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梨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宫里忌讳哭声,她死死的咬唇压抑着,那破唇而出的哭声和因为控制不住的压抑而颤抖的肩膀看上去可怜之极,令人心酸。
便是一旁恭送的随行太监也忍不住露出三分同情。
宇文元墨那冰瘫脸上却半点儿表情也没有,黑黝黝的眸子黑沉似潭深不见底,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半响,宇文元墨才点了点头淡淡道:“起吧,去凝梅阁。”
“谢王爷!谢王爷!”心里头紧张得要死的秀梨一口气终于大大的放松了下来,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几乎瘫软。
当然,这个时候她哪里敢瘫软?就算咬破舌头刺激痛觉生出力气也是必须的!
她连忙爬起来,领着宇文元墨忙忙回凝梅阁。
凝梅阁中,昌乐公主穿着半新不旧的淡青色家常衣裳一脸恹恹靠在贵妃榻上,只简单的挽了发用玉钗固定着,没有上妆,瘦小的脸看起来还没有巴掌大。双目失神,怔怔的望着空空的前方。
“五、五皇兄!”看见宇文元墨和秀梨进来,昌乐公主眼眸中焕发了一抹神采,挣扎着从贵妃榻上起来。
宇文元墨几步上前,抬了抬手道:“既然身体不舒服就不必多礼了!靠着吧!”
“谢五皇兄!”昌乐公主点点头便又靠了回去,感激的看着宇文元墨,眸中泛起了一层水雾,欲言又止,楚楚可怜。
宇文元墨屏退一众宫女太监,负手站在距离昌乐公主一米多远的距离,眸光轻转了转,“怎么回事?你那宫女说你病了?”
昌乐公主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
一咬牙,她一偏身翻滚下榻,就势跪在了地下,仰头泪光盈盈向宇文元墨哀求道:“五皇兄,求求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好不好!”
宇文元墨心中了然:想来那“偶遇”撞了自己的她的宫女其实并非偶然,而是在那儿等着自己的了!
“你先起来说话!发生什么事了?”宇文元墨皱了皱眉,抬手虚扶了她一把。
“谢五皇兄!”昌乐公主知道他的脾气,不敢不听他的话惹他心烦生厌,拭泪起身,恭请他坐下。
宇文元墨也不着急,便悠悠坐下了。
昌乐公主这才哽咽道:“五皇兄,我不想嫁给拓跋王子,不想去北翟!我,我宁可终身不嫁也不愿意去北翟,求五皇兄您帮帮我吧!”
宇文元墨微微诧异,道:“你怎知要嫁去北翟的是你?”
昌乐公主苦涩一笑,道:“昨日万春来找过我,她的消息素来比我灵通。宫里适龄待嫁的公主只有我和她,倘若要嫁的是她,她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来找我呢!”
宇文元墨心下顿时有两分别扭,便道:“你也知道适龄待嫁公主只有你和她,你不嫁就是她嫁,你不愿意,难道她就愿意?”
宇文元墨就差没说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话来了。
对这两位皇妹宇文元墨其实都没有多少印象,他只知道昌乐比较沉默,没什么存在感,而万春则颇为娇纵傲气,在宫里也更为得宠。
选秀期间御花园中万春找裴明兰麻烦的事宇文元墨也知道,无论裴明兰如今是不是他的未婚妻,那件事在他看来都是万春太娇纵刁蛮、是她的错。但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对万春含恨在心、等着报复。
顶多就是不喜,然后,万春最好祈祷以后不要再刁难裴明兰、不要犯在他的手里!
然而,昌乐公主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自己不愿意嫁给拓跋洪熙却想要他帮忙将万春嫁过去的做法同样令他有些不耻。
心中亦不由怅然:皇家便是如此,血缘亲情,何等凉薄!
昌乐公主顿时就蜡黄了脸,又羞又急含在眼中的泪珠立刻滚落了下来,颤声哭道:“五皇兄,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拓跋筱凶狠霸道,那拓跋洪熙也不是个好的!那等化外之地化外之人,凭什么娶大梁公主!求五皇兄看在同宗血脉的份上,推了这联姻吧!万春是什么态度我不知道,可是我,宁可死,我也不要嫁给拓跋洪熙!”
