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额,看着一脸兴奋的潇潇,抚了抚她的肩头,道:“什么时候的事?”
潇潇期待地看着我:“就是昨夜!王爷已经派人去找啦!”
虽则我不大明白她在兴奋个什么劲。但作为一个对芜瑾怨念至深的庶女,我觉得我应该表示出应有的气度,我压低声音呵呵一笑:“太好了。我出去看看热闹。”于是在潇潇的目送下镇定地出了王府。
王府外长街空荡,天上阴云压阵,应是几位水君正欲布雨。我往乌黑的雷云里头眯了一眼,也没眯着司命的踪迹。忽然半空一道电闪,面前钻出个土地。
我被吓得不轻,轻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做神仙要厚道。幸亏这路上没旁人。”
土地嘿嘿一笑:“司命星君他老人家不得空,吩咐了小的带上仙速去白云山。”
芜瑾和她的情郎逃得够快,白云山离王府数里路,六王爷要找起来恐怕得费一番功夫。我腾上土地的云,稳着脚下,悠悠道:“这样算不算作弊呢?”
土地道:“上仙如今所做的事,哪一件不是逆天改命?”
小小一个土地仙,看得却比我通透。我点了点头,在白云山与土地双双按下云头。土地指了间山尖上的青竹屋与我看,道是芜瑾便在那处,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转身便走。
土地一溜烟地遁了,扬了我一身灰。我拍了拍衣袂,提步往山上走。等走到了青竹屋的窗下,才明白土地他遁隐的动作为何如此潇洒自如,脚下生风。
咳,窗缝里逸出来的女子细细的抽气声,一声娇吟酥到骨头里。我扶住窗下一株美人蕉的叶子,吓得险些一个跟头栽下山去。
……肉体这个高度,竟,竟是这么随随便便就能上升的?!
我绞着衣袖纠结了半天,要不要棒打鸳鸯呢?要不要呢要不要呢?
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把手放在了门上,颤颤巍巍一用力,立刻提袖掩面,喊道:“芜……芜瑾?!”
门里果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呼声。司命啊司命,银翘若是知道你给她安排的是这么个命格,还不得揪了你的胡子哟。
待一双鸳鸯归位,我方镇静地放下袖子,掸了掸袖口,轻咳一声道:“姐姐啊,你误入歧途,妹妹我倍感痛心,还望你不要再这歧途上走远了才好。你行迹已然败露,还是赶紧收拾收拾,随妹妹回去罢。”
芜瑾在被褥里裹成一团,露出如玉似雪的香肩,暧昧撩人。那被抓了现行的道士面皮白净,也亏得他能临危不惧,匆匆搭了件衣衫,却不惊慌。唔,修业之人,果然有慧根。
芜瑾一张好看的脸上煞无血色:“不……芜萱,你不要把我带走!”
我扯了扯嘴角。不是我要带走你啊,是老天要你走。
话音还在齿间,外头突然由远及近涌起人声:“就是那里!山下的樵夫说看到一男一女往这里走了!”
不是吧,芜瑾她爹这么神通广大!
我沉痛地仰起头默泪。被王府的手下捉奸在床,芜瑾她名誉受损,还怎么嫁去安淮!我咬了咬唇,扑上前去把呆滞在床的芜瑾用被子一裹,堆进了床底,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藏在这里不要说话,相信我!”
“芜萱……”后半句话被我用被角一堵,没了下去。
一转身,六王爷他老人家正亲自领了一队家丁,火冒三丈地踹进门来,见着我,怒容一愕:“萱儿,怎么是你?”
我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顺便把错愕的道士兄也拽下了地,一齐跪倒在六王爷面前。跪天跪地跪父母,我还从来没有跪过一个凡人。
我磕了个响头,痛得两行泪都震了出来,声泪俱下地将戏演下去:“父王!都是女儿不好,女儿罪该万死……”说着便要哽咽。
“起来说话。”六王爷面布疑容,冒火的眸子在衣衫不整的道士身上烫过一眼,“瑾儿呢?”
“女儿无颜面见父王。”一众家仆皆侧目看向我,我忍着锥人的目光哭道,“是女儿私会情郎,姐姐不过是好心给女儿牵线,还请父王不要怪罪姐姐!”
