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乾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罩在顾元晴和顾尚锦的身上,令墨看了,也解开长衫披到夏黎氏的肩膀上,嚅喏半响,低声说:“娘亲,你别担心。姐姐很快就回来了。”
夏黎氏叹息,伸出另外一条空着的手臂:“我知道。过来吧,你穿得少,容易得伤寒。”
令墨望着那干净的、温暖的手心,憋着泪,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慢慢地缩到夏黎氏另外一边怀中。顾元晴想了想,对他道:“小锦儿好肥,我手酸。”
令墨略显迟钝地眨了眨眼:“那,那我来抱她。”
夏黎氏左边圈着顾元晴,右边拢着令墨,顾尚锦流着口水在令墨的怀里睡得香甜。夏令乾替他们将衣裳都拉好,安慰着:“冰窖里不怕火灾,外面都烧成了灰,这里也会无事。娘亲太冷的话就睡一下,有动静我再唤你们。”
幸亏今日夏令乾想着带令墨来玩耍,否则等到山庄起火之时,满屋子的老弱稚童生机渺茫,他就禁不住全身吓得发抖。还好来了,也幸好影卫们没有被顾元朝全部抽调去。夏令乾身边跟着的都是夏家的死士,在进入别庄之前就发现了一群穿着奇怪的陌生人在树荫婆娑中鬼鬼祟祟,他带着令墨一进别庄就扯着夏黎氏等人去躲藏。哪里知晓,那些人不是寻常的士兵也不是死士,而是亡命的江湖人。在朝中,跟江湖人有来往又与夏家结仇的,只有古家。一想到这里他就恨得牙痒痒,当即指派死士们与之颤抖,影卫护着一家老小进入了地道。没了多久,庄子就烧了起来。地道虽然隐秘,可火势也无法挽回,他半路带着众人折回冰窖,将影卫分成两股,一股守在里面,一股去外面随时击杀闯入的江湖漏网之鱼。
那群江湖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其中有各别的黑衣人更是武力高强,夏令乾从通气孔往外瞧去,只能看到血沫飞舞的情景。冰窖里越来越冷,外面的砍杀声层层叠叠一直没有停过,头顶漏进来的光线由开始的明亮到火红再逐渐黯淡,告知他们至少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
夏黎氏的面颊上浮着一层白色薄雾,两个大孩子合力抱着最小的顾尚锦,将大头一人一边靠着夏黎氏的肩胛,气息微弱。
冲出去还是继续呆着等人来救?这成了夏令乾的难题。
冰窖中最后只剩下五名影卫,其他的出去之后一直没有回来,派去叫救兵的人也不知道如何了。内心正斗争着,凭空连续几声惨叫,他一惊,整个人跳了起来。影卫们手中的刀剑握得更加紧,将老少们挡在身后。几双眼眸都盯着那小小的石门,只听到‘咚咚’,似乎有人在踹门,最后轰隆一下,整个石门由外自内倒了下来,门外一个娇小的女子抬着腿,歪着脑袋:“哟,影卫大哥们,你们也在啊!小郡主呢?死了就给我抬出来,活着就给我抱出来,我这人怕冷,就不进去遛达了。”赫然是夏令乾从未见过的蛮蛇朱小妆。
影卫们并不敢放松,持刀而立,一人问:“王妃呢?”