这件事就像一块大石沉沉的压在昌乐公主的心上,这些日子以来她忧思重重,每每半夜从梦中惊醒!
别说去国千里,风沙苦寒,最重要的是拓跋筱根本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些日子她不得不作为东道主陪着拓跋筱,每一天都难熬得不行,她简直无法想象将来的日子何等水深火热!
拓跋洪熙是拓跋筱的亲哥哥,裴府门前那一闹她虽没亲见拓跋洪熙,但事后也派人打听过,那是个比拓跋筱犹过之无不及的主儿!哪里是她能招惹得起的!
嫁给这样的人,她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如果不是恐惧担忧到了极点,昨天再被万春公主得意洋洋、添油加醋的一番刺激吓唬,无论如何她也没有勇气敢让秀梨去算计她的五皇兄。
可是后宫之事素来皇上听贵妃的,贵妃显然站在万春公主一边,她除了豁出去求一求五皇兄,还能求谁?
如今这番话说了出来,她心中一阵轻松,那是一种释然的解脱。
如果实在不行,那便死吧!自己死总好过被人折磨受尽屈辱而死!
宇文元墨看着双肩颤抖、垂泪饮泣的皇妹,心下亦有些恻然,苦笑叹道:“你既有这心思,为何不早说?你若早说,本王或许尚可为你争取一二。如今皇上心意已决,只怕明日就会下旨,此事,恐怕本王也无力回天了!”
皇兄摆明是铁了心要与北翟联姻的,如果之前他还不能确定的话,那么从昨夜的事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就在刚刚,他在乾清宫那样应了他的话,现在就算他肯回过头去替这两位皇妹说话,皇兄也不可能会听的!
皇兄虽然常常在下决定的时候会优柔迟疑,难以定论,可他一旦对某件事下定了决心,那几乎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这一点,他早就领教过了。
昌乐公主脸色一白,仿佛被抽取了灵魂,怔怔的坐在那里,任由两道泪水沿着脸颊流淌而落。
宇文元墨眸光沉沉没有说话,殿中只有昌乐公主间断响起的抽泣声,凄凄凉凉。
宇文元墨心中暗叹,其实这该死的联姻他也一点儿都不赞同!只是,到了这一步似乎已经没有他可以插话的余地了。
“本王是不可能再在皇上面前说什么了,不过,还没到盖棺定论的事儿尚有转机也说不定!这就看你自己的了!”
原本已经绝望的昌乐公主猛的抬头,眼巴巴紧张的看向宇文元墨颤声道:“请、请五皇兄指点!五皇兄您教教我吧!”
宇文元墨便缓缓说道:“你若发生了什么意外嫁不了,这是天灾意外,非人力所能控制!到时,本王自有话跟皇兄说道!不过,你动作要快,没有多少时间了!”
宇文元墨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凝梅阁。
昌乐公主呆坐在地上,如木雕泥塑,半响也没有动一下。
当天晚上,凝梅阁便因为宫女粗心烛火燎着了帐子起了火,虽然火势最后救了下来,然而凝梅阁却也被烧了大半住不成了!
而昌乐公主在这场大火中不但受了极大的惊吓,也受了伤,虽然没有烧伤,胳膊上也起了几个泡,扭着了脚踝。脸上也没有烧伤,但却有被不知是磕碰还是砸到的淤青,头发也毁了一些,被人救出凝梅阁的时候人都是昏迷的。
当天晚上事情就传到了宇文元桢那里,宇文元桢本来在林贵妃那里你侬我侬的正惬意着,听了这消息立时就变了脸色!
等救治的太医前来回话,说了昌乐公主的情形,表示那扭伤的脚踝实在有点太严重了,如要正常行走,至少得将养四五个月,还有那脸上,说不定会留下细细的痕迹。
宇文元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不好看了!
