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定城的城头上,挂着一颗血污的头颅,那是不忠不义地叛臣的首级,是为了个人荣华富贵出卖皇族正统的前禁军统领的断头。
顾元朝站在几十丈宽的城门口,他的身前是黑压压的沉寂的禁军,他的身后是巍峨繁花的皇城。城门通道里燃烧的火炬噼里啪啦地响着,油布难闻的气味和士兵中散发的肃杀相辅相成,摩擦着要冲破云霄。
顾元朝一身银白的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游走到左边,大喝:“我们是谁的子民?”
震天大吼:“大雁朝的子民。”
“我们为了谁卖命?”
齐声大震:“为了大雁朝的天下卖命!”
顾元朝的长枪‘叮’地扎入石板里,嗡嗡地晃动:“我们为谁效忠?”
“大雁朝的皇帝!”
“好!”顾元朝的火红披风被烈焰吹得簌簌狂响,“为了大雁朝的子民,为了天下的安定,为了我们的忠义,我们该怎么做?”
有人率先大喊:“保护皇帝,保护皇城,保护大雁朝的子民,剿灭逆贼,还我大雁朝安定。”一个人在喊,十个人回应,逐渐百人、千人,万人高举着长矛刀剑,战争的嘶吼,冲天的杀意一层层席卷而来,整面城墙都在震动。
顾元朝一挥长矛,豪气干云:“杀——!”率先,调转马头朝着皇城内一跃而去。身后,层层热浪在银刀铁甲中涌向这座两百多年的城池,为了它展开一场血的洗礼。
夏令乾高高地站在塔楼上,看着城外的禁军如呼啸地狂风快速的卷入皇城这个血肉池中,为它添血加肉,目中隐隐地有些兴奋一闪一灭。
现在整个皇城已经成了油锅,到处冒着热乎乎的血泡。大皇子拉扯的世家家兵和死士们与太子党派的世家势均力敌,相互牵扯,硬是分不出兵力去皇宫。城内的禁军有一半早已归顺了顾元朝,可他对外出征,兵符在太子手上,现在禁军都被调入了皇宫。剩下常备军龙蛇混杂,大半的人已经被大皇子收买,正喊打喊杀地攻着宫门。
大皇子以为城外的禁军已经被自己的手下控制,他在等那五万禁军进城,斩杀太子夺取皇位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太子早已派人去调动禁军入宫保护未来的皇帝,他也在等那五万禁军宣布对他的效忠,剿灭大皇子逆贼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到处都是硝烟弥漫,到处都是篝火通明,杀戮声,兵器交加尖锐地划空声,活人的怒吼,将死之人的挣扎,衬托得整个夜空红得诡异。
金戈铁马,是男子们的豪气、血气,就连这小小的少年也忍不住被铺面而来的杀戮而勾起了内心的野兽,蠢蠢欲动。只有他知道,城外五万的禁军统领早已被赵王带去的人斩杀,赵王多年布下的棋子随时可以煽动大半的兵马入城救驾。
现在,就剩下镇远大将军手上控制的三万精兵,不知为何居然还按兵不动。
“江湖人。”
“什么?”
