“臭小子,还不进来,跟门那儿站着吹风等感冒!”
“哎!”滕绍机灵的提着桶进来,一进来就把桶交给季爷爷身边的警卫员小陈,小陈笑呵呵的接过,笑着打趣儿,“滕少爷又去摸鱼了?今儿没带着我家小姑娘?”
“她让老师……她学琵琶去了!”滕绍话溜出来到一半儿赶紧转弯儿,可不能把舒安今儿让数学老师罚站的事儿给卖了。
季爷爷精光的眼睛微微一闪,依旧笑呵呵,“小子,一会儿你季伯伯回来,你可得紧着点儿,知道没?”
“知道知道!”滕绍嘿嘿笑。心里腹诽说出来也没事儿,你们才舍不得打她,哪像小爷这命,见天儿挨打!
“鱼赶紧拿后厨去。”季爷爷对小陈挥挥手,小陈心领神会提着桶进后厨了。
季家的厨房里有个炊事班班长的妈妈,叫张妈的,每天过来做饭,照顾舒安的生活起居。
起初这个张妈妈得了重病,班长看不起病急得哭,季爷爷得知后让人掏钱送进了军区医院,做了个手术后张妈妈就好了,养了半年身体壮如牛,就自动自愿留下来帮忙。季家考虑舒安毕竟是个女孩子,老太太又不在了,没个女人照顾总不好,就同意她留下。
滕绍一见鱼让收下了,眼睛一转蹭到老爷子身边儿打滚儿,“嘿嘿,爷爷,我这鱼可是特特来孝敬您老人家的。人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您老儿可得保守秘密!”
老爷子哼哼两声,抬手拍了下他的头,故意恶狠狠道,“猴儿,有你的!今儿有客,爷爷懒得和你计较!否则就这么个天气你下河摸鱼,非得把你提到你家老头儿面前教训一顿不可!”
“爷爷,您可别,您要是去我家老头儿估摸着就把我扔出去不要了!”滕绍一脸讨好的抬头哭诉。
“哼哼!”老爷子哼哼两声,拍了下他的屁股骂,“胡说,你家老头儿要是不要你,我季字儿倒着写!”随后呵斥,“还不快起来,没看到有客人在?这要是你家老头儿在,又得揍你屁股!”
滕绍忙嘿嘿笑着起身,却恰恰撞入双漆黑深沉的眼眸,只觉心中一惊,再看过去,却只见那一男一女中间夹着的少年已然低垂了眼皮,正漫不经心的喝着茶。那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个子高挑倒也还好,偏脸生的十分与众不同的邪魅,瘦削的近乎苍白的面庞,凉薄的令人心惊的唇片,上面,便是深深的如同混血儿般的眼窝和浓重的眉宇,只令一般的男孩儿看了都要自卑。
滕绍不服气的皱皱眉,抬手忍不住拍拍自个儿胖滚滚的脸,丫的,小爷这几天吃多了!否则比他好看!
不对,这丫一会儿走不?要是让季舒安那小妞儿看见,岂不是喜新厌旧?不过,貌似这丫不好调戏啊!装冷酷给谁看呢,真当自个儿是漫画男主角?嗯,这么傲慢的,舒安那小妞儿不待见!
“这是滕家的少爷?”那中年男人开口不确定的询问。
“嗯,滕家的小祖宗!”季爷爷笑呵呵介绍道,“下河摸鱼,斗鸡走狗,凡是纨绔做的,这小子都做!”
“没斗过鸡!现下哪儿找斗鸡去?”滕绍抗议。
中年男人听了,呵呵大笑,“像,像滕老爷子的后人!”
说着,季爷爷也哈哈大笑起来,滕家老爷子是出了名的好倒腾些古代的玩意儿,最中意的就是紫砂壶。滕绍在这一片笑声中,却偏偏觉得有点儿不合群的气息,顺着那气息看过去,正见那少年放下茶杯朝自个儿看过来,漆黑眼眸令人心惊,只是看得人毛骨悚然,全不见一丝笑意的脸上,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又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看的滕绍浑身不舒服。
“前些日子,俞秘书送过去的那只壶是不错的,我看了眼,确实像是宫里的玩意儿……”
那里,季爷爷正说起前些日子俞秘书送滕家老爷子的紫砂壶的事儿,滕绍没兴趣听,拿眼睛瞟着门外,算计着,舒安该回来了吧?
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说的就是此刻滕绍幽幽怨怨的看过去,便见舒安圆滚滚如同只小胖猫儿的身子溜进来,站在门口抽抽鼻子,小脸儿微微一皱朝着厨房窜过去了。滕绍嘿嘿一笑,趁着大人们不注意也跟着溜进去,虽则觉得身后似有道目光跟着也没在意,推开厨房门灵活的钻进去。
“我的祖宗呦!”
