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与《南方文坛》在苏州举办第五届青年作家、评论家论坛,提出了两大主题:一,文学如何认识和表现现实,如何坚持文学的艺术立场。二,作家的身份、精神背景和世界观。这两个命题都击中了我。几个月前,我像突然从梦中清醒,清醒过来就感到害怕。我是在完全不懂得小说该怎么写的时候,就写出了那么多字。这把我吓了一跳。要回忆一下自己究竟写了些什么,却回忆不起来,我曾经兴致勃勃地干着的事,突然变得与我无关。由此我几乎全盘否定了自己的小说。
否定意味着变化,具体该怎么变,或者说往哪个方向变,我不知道。于是干脆电脑也不开。像我这种靠稿费为生的人,好几十天不写,差不多是在跟生活开玩笑,但没有办法。不过,前些日子我内心又安定下来了。我能怎么变呢?除了努力增强小说的文学品质,别的都变不了,至少是短时间内变不了。曾跟邓贤讨论过这事,邓贤认为,要把自己的那种写法写到极致再变,本来可以挖一丈,结果挖一尺就变了,等于啥也没做。他的话很有道理。我看世界的眼光,依然是怀疑的;人生中的那些苦痛,依然弥漫在我的周围。表面上,我们的眼睛能看到很多东西,其实每个人的眼睛前面都装了一道狭窄的门,我们只能看到门外的那一点。只有那一点才是我们内心能够感受的。我所能写的,也就是我真切感受过的部分。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定的生命轨迹,当这种特定性将现象真实提升到观念真实的层面之后,文学才成为可能。
从根本上说,所有作家都是现实主义作家,眼中的世界荒诞,写出的也就是荒诞的现实,眼中的世界苦难,写出的也就是苦难的现实;哪怕写历史题材和幻想题材,也必然会打上作家所处时代的烙印。鲁迅、托尔斯泰、雨果、肖洛霍夫等人,其作品的艺术锋芒之所以逼人,是因为他们具有高山仰止的境界、惊人的智慧和力图写出人类仁爱之书的志向。现在有一个误区,谈论艺术性有仅仅着眼于形式的倾向,其实艺术性包含了从作品生成到完成的全部过程,以怎样的姿态去观察、去发现、去选择,都是艺术性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关键价值,是切入现实的时候不放弃写作难度,不走人们习惯了的认知道路,而是有自己独特的路径,并以此塑造作品的个性与活力。而作为艺术的文学,讲一点“意义”不仅是必须的,而且具有最高的魅力。哪怕是最彻底的文学家,在追求形式的时候也绝不是为了形式本身,而是为了更好地深入人心,以便把深邃广博的内心世界更加完美地表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