众家仆们炸开了锅,群情雀跃,比我这个当事人还激动。道士兄震惊地看了我一眼,抿口没有说话。那一眼极是诧异与同情。
唔,其实也没什么好同情的。我刚被三清境里的正版爹爹关了回紧闭,下凡之后被这王爷爹爹也关一回,我很习惯。
唯一不习惯的是,爹爹他虽然生气,骨子里却是疼我的,而这位王爷爹爹对芜萱的亲情甚寡,刚押回府里便上了家法。我被两个家丁押在堂前,心里还在挂念着芜瑾有没有收拾好包袱乖乖回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否则就白费了我一番苦心。
六王妃听说自家快出嫁的闺女与人私奔,捂着胸口惊慌了一早上,此刻看到我被押回来,圆润的脸上喜笑颜开,乐滋滋地看着我受罚。就连她身边的几位婢女,眼中也多有幸灾乐祸之色。
六王爷吹胡子瞪眼,坐在上座一拍桌子:“家法伺候!”我身后立刻走近了两位持着木板的大汉,扬手就要往我身上招呼。
一道电闪极是应景地劈下来,天边雷云密布,滋啦啦地冒着电光,猝不及防地降下一场雨来。密集的雨点打在窗外的芭蕉上,像是一筐绿豆倒进了陶碗。
天色阴沉。
我跪直了身子,第一下板子便落到背上。王府的家仆对芜萱这个不得宠的庶女没多大顾忌,下手不留情面。肩胛骨像是被震碎了般,疼得我抽了一口冷气。骨头碎裂般的疼痛还没有缓过去,第二下已落了下来,沉闷的一声,另一边的肩胛骨也猛地一折。
十几下之后,那折裂般的痛楚麻木了许多,皮肉连带着骨头都火辣辣地疼,鼻翼布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额上滚烫的湿汗淌下来,蜿蜒在脸上。嘴唇被自己咬破了个口子,我仍死死地抵住下唇,强把已聚到眶中的泪水逼回去。已经这般狼狈了,不能再落人笑柄。
再一记重板,跪直的身子终于受不住,往地上倒去,颧骨撞上冷硬的地面,与背上遥相呼应似的,痛得眼泪往外一溢。在紫微垣的时候受雷刑,冒着火星的电闪一道一道劈在身上,怕也没有今日这般痛。
我死咬住唇,听凭血腥味盈满喉间,伏在地上的身子已无力起来,垂在地上的手掌渐渐攥成两个拳头。
忽然,掌心的力道被什么一松,像是被人握住,传来一个温凉的触感。我气若游丝地侧了侧眼珠子,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扣住了我发白的五指,大脑在见到那手的主人时停了转,背上落下的板子也像是感觉不到了一般。
眼泪不争气地涌出了眼眶,像是蓄了多年的积洪,要一次迸发。
白慕的身影半透,没有现形,掌心里安稳的温凉却真实得可触摸。他一双眸子沉寂如夜,脸上阴沉得可怕,安安静静地紧握着我的手,一言不发。那目光深邃若渊,冰冷的气息即便隔着层仙障也能触碰得到,落在我狼狈的脸上,却是一湾深沉的柔色。
我有许多话想与他说,有许多话想要问一问他,可昏昏沉沉的脑子被浑身上下火燎般的痛绕住了,什么话都想不起来。
他定定地凝视着我。我却已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渐渐地大脑愈来愈浑,眼皮直往下沉,不一会儿便没了意识。
醒来时,眼前是芜萱闺房里熟悉的幕帐。夜色还未散,淡黄的轻纱拢在昏暗的光线里,朦朦胧胧的。六王爷对这个女儿还不算赶尽杀绝,就算软禁还是扔进了她自己的闺房。也算是家丑不可外扬,全王府一个颜面。
房间里有人走动的声音,我以为是潇潇,便唤一声:“什么时辰了?”声音虚弱。
“寅时。再睡一会儿罢。”清寂的声音。
我一怔,想要起身探一探,一动却扯了伤处,浑身像是散架般地疼。
白慕走到床边,把我伸出锦被的手慢慢放了回去。
我下意识地缩回手,偏过头有些不敢看他:“你怎么现形了,有人进来看见怎么办。”
白慕低笑,声音微哑:“房门落了锁,没有人会来探视。”
也对,六王爷这么个狠心的爹,自然不会让芜萱行动自如。恐怕这时候连潇潇都被隔在了房门外,不允探望。
眼泪莫名地湿了半边脸颊,我才惶惶然抹去水泽,翕动嘴唇:“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把脸往被子里又埋了一埋。
白慕撩开被沿,扶正我的脸,替我捋顺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这么委屈?”
“我……”
“我想见你。”极轻的一声,斩钉截铁,“很想。可惜见了又后悔。”
我咬住结了痂的下唇,泪欲盈掬:“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他握着我的手侧身俯下,温热的吐息拂在耳边:“见了也不能帮你,只好多看几眼。”
眼泪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滑入脖子里,湿了中衣。咸湿的眼泪碰到伤口,锥心刺骨地疼。我痛得皱紧了眉,声音也带出几分咸苦:“我总是捉摸不透,你究竟怎样想。我这么不了解你,不及书墨甚至不及你身边的侍婢。换一个人陪你罢,白慕。”
“明日再说。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