做饭的张妈端着鱼一回头就看到两个胖乎乎的小孩儿站在自个儿身后吓得高声叫出来,舒安爪子似的小手忙上前扯住张妈的胳膊使劲儿摇头,张妈了然,松了口气把手里险险洒了的一盆鱼放在桌上,忍不住宠爱的训斥着,“我的两个小祖宗,你们说说,险不险,这烫坏了你们哪个我赔得起!”
滕绍舒安嘿嘿一笑,舒安撒娇着拉着张妈道,“我是被您的鱼香味儿给勾过来的馋猫儿,您见过哪家的馋猫儿偷吃鱼还出声儿呐!”
此言一出,逗得张妈便忍不住笑喷出声音,抬手轻轻敲了下她光洁的小脑门儿笑道,“就你会说!”
再回头,却见滕绍两个手指油乎乎的,嘴里正嚼着块雪白肥嫩的鱼肉,一边吃一边笑的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张妈,我这鱼到您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死的重如泰山了!”
“臭词儿滥用!”舒安再送他个白眼,伸手把鱼盆朝着自己挪了挪,低头闻闻,小眉头又皱巴起来。
张妈看着她的表情,便立刻笑问,“小馋猫儿,哪儿又不对了?”
“放错了,要鲜薄荷,干薄荷药性太强,太凉,春天吃坏胃的!”舒安站起来,眉头有点儿难舒展开,为难得说,“没办法,爷爷吃不到了!”
“放心,还有一条呢!你张妈再重新给你做去。没鲜薄荷怎么办?”张妈一听老爷子不能吃,忙反身回去要重新做来。
“甭弄了,吃不掉!”舒安拦着,正准备说今晚不许爷爷吃就是,张妈却笑道,“吃得完,刚进来的时候没看着吗?来了客人。”
“客人?”舒安探头探脑朝着厨房的琉璃门外看过去,果然客厅里坐了似是三个人,边看边问,“是谁呢?”
“不认识。”滕绍吃的腮帮子满满的,被舒安恶狠狠的瞪过去,吐吐舌头快速咽下去,解释说,“不认识的三个人,听说和季伯伯一起下乡的老朋友,看着倒是挺气派,我猜,就是刚刚那辆吉普车送进来的。”滕绍说着,翻翻眼睛想到什么,拍手道,“哦!想起来了,前些天趴门上偷听说,好像有一家姓秦的要住进来?就住从前姚伯伯的那房子。”
“秦家?”
舒安一听,大眼睛却亮了亮,亮的滕绍和张妈都是一阵茫然。
滕绍霎时有了危机感,不服气的问,“怎么,你知道?”
看他急得满脸八卦的模样,舒安翻了翻眼皮故意神神秘秘的笑道,“不知道!”继而又有些为难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低声喃喃,“怎么进去换衣服呢,这样见哥哥,多不好啊!”
滕绍是真急了,丫的,真被帅哥给勾魂儿了,不行不行,这可是小爷未来的福晋呢,可得看紧喽!
上前一把抓住舒安的胳膊,叫道,“什么好不好呀,他都能做你小叔了,你还叫哥哥,酸不酸啊,你又不是婉君!”
舒安眨眨眼睛回头看着他,皱皱眉了然坏笑,“滕绍,你的被伤自尊了吧,哥哥长得比你帅吧?”
“哪儿帅了,小爷长得多阳光多灿烂,那人儿长得,简直就是那啥,那……”
“那啥?”舒安歪着小脑袋反问,滕绍抬着胳膊抓脑门儿,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那少年长得像谁,那样冷魅的气质实在是天下难找,“反正就是一看就是坏人,电影里演反派的那种!”
“你才是!”舒安不服气的轻声反驳,声音轻灵的如同山涧中的黄莺,干净透彻。她说着低头扯扯身上的连衣裙,打开厨房门迈着轻快优雅的步子走出去。等滕绍偷了鱼再回头,却只见门微微敞开着,她已然走到了那些人中间。
围坐在客厅里的人们看到了舒安,季爷爷向她招招手,舒安扬着笑脸儿听话的走过去,季爷爷便拉着她略带责备笑道,“见了秦伯伯秦伯母和你秦哥哥,还不主动打招呼?”
舒安乖巧的点了下头起身转过身对着秦家人,脆生生叫着,“秦伯伯,秦,秦伯母。”粉嫩的小嘴儿一扬,眼底流光溢彩对着正中间坐着的秦慕笙眯着大眼睛纯净的笑着,“秦哥哥,你们好!”
“好好,小舒安长这么大了,真是越长越漂亮!”秦明笑着将舒安拉到跟前儿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看了一次,夸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