夏四爷指着城北灯火通明的屋顶上偶尔闪耀的光点:“能够飞檐走壁的江湖人,不是普通的士兵能够对付的。去,给韩家送信,韩一钒连这群亡命之徒都收拾不了,还做什么武林盟主。”
话音一落,已经有死士飞鸟似的飘走。
夏令姝单手撑着剑,另一只手夹在自己的腰间,七个月大的肚子圆滚滚的,被汗迹侵透就黏糊地人难受。
淑妃走过去,将她扶着做到较远点的榻上,拿过剑,一步步走到已经辱骂不出任何话的皇后面前,在对方惊恐到绝望的眼眸中,将长剑戳了下去,血花四溅。
半响,她才抬起手将脸上、脖子上的血迹给抹了抹,瘫坐在皇后的尸体旁边,麻木且呆滞地望着窗棂之外。
“没多久贤妃就要来了,我们先将尸体移到凤座上去。”
淑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紧了的长剑‘呛’地坠落到地面上,惊醒了她。
“你坐着好了,别动了胎气。”
夏令姝呵地冷笑:“这个孩子,生出来也是一个孽障。我也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大不了让孩子随着我去地狱,也比在这吃人的宫闱里被人折磨得好。”
淑妃看着她冷静中带着讥笑地面孔,淡淡地道:“日子久了,习惯了就好。没什么坎是跨不过去的,至少,现在你的孩子还在腹中。”
夏令姝知道淑妃不同皇后。这位母妃在皇后面前恭顺得到了卑微地地步,若不是令姝见过她与夏令涴斗嘴的情景,估计也会被她给骗了。
忍辱负重,是夏令姝对淑妃最直接的评价。
“也不知道太子与皇后的母子之情是不是真心实意。若是真的,就算我们嫁祸给贤妃,他也会彻查。”
淑妃嗤笑:“太子还不一定能够做皇帝。”似乎觉察到这话太大逆不道,转身瞧了瞧夏令姝,对方依然冷傲。见得淑妃担忧,她索性笑道:“母妃也觉得我与太子是真心相爱?”
“不,”淑妃摇头,“天家无私情。”
夏令姝愣了愣,望了望早已死绝的皇后,自嘲道:“的确。当年,母妃与皇上留下的一段佳话真正羡煞了不少世家女子,可谁能够想到……”你居然能够设计着毒死皇帝呢!皇后,是真正能够与皇帝比肩的女子,可她对皇上的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恨到了绝处,心冷了,也就断了所有的妄想,所以才能够下得了手断情绝爱吧。
她突然觉得筋疲力竭,不自觉的眼角泛泪,撑额低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嫁给太子。明明夏家有那么多姐妹,世家女子才貌双全的比比皆是,为何是我?”
淑妃已经费力地拖着皇后往那凤座上过去,一边喘气一边苦笑:“你以为当年为何是她被立成皇后,而我是贵妃。”
“不是家世的缘故?”
“当然不是。”淑妃歇口气,将血汗糊糊的手心在皇后的衣襟上擦了擦:“因为皇后比我狠。当初选定太子妃之时,皇后就说过你的性子有些像她。选了你,而我的皇儿莫名其妙的娶了你姐姐,让皇后看到了些乐趣。历史重演的乐趣,她喜欢妹妹踩着姐姐的肩膀,看着姐姐痛不欲生求而不得,然后还要为了家族奉献,最后被舍弃。”
夏令姝打了一个哆嗦,想起夏家给她的后宫记事薄中关于皇后与淑妃的过去来。淑妃,当年的确是皇后的表姐,同时爱上一个男子,为情所困。姐妹的情谊在爱情撕裂得粉碎,最后只留下一张姐妹情深的面具。
“我,与姐姐不会爱上同一个男子。”
淑妃却道:“你姐姐比你傻。”
夏令姝没料到淑妃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噗哧地笑出声来:“再傻也是我姐姐,我不会与她争任何东西。”
淑妃已经将皇后整个人拉扯到了座位上,摆正了身躯,闻言停住,俯视着宽阔的殿中那一袭孤单地影子:“哪怕是皇后之位?”
夏令姝绽开一抹迸定地笑容:“我们夏家女儿不会自相残杀。太子即位,我会尽力保下夏家;赵王即位,姐姐会保下我。”
淑妃五味杂陈:“这就是你愿意与我合作,杀了皇后的缘故?你并不在意谁做皇帝?”
“我不杀皇后,皇后也会想法子打压夏家,我没有束手待毙的兴趣。爹爹临死前说过,无论如何,守护好家族,保护好家人,自己好好活着。皇后野心太大,不会让夏家好过,我是棋子,可我不甘愿受死,太子也不在乎我这一个女子。我只能选择自保,哪怕杀了皇后;哪怕,赵王做皇帝。夏家依然荣华,家人全部都在,而我还活着,这样就好了。”
淑妃久久地说不出话来。这个女子太豁达,太冷静,明明是世家与皇族的棋子,偏生有着下棋人的冷静,能够从大局出发,设法保下自己的家人,这一份气度不是别的女子能够比拟。这一次,淑妃才真的认为,夏家的女儿天生有着一股世家小姐特有的大度和聪敏。
“我要幸亏,娶了你的是太子。”
夏令姝眨眼:“为何?”
