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把时光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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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风声雨声(99)

我的绝大部分小说,都是在书写故乡。确切地说,我写的是川东北那片雄奇的大山,山下俊逸的河流,还有大河之畔那些亲切而朴实的城镇。哪怕我将小说的背景拉到了别的地方,比如繁华的都市,或者世风迥然的异域,我小说中涌动的血,我小说的骨,都是属于故乡的。故乡人举手投足中透露出的情感和思想,故乡丁当作响的方言,早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它挑战我的耐性,同时也警醒我的良知。故乡给予了我这样的营养,我愿意将其手捧着,呈现给我的读者。我不能容忍自己无聊到抛弃我的血、肉,进入追逐时尚的行列。这样的事尽可以留给别人去干,我不会干。同时,故乡又不是一个孤立的概念,它处在大的背景之中,既有地域的背景,也有时代的背景,要让故乡真正成为自己心灵的故乡同时又是文学的故乡,就必须具有这样的背景意识,也即现代意识。

大江健三郎说,20世纪作家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要千方百计地摆脱他的故乡。大江是在何种语境下说出这句话的,我不甚了然。但在我看来,无论什么时代,对一个写作者而言,要摆脱故乡都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事实上,一个人不管走多远,站多高,只要迷上了写作,他的精神就一直在寻找回家的路。故乡可能贫瘠、芜杂而阴郁,可你的爱和痛在那里,你的根在那里,你是长在它身上的枝条,结在它身上的果子,也是歇在它绿叶间的鸟,你就这个命运,你逃不掉的。

我比较同意这样一种观点:尽管对文学作品的评判没有统一的标准,但看看字里行间是否埋着“一声叹息”,便高下立现。故乡就是让你灵魂里生长“一声叹息”的“人”。其实说叹息还太轻,是疼痛。最好的文学,都会给你带来精神上的某种疼痛,因为最好的文学必然反对追风逐浪和鸡零狗碎,而且立志探究人们恐惧和梦想的缘由。

但我必须再说一遍,故乡不是孤立的,它处在大的背景之中,正因此,要学会审视之后,再重新审视——人类的许多发现,都是在“重新审视”中产生。对故乡的观察,既要看到阳光和灯光照着的部分,又要看到它的背面,即阴影的部分。没有阴影的事物,不可能具有长久的生命力,甚至根本就不存在。阴影更安静,因而也更真实,同时,阴影的模糊性恰恰体现了它的真实性,也为开放式想象提供了可能。考察它的来龙去脉,可以打通彼此之间的关联,让自己的写作获得与现实竞争的力量,获得纵深和宽广。这些其实都是常识,既是生活常识,也是文学常识,但对常识的认知和把握并不容易。常识随时都可能成为横在你面前的深渊。

既然要重新审视,就必须注入新的激情,拓展新的视野。不是说你天天在看,就能看到很多东西;不是说你天天在写,而且每天写了很多字,就是没有惰性了。你最隐秘的、毒害最深的惰性,是在习惯了的轨道上思维和写作。我始终确信,思想和文学观念的变革,会为写作带来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