“真是晦气!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太医离开之后,宇文元桢没好气拂袖。和亲联姻的圣旨还没下,可如今昌乐公主弄成了这样,这道圣旨是无论如何都没法下的了!
他倒没有怀疑什么,毕竟,此事尚未公布,昌乐公主那里不可能得到消息。再说了,这阵子她和拓跋筱同进同出那么要好,她本人又是温软柔和老老实实的性子,宇文元桢也不相信她是不愿意嫁北翟、或者为了不嫁北翟而有胆子弄这么一出的。
后宫的事情,宇文元桢向来不甚上心,因此并不知道宇文元墨今日去了一趟凝梅阁,林贵妃却是一清二楚的。这宫里的风吹草动都别想瞒的过她!
然而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林贵妃目光闪了闪,唇角轻翘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却没有半点儿将此事告诉宇文元桢的意思。
反而温柔的扶着宇文元桢坐下,亲自奉茶,柔声软语、舌灿莲花的讨好奉承了他一番哄得他面上重新又多了几分喜色,随后方淡淡笑道:“皇上犯不着为这事儿坏了心情,这宫里又不是只有昌乐公主一个,不是还有万春公主嘛!要说啊,这也是天意,皇上只管顺应天意便是了,何须烦恼呢!要依着臣妾说句平心而论的话啊,万春公主倒比昌乐公主更合适一些!昌乐公主样样都好,就是那性子太软和了些,北翟人性情刚烈、豪爽过人,她那样的性子在北翟只怕要吃亏,万春公主却也是个爽朗明快的呢!”
宇文元桢虽然素日里更宠着万春公主一些,然而对这位并非同母血缘的皇妹其实也感情有限,还不至于到舍不得她远嫁的地步!听林贵妃这么一说,顿时也觉有理,不由微微颔首,笑道:“亏得雪儿提醒,言之有理!”
林贵妃嫣然一笑,掩口娇声微笑道:“这不过是臣妾的小见识罢了!是皇上英明呢!”
这种话是宇文元桢最爱听的,当即大悦而笑。
这里宇文元桢毫无心理压力的与林贵妃在愉悦之下滚床单去了,林贵妃宫里的大宫女红荔则悄悄的出了钟粹宫,遮掩着去了香雪轩。
凝梅阁与香雪轩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中间隔着御花园一角。凝梅阁出事,万春公主只打发了个宫女过去看热闹,好回来向她描述取乐,她自己并没有过去。
那又是火又是人仰马翻嘈嘈杂杂的,乱成一团,她才不要去呢!
听了派去宫女眉飞色舞、添油加醋的描述,想着昌乐公主的倒霉,万春公主幸灾乐祸乐得咯咯的不时发笑。
心里想着宇文月真是倒霉透了啊!明儿皇上皇兄就要下旨将她送去北翟和亲了,没想到今晚又发生这种事!哎,这人倒霉起来,真是喝水都塞牙缝!就她那性子,真是活该!
红荔来的时候,万春公主正乐着呢!
她知道红荔在林贵妃身边的地位,忙笑着十分客气友好的招呼着,完全不知自己已经被林贵妃给卖了!
红荔施礼请她屏退伺候的人,对她说了一番话之后,万春公主的脸色立刻变得雪一样煞白!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透心的凉!
红荔离开之后,她都没有回过神来,浑浑噩噩,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林贵妃说,原本要嫁去北翟的的确是昌乐公主,可是没想到睿亲王插手了这件事。睿亲王先是在皇上面前建议让她嫁过去,皇上不允,他便去了凝梅阁,与昌乐公主密谋,这一场火就是他二人的计策!如今昌乐公主已经受了伤受了惊吓,是不可能在这当口赐婚的,那么,只有她顶上了!
林贵妃又说,睿亲王之所以会插手此事,都是因为裴明兰。因为她得罪了裴明兰,裴明兰如今正把睿亲王迷得魂几乎没勾走,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裴明兰这是存了心要报复她,撺掇着将她嫁到北翟!她若不信裴明兰迷住了睿亲王不妨想一想,睿亲王这些年来与哪个女人走得近过?唯独一个裴明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