“因为我的皇儿不喜欢太冷静地女子,他会没有家的感觉。”淑妃笑了,“别看他在外嬉笑怒骂没个正形,骨子里他喜欢能够自己掌控的人。你太聪明,反而难与他白头。”
夏令姝笑道:“所以,我那傻姐姐有傻福咯。放心好了,我不嫉妒,她是我姐姐。”她想了想,“其实,我也没有想过要与太子白头偕老。”不管太子做不做皇帝,她都不是太子唯一爱着的女子。一开始没有奢望,她也就生不出希望,只是还是会为对方对自己的苦难无动于衷而气愤难当。
一旦清流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么夏令姝对太子心里就没了地位,所以,他也就任着皇后对她打压怠慢。夏令姝对太子的爱恋早已在这一场夺权中看得透彻,冷了心肠。
没多时,外面突然一阵骚动,夏令姝勉力站起来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痛。淑妃小心地扶着她绕到大柱之后,静静地等待殿门打开。
“令姝!”来人急得满头大汗,大喊。仰头正好看到高位上无动于衷的皇后,冲上前去:“我妹妹在哪里?”
夏令姝突地捂住唇,眼角泛泪,淑妃缓缓呼出一口气,莫名地也想哭。
这对姐妹,是真正的姐妹。
“令涴,别动。”门后再一次跑出一个人,拉住夏令涴就要找皇后质问的身子,沉声道:“皇后,这是你的宫殿,有什么人尽管让他们出来就是。”
皇后一动不动。夏令寐皱眉,小心地拖着令涴退后,只看到大柱子后面慢慢走出两个人。
夏令涴哽咽一声,挣脱令寐的挟制就跑了过去,一边端详令姝有没有受伤,一边询问:“皇后有没有为难你?”她先去了东宫,这才知道太子妃早已来了皇后的凤弦宫。当时人就慌了,回头望去只能看到整个皇宫里到处都是打打杀杀,大皇子的人马与太子的禁军对垒,杀得热火朝天。心如擂鼓地跑来后宫,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皇后在她心目中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在令姝经历过中毒之事后,她已经认定了皇后与妹妹只能活一个的道理。故而,这一次她是铁了心的闹翻。
横竖,赵王迟早要与太子摊牌。
等到几人缓和下来,两个孕妇才真的安心下来。再过一盏茶时分,殿外响起了贤妃的怒喝声,只容一人通过的殿门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
门后,夏令寐已经挥着长鞭卷向了贤妃;梁上,另外一道身影直接冲向了夏令涴姐妹,尖锐的剑刃,冷冽的杀气,夏令姝眼眸越睁越大,肩胛一痛,夏令涴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姐——”
顾元朝倏地抬头,堪堪避过刺来的长剑,脸颊一痛,心里的悸动已经被取代。刚刚,他似乎听到了夏令涴的痛呼声。心思转动,手中的长矛已经刺入了对手的胸膛,挑飞了。
“王爷,”鸦九在左面喊他,指着一射之地处:“定寿王在那。”
“定康王呢?”连续刺杀了靠近的两名校尉,再一看去,正好看到大皇子被一群奇形怪状服饰的人拥住着朝大鸣宫奔去:“拿弓箭来。”
画影递送上半人多高的弓箭:“太远了。”
顾元朝冷笑,坐稳了马身,箭头直接朝着五皇子定寿王给射了过去。瞬间,那一圈的禁军就发出连续的惨呼。再一次搭起弓箭,在众多人头中搜寻熟悉的身影。
随着鸦九一声:“四皇子在左边……”箭已经‘咻’地飞了出去。
血光四射,正中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