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费拉乱糟糟的房子里意外地碰见小鹿,我有些吃惊,小鹿红着脸叫我“童老师”。
一向不修边幅的费拉这回打扮得十分精神,脸上泛着熠熠的光彩,见了我很热情地上来问长问短。
我立马明白了什么,呵呵地笑着说恭喜恭喜。
小鹿的脸越发红了。费拉拍我一掌说:“你小子胡说什么啊?”
“我说什么了吗?”我故作糊涂,“我是说恭喜小鹿上稿子越来越多了,上次她写田牛牛那个头条稿子很不错嘛,呵呵!”
“那还要谢谢童老师您呢!”小鹿给我倒了一杯水过来。
“谢我什么呀,要谢也是谢人家老费!”我看看小鹿嫩藕般的小手,心想他妈的便宜了费拉这小子,平时看上去规规矩矩不近女色的样子原来是在等待时机,这一出手果然就不同凡响,到底是曾经犯过作风错误的,经验丰富。只可惜了小鹿那双漂亮的小手,由先前的无主财产变成朋友的私有财产后咱可就连看都不能乱看了。这么想着,我就又贪婪地看了一眼,多少带一些告别的心态。
我拿出歌词给费拉看,他认认真真地看了几遍,突然一把拍在茶几上,大声说:“不错不错,好久没见到这么精彩的歌词了!”
我有些受宠若惊,问:“真的假的,你可别忽悠我一个实诚人。”
费拉呵呵地笑,说:“情真意切,而且还有初恋童男的味道在里面。”
小鹿凑过来一看,也是赞不绝口:“看不出童老师你很琼瑶的啊!”
“要是由老费谱了曲唱给你听,那就更加琼瑶了哦!”我打趣他俩。
费拉是个急性子,立马起身坐在钢琴前,一边嘴里哼哼唧唧,一边调试着音调。
这时有人在外面打门。小鹿乐颠颠地跑过去:“肯定是田大哥!”
开门一看,果然是田牛牛。他一只手藏在背后,歪着头问小鹿:“你猜大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小鹿伸头要去他背后看,田牛牛四面转着不让她看到。小鹿不依,硬是扭着他,最后终于发现他手里提着的是最新上市的红樱桃。小鹿尖叫起来,一把抢了过去,到厨房里清洗去了。
费拉摇摇头,嘟哝道:“还是两个小孩子啊。”
田牛牛大大咧咧地走过来。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被Fans们称为“摇滚王子”的田牛牛,到底有着大牌明星的气质,一头蓬松散乱的黄发,深陷的眼睛,马龙?白兰度的鼻子,一看就是落拓不羁的浪子形象,怪不得我先前的一个女学生在博客上说田牛牛是最佳的意淫对象。
费拉招呼道:“牛牛,我这位作家哥们儿写了一篇好歌词,正好你来看看。”
田牛牛看我一眼,点点头算是招呼。
“还算可以吧!”他草草看了一眼,“费哥你们聊,我帮小鹿洗樱桃去。”
厨房里很快传来他和小鹿开心的嬉笑声。
田牛牛随口应付的口吻让我有点点不爽,正要和费拉解释一下我的想法,手机响了,是编辑部的小茗:“童总监你在哪里啊?金总到处找你呢。”
“什么事啊?”我心想今天奇了怪她居然没叫我“童男总监”。
“你说什么?在外面有事一下子赶不过来?那好,你忙完就过来吧,金总要你快点,有事情找你呢。”小茗自顾自地说了一通,也不管我什么反应,立即挂了电话。
这小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摇了摇头,便起身告辞。
刚出费拉的家门,小茗又打电话过来,这次是用的手机,她压着嗓子说,“我说童男总监啊,你别听金总的,千万别过来。杂志社来了两个人,气势好凶的,看样子是要找你的麻烦。”
我心里一惊,吃不准到底哪里出了漏子。但既然已经到了街上,我也就没再退回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倒要回去看看怎么回事。打个车赶回杂志社,迎面正好碰上金总送两个高个子的男人出来。我头脑嗡的一声立马大了起来,为首那个正是简婕的“未婚夫”庞篱篱!