朱小妆瘪瘪嘴,让出位置来,不正是略显狼狈的夏令涴么。看着家人都好,夏令涴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抱着顾尚锦亲了亲她的脸颊,小郡主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睡着,现在感觉到熟悉的温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唤了声:“娘亲”又睡了过去。
朱小妆在一边道:“你们先躲起来,我去找贼头子打一架。”
夏令涴想起关怜身后那一身漆黑的男子,疑惑道:“那人看起来好生厉害,应当不是世家培养的死士。”
“哦,他的确不是死士,他是杀手。在江湖上我家老哥认第一,他就排第二,我勉勉强强算是老三吧。跟我们是死对头,专门抢我生意,坏小子,今日正好遇到,等我收拾了他,这些江湖人不足为虑。”
夏令涴嘱咐她小心,又让她保护好令寐,自己一行人拐去了别的密室。这个别庄,秘道密室等谁都没有她清楚,朱小妆是个心思细致的人,冰窖还是靠着她发现了疑点才找到的。
去密室的途中,偶尔遇到几个零星的打斗,都被影卫们快速的解决了。夏令涴给家人们找了些衣裳,却不让人去救火,只能听到亭台楼阁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响声络绎不绝,面上一片平静。
再没了多久,夏令寐一身血水的进来,背上手臂上腿上到处都是伤口,看得夏令涴心里抽得紧。她浑然不在意:“小时习武,这些伤口都算不得什么。我也不以色伺人,更加不用担心留下疤痕。”转瞬又说,“我们来之前,皇城已经关闭了城门,我派出去的人回来消息,说城外的禁军已经有了异动。现在,我们回不去了。相比城内,城外还安全些。”
正说话,密室中众多药瓶一阵摇晃,头顶扑簌簌的掉下来不少白灰。影卫出去又进来,说:“蛮蛇与那杀手缠斗,两人将庄子的半边墙都给轰塌了。”
夏令涴问:“关怜呢?”
夏令寐噗地一下,从鞭子上卷着的一个布袋里丢出来,里面几缕滚着血水的长发侵在地板上,夏黎氏赶紧抱着几个孩子去了角落,捂着他们的眼睛。
夏令涴再问:“庄外的江湖人还剩多少?”
夏令寐道:“一群要银子不要命的家伙,我让人去你的帐房里抓了一把银票,撒给他们了。不远走的,都被杀了。”
夏令涴一阵无言,半响才道:“的确,相比之下,被火烧得什么也不剩的庄子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让影卫们去找了一些食物来大家一起吃了,再隔了一会儿,朱小妆也进来,长发被削掉了一半,裙摆也被绞成了碎条,她一边走一边鄙视:“那只禽兽,每次打架都吃本姑娘的豆腐,下次让我再遇到他,我要扒了他裤头,打他屁股。”众人一阵无言。
夏令涴等夏黎氏给夏令寐包好伤口之后,才道:“我要进宫,去令姝身边。”
“她在皇宫,只要大皇子逼宫不成,她都无事。”
“我知道。”夏令涴苦笑,“可是,皇后不喜欢她,她随时会有危险。”
夏令寐抬头:“你是说……”
夏令涴肯定地道:“皇上已经驾崩了,是皇后毒死的。令姝坏了身孕,夏家三房没有利用价值,太子妃的这个位置随时可以换得更加好的人。所以,皇后在必要的时候,会舍弃她。”
夏令寐横眉冷肃:“她敢!”
“所以我必须去。”
夏令乾道:“我也要去。”
夏令寐对他冷哼:“你去做什么,后宫是你这些娃儿去的嘛!给我在这里呆着,我与你姐姐去找令姝。你保护好你娘他们。”
夏令乾站直了道:“我是夏家的子孙,我也要为夏家尽力。我不能一直让姐姐们保护我,我也必须保护他们。”夏黎氏在一旁,也对着两姐妹道:“让他去找你四叔,告诉他城外禁军的动向。四叔会告诉他要怎么做,也会派人保护他的安全。”夏令乾斟酌下,也点头,顺便掏出颈脖上挂着的牌子:“这是大伯给我的,可以调动夏家的死士。有了这个,让我去暗杀某些官员也成。”夏令涴直觉得太危险,可也知道无法劝服令乾,最后只能将自己的影卫都分两边,一边保护令乾去查探禁军的消息,一边保护夏黎氏等人。自己随着夏令寐还有她带来的死士从另外的秘道入了皇城。
朱小妆本来被夏令涴指给令乾,朱小妆冷着脸道:“我对豆芽菜没兴趣,王爷让我跟着你,我就只跟着你。”令乾瞄了瞄自己的身子骨,气歪了鼻子:“你还萝卜头呢!”两个年纪相仿的人横眉冷对,眼眸中都要闪出火花来。
从别庄秘道入了皇城,这才发现城里和城外已经两个不同的炼狱。若说城外是火烧彤云的热气朝天,城内就是冰寒入骨的战战兢兢。派出去的影卫们纷纷回来汇报,没有一个好消息。
全城宵禁,户户关门闭窗。城内的禁军到处巡逻,常备军暗中在集结,皇宫内大门关闭,大皇子等人要强行入宫,与太子派来阻拦的禁军两军对垒。到处传言太子殿下逼位残害了皇上,听了消息要来一探究竟的人越来越多,每条街道里面都可以看到陌生的黑影还有偶尔银白闪过的刀剑光芒。世家们的死士们护着主子和家园,更多的摩肩擦踵的去了皇宫大门。
争斗,一触即发。
皇后站在凤弦宫的大殿之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广阔宫殿中来来去去的蝼蚁们,颇有气吞山河地气势,问着身边的淑妃:“你说,大皇子能否攻进皇宫?”
