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追风筝的人》。一年前,听李敬泽推介过这本小说,今年去北京,又听李建军推介,我虽然在大半年前就买下了,但一直未读。数日前去“新农村”采风,黎民泰带着这部小说,我俩同住一室,有天夜里,凌晨三点过,他的呼噜声闹醒了我,我拿着《追风筝的人》,端张凳子去卫生间,开始阅读。在外面没读完,回家来接着读。我感觉到,这部小说前半部相当好,好在那种萦回不去的忧伤;后半部写了很多事,大事,这些事情能够说明许多政治上的问题,但于小说,却不再具有前半部的那种动人色彩。因为这个缘故,《追风筝的人》是一部好书,但不是顶好的书。
“2003年,重返喀布尔。我看到穿着传统蒙面服装的女性三三两两走在街头,后面尾随着她们衣着破烂的孩子,乞求着路人施舍零钱。那一刻,我很想知道,生命已将她们带往何处?她们会有怎样的梦想、希望与渴望?她们谈过恋爱吗?丈夫是怎样的人?在蔓延阿富汗三十年的战争岁月中,她们究竟失去了什么?在写作《灿烂千阳》之际,她们的声音、面容与坚毅的生存故事一直萦绕着我。”
这一段话,是《追风筝的人》的作者卡勒德·胡赛尼说的。他最近有一本《灿烂千阳》翻译过来,这段话附在书腰。作为作家,胡赛尼思考了他应该思考的事情。
前两年的批评界,有一种说法,是针对“底层叙事”而言的,意思是:悲悯底层人生的作家,有“苦难焦虑症”,那些生活在底层的民众,自得其乐,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么苦——是的,他们表现出来的没有那么苦,但并非苦难的不存在,而是他们的坚毅和对苦难的顺从。作为写作者,无法忽视苦难本身对他们的纠缠和伤害。我相信,阿富汗的女人们,当她们遇到大方一些的施主,多讨了几张钞票,她们也会笑的,说不定还乐不可支,按照某些批评家的说法,胡赛尼不看到她们笑,却要去思考什么生命、梦想、希望以及她们失去的东西,显然是得了“苦难焦虑症”。
聂鲁达说,任何艺术工作者实质性的敌人都只在于他自己的无能,“在与最受愚弄和最受剥削的同代人相互理解方面的无能”,所以关于“苦难焦虑症”的论调,体现出的其实是一种无能——因隔膜产生的无能。再往深处说,“隔膜”不过是借口,是遁词,最深的因由,是某些既得利益者,比如政客、奸商,还有在虚肿的文化环境中突然发迹的学者、教授、作家和批评家,希望维持现状,好让他们无所忧虑地发财,无所忧虑地吃香喝辣,无所忧虑地舔舐胭脂。人家正在那里乐呢,你却在一旁大叫社会的不公、文化的虚肿、道德的沦丧,这很可能叫醒几个梦中人,搓搓眼睛,黑着面庞,握紧拳头,生出事端。如此,坏了人家的好事,人家就不高兴了。即便那醒来的几个人,很快又会在既得利益者虚构的现实里睡过去,根本构不成什么危险,也势必败了人家的兴致,人家照样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