出乎意料的是,庞篱篱看上去还算友好,说是要和我谈谈。
我没有选择,只好硬着头皮随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家茶馆。刚进包厢,庞篱篱带来的那个壮汉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骂道:“你狗日的吃到我哥们儿头上来了。”
庞篱篱马上喝住他:“老九我给你说过不要乱来的。”
老九这才悻悻地放开我,站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拳头紧捏着,粗大的指关节啪啪地响。
“是这样的,嗯嗯,”庞篱篱推了推眼镜,说道,“简婕是我的未婚妻,那天我用她的手机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我查了一下电话号码,是你的,所以想请你解释一下。”
我不动声色:“不好意思,应该是我打错了。”
“是吗?”庞篱篱冷冷地看我一眼,“可是我查了电话记录,最近一段时间你平均每天给她打三个电话,发送二十几条短信,难道都是打错了和发错了吗?”
我反唇相讥:“难为你这么关心未来的老婆啊。你认为她交几个朋友也很奇怪吗?”
“少跟他啰唆,让我来帮他清醒清醒!”老九又开始捋袖子,我注意到他小臂的肌肉十分发达,一看就是个喜欢滋事打架的狠角色。
庞篱篱涨红着脸,说话口气也强硬起来:“童蒙同志,我提醒你尊重他人的家庭!”
“庞篱篱同志,”我干脆豁出去了,“我也提醒你尊重基本的人权!”
庞篱篱对我突然叫出他的名字来大为吃惊,气得你你你地说不出话来。
那厢的老九早就不耐烦了,冷不丁跳起来就给了我头上一下,我感到额角一热,一股液体立马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我想也没想,本能地操起一条凳子砸在老九的手臂上。凳子啪的一声散了架,老九沉闷地哼了一声,稍一停顿,随即跳过来捏住我的颈脖,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正在这时,门开了,小茗领着我们单位的保安闯了进来。
见我额头上流着血,小茗惊叫一声,跑上来拉着我的手急急地说:“很痛吧?出了好多血,马上去医院看急诊!”
我不以为然地说:“没事,弄点创可贴就行了。”
老九垂着一只手,临走时脸色铁青地威胁我:“小子,你等着!”
我努力挤出一副笑脸:“愿意奉陪。”
小茗执意将我送回住处。她忙前忙后地帮我清洗伤口,更换衣服,居然一副很欢快的样子。在我心目中,小茗一向就是一个没心没肺、多少有些神经质的女人,没想到平时飞扬跋扈的她也有温柔似水的时刻。
她让我躺在床上,然后按住我的脑袋,俯身过来给我上药。近在咫尺的一对巨乳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暗暗咽了一口唾沫。
“你看哪里啊!坏蛋。”她在我的耳朵上拧了一把,嘻嘻地笑起来。
药粉撒在伤口上,我痛得直吸冷气。
她摸摸我的前额,哄孩子似的说:“不痛不痛,很快就好了!”
那一刻,我突然有所触动。当初爱上简婕也是因为自己生病,看着她来来往往地为我奔忙,突然间就有了宠爱她的冲动。现在小茗如此这般的呵护,会不会也让我生出爱意来呢?病痛可真是伟大的爱情养料,远远胜过孤独和力比多。
我正在那里胡思乱想,有人敲门。
小茗过去开了,是简婕。小茗把着门不让她进来,扬着下巴问她:“你是谁啊?”
我万想不到她这时候前来,赶忙欠起身来招呼道:“是简婕啊,快进来快进来!”
小茗愤愤地说:“还叫她进来,没被她老公打死你嫌不满意啊!”
简婕进门后,冲小茗点点头,说:“谢谢你照顾阿蒙。”
“我要你谢什么,你是他什么人?”小茗咕哝着,怨恨地看了简婕一眼。
我歉意地对简婕说:“别介意啊,小茗是我办公室同事,人挺好的,但就这么个脾气。”
小茗嘴巴一嘟,拿起丢在沙发上的包摔门而去。
简婕走过来,问我:“她刚才问我是你什么人,你倒说说看我是你什么人?”
“呵呵,”我傻笑着回答,“当然是好朋友了!”