淑妃站在她的身后,遥远的左边城墙已经可以看到黄旗飘飘,火把烧亮了半边夜空;而右边,已经隐隐听到震天响的呼喝声,应当是有人开始攻城门;而中间,绿瓦红墙的尽头,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感觉杀气震天。
“太子殿下文成武德,是大雁朝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大皇子,师出无名,如今只是做最后的反击而已。”
皇后冷笑:“对。大皇子杀入了皇宫,怎么着也是与太子对抗,跟你家赵王没有关系。他打战胜了雪族,自然能够按功行赏。这一场宫闱之战,如是大皇子胜了,他也可以安安分分地做一名臣子;若是太子登基,他也是我们手中的一把利刃,在朝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在军是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她转过身来,注视着淑妃:“而你,太妃的头衔是跑不掉了。”
淑妃心惊胆战,面上一派恭顺,淡淡地道:“臣妾自始至终都是皇后的妹妹。”
“呵,”皇后冷笑,“既然是姐妹,想来你也不反对替姐姐认了一件事,对不对。”
淑妃低垂着头,即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皇后也不指望她回答,只是用着一贯的高高在上的语气要求道:“大皇子说是太子逼死了皇上,这份罪状实在是之无虚有。皇上驾崩以否,太子都会是下一任新皇,而我则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我会是太后。妹妹你,则是妄想让皇上改遗诏,召回赵王夺宫的异想天开的妃子。皇上断然否决,而你却胆大妄为地因爱生恨毒杀了宠爱你多年的皇上。”
淑妃双肩一抖,整个人趴伏到阶梯上:“皇后娘娘,不,太后,请看在臣妾一心一意服侍您多年的份上,绕了臣妾一命。”
皇后的凤凰长裙垂在淑妃的眼皮底下,金线绣出的凤凰鸟振翅欲飞,那么的冷傲,那么的无情。她说:“想来妹妹忘记了。在我为后的最初,是你陪伴日日夜夜陪伴在皇上的身边。现在,皇上驾崩了,你们坦言相爱了二十多年,相信,你也会继续陪着他更多的日日夜夜,永不离弃。”
“不。太后,臣妾愿意在有生之年继续服侍您岁岁年年,臣妾的儿子也会为大雁朝鞠躬尽瘁到最后一日。请您……”
“你不死,我又如何对大皇子,对众多的朝臣交代皇上的死因呢?”
淑妃一顿,整个人跌坐在地面上。皇上的确是爱着淑妃,可身为一位皇帝,又真的是只爱她一个女子吗?二十多年,皇上一共有九位皇子,四位公主,她淑妃单单只生了赵王。这是皇上爱她吗?那么多个日夜,她独自一人站在宫门之前,遥望着皇帝的寝宫,听着身边的宫女汇报皇上有宠幸了哪位嫔妃,哪位皇子公主又得到了皇帝的称赞。她的心,在夜风中越吹越凉,抱着皇儿的双臂越来越紧。
皇帝的爱,是多么的无私,多么的仁慈。分到淑妃身上又有多少,他给她的爱又有几分?皇后怨愤她,她又何曾不怨恨皇后。
这皇宫是女子们的坟墓,身前在这里煎熬不得解脱,死后在还要被它压着不得超生。
她恨啊!
“皇后是想要用臣妾的命换赵王的命?”
皇后眼神一凛,半响,笑道:“果然聪明贤惠,识大体。淑妃,你选吧!若你担下这个罪责,我就饶赵王不死;若你不肯担下……”话还未说完,另一个声音插入进来,笑道:“淑妃杀了皇帝,那我呢?需要承担什么罪名,好为我腹中的孩子留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