“不!是情人。”她扑过来抱住我的脖子,抚摸着我的脸庞。
突然她一下子撕开我头上的创可贴,痛得我尖叫起来。
她俯下身来,吻着我头上的伤口,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我的脸上。
“你这是为我流的血,我要亲自为你包扎。”她一面喃喃低语,一面褪着我的衣服。她的手指和嘴唇顺着脸庞、颈脖、胸脯一路漂流,我全身战栗着,额上的痛楚和身体的愉悦交汇着,如洪流席卷,似醍醐灌顶,像万蹄飞越。我沉浸在巨大的虚幻和虚脱之中,仿佛看到《天使之城》中的那个女人,正在明净的空气中腾挪、翻飞、飘浮,蝶翼一般轻盈、诗意。
混合着鼻息的呻吟像初秋的薄雾,飘满整个房间。
我突然想到了米兰?昆德拉笔下的弗兰茨,那个性格怪异的人。他喜欢开着灯做爱,但进入时却又习惯合上眼睛,体验无止无尽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闭上眼睛,黑暗扑面而来,纯净的完美的黑暗。
世界一片空洞,伸手到哪里都只抓着虚空。时光机器,宇宙黑洞,大漠风沙,长河落日,一切的一切都停止了,窒息了,石化了……
她突然一声尖叫。
黑暗陡然被撕裂,我睁开眼。
床单上,一朵艳丽的玫瑰静然绽放!
我呆住了:“你,你,你还是处女?”
她把头埋在被子里,肩膀抽动着。
我心疼地抱住她,吻她脸上的泪花:“婕,嫁给我吧!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爱你的。”
她无力地摇着头,神情高傲而漠然:“这只是对他的惩罚,更是对自己的惩罚。”
我发疯似的紧拥着她,喊道:“不!这不是惩罚,而是新的开始!”
“你不懂的!”她别过脸去不看我,“你也不要自责,这一切都是宿命,宿命。”
后来,我把和简婕的故事讲给曹倩倩听。曹倩倩很肯定地说简婕第一次说你“很纯的笑”就是一个咒语,你们逃不脱那个最后的结局,那就是用性爱来祭奠你们之间的友谊或者说爱情。
“双鱼座女孩摆不脱她源自童年、与生俱来的心理暗示。”曹倩倩一边翻看着手中的《星相学》,一边帮我分析,“你注意到简婕说的那个沉入泥潭的小男孩了吗?简婕描述他最后的时刻没有怨恨没有遗憾,只有平静的纯美的笑。她认为你有着同样的笑容,于是将对小男孩的补偿心理迁移到你的身上。事实上这一补偿行为迟早都会发生,只是庞篱篱的愚蠢干预加快了这一过程。”
我似懂非懂。女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她们生活在星座、血型、属相、直觉、梦幻、缘分这些乱七八糟的词汇之中,按照自己那些稀奇古怪的逻辑来阐释人生和命运。不过也或许在女人看来男人才是最奇怪的动物,一天到晚谈论与自己的现实生活毫不相干的政治、哲学、体育、军事,还什么津巴布韦、卡扎菲、塔利班、K线图、土地换和平,不是神经兮兮又是什么?
一年后我陪出狱的费拉在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那一天我终于明白最深的理解在男人和男人之间,其次是在女人和女人之间。男女之间可能有感动,有快乐,有宽容,但却不太可能有深刻的理解。
我得承认曹倩倩比我更懂得简婕,尽管她们一直素昧平生。
曹倩倩帮我分析完简婕心理的第三天就突然晕了过去。
那天电视台里的一个记者拍了一条突发新闻回来:年轻有为的副厅长熊继泽从某局宿舍坠楼而死。原来熊厅长长期和某市驻长沙办事处的女主任关系暧昧。这天中午他正在女主任房间里翻云覆雨,突然响起敲门声。两人大惊,以为是主任的丈夫寻来了。厅长大人情急之下爬出窗外,踩在窄窄的遮雨板上,双手吊在窗沿上,准备等主任的丈夫一走就重新翻回去。没想到进来者却是女主任另外的一个情人,那人一上来就急吼吼地将女主任按在床上求欢,女主任心想尽快满足他的要求好赶他出门。谁知道吊在窗外的熊厅长偏偏被楼下路过的人发现了,疑为窃贼,当即大喊起来,又急又气的熊厅长一慌张便从四楼掉下去,只听砰的一声,如炸了一个热水瓶。没等120赶到,这位副厅长大人早已经气绝身亡。
电视台本来就是一个善于制造和热衷传播桃色新闻的地方,这样一个富有戏剧色彩的绯闻故事自然引起了大伙足够的兴趣,一窝食色男女过节似的围上来看拍摄的画面。曹倩倩挤在神情兴奋的同事中伸长脖子才看了不到一分钟,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没有人知道,那个熊继泽就是和曹倩倩同居了一年之久并承诺尽快和她结婚的“成功商人”郑毅然。
曹倩倩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坠楼了吗?”
很久以后曹倩倩才明白过来,当初她和遗老公子在上海飞往北京的飞机上吵架的时候熊继泽就坐在她的旁边,他从曹倩倩的手提电脑上偷看了她的资料和QQ号码。回北京后他假装在网上偶然邂逅曹倩倩,他料事如神地一一算准她的基本情况,而曹倩倩大惊之下居然相信了这就是所谓的第六感觉,进而相信了这是一段妙不可言的天赐良缘。
明白真相后的曹倩倩对男人绝望透顶。我去看她时,她还有些神情恍惚,直挺挺往床上一躺说:“李杰你上来吧,好歹我还知道你的真实名字。”
我支支吾吾着,说:“其实我也不叫李杰,我叫童蒙。”
她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叫什么关我屁事,男人对于我来说不就是一根阳具嘛!”
我有些震惊地看着她。她更放肆了:“看什么看,说阳具还是文雅的,应该说鸡巴!”
她眼中闪着母狼一般幽蓝的光,这是一头受伤的母狼。
我迟迟疑疑着,上,还是不上?这是一个问题。
面对美色,事实上所有的男人都很难做出第二种选择。之所以迟迟疑疑犹犹豫豫,无非两个原因,一是计算风险;二是故作郑重。其实第二个原因也可以合并到第一个原因当中,男人故作郑重也是为了在女人事后算账时撒赖:当初是你主动的,我可没有勉强你啊!所以社会上流行“三不男人”: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我终于还是脱了衣服爬上去,虽然心里吃不准要不要我负责,一般说来与官员和商人有所过从的女人都是高危物品,但男人天生都是冒险家。我有些机械地亲吻着她冰凉的嘴唇和脖子,她闭上眼睛,身子一起一伏,我窥见她海峡般的锁骨嶙峋而性感。简婕也有着这么可爱的极富诱惑的锁骨,这个念头一起,我立马感觉到自己疲软了下去。我努力想打起精神来,但最后还是疲软如泥。我满头大汗地躺在她的身边对着天花板绝望地自言自语:“我不行了,我怎么就不行了呢?”
“操!”曹倩倩骂着粗痞话,“原来你们男人也有不行的时候啊!”
我有些羞愧地爬起来钻进卫生间。狭窄的卫生间里,洗衣机上面随意丢着粉红的内裤和黑色的胸罩,是他妈货真价实的D杯罩,我一下子联想到国际米兰球星维耶里的绯闻女友卡纳莉,她那惹火的身段上就披挂着这种夸张的布条。我似乎还能嗅到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条上散发出的温热暧昧的气息,这一来身子立马有了反应,怎么也小便不出来。于是我转过身去卧室里找曹倩倩:“我行了,我这下行了!”
正在梳妆镜前补妆的她一把推开我:“你行了又怎么样,你以为只要男人行了女人就该犯贱吗?”
我莫名其妙,谁说你犯贱来着了?我想说欲望没有贵贱,实现欲望的方式才有。但是我终于没有说,我知道事实上我们对彼此本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欲望,我们只是把性当作践踏自己的一种手段,以让内心的痛楚在更为彻底的沉沦中麻醉。
那是我和曹倩倩的第一次身体尝试,也是最后一次。
此后,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肉体上的冲动,彼此似乎成了绝缘体。即便在她高喊着“无聊得只想做爱”的时刻,我们仍然能够相安无事。她甚至对女伴宣称:“只有和童蒙在一起我才可以保持圣女的纯洁!怪不得人家都叫他童男,哈哈!”
我明白男人和女人之间一旦将彼此的内心看破,性也就失去了它本来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