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大概是世界上最无所顾忌的一种人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干脆停下手来,又四处散开,东游西逛去了。这时,我还听见一个人大声叫喊着另一个人离开舢板,只听他说:“杰克,随它去吧,别白费力气了。等到涨潮时,它自然会浮起来的。”听到他的说话声,我彻底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他们的确是英国人。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躲在暗处,把自己隐蔽得严严实实,除了小山顶上的望点外,一步也不敢离开自己的城堡范围。想到自己的城堡有这么坚固的防御工事,我感到非常欣慰。我知道那舢板至少十个时辰之后才能浮起来。到那时,天也接近黑了,我就能够更加便利地观察他们的行动,窃听他们之间的谈话了。
与此同时,我时刻准备着战斗,如同先前一样。这一次,我比过去更加谨慎,因为我十分清楚,我要对付的敌人与从前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星期五在我的训练之下,射击技术非常好,简直高明极了。我本人也全副武装起来。我自己拿了两支鸟枪,让星期五拿三支短枪。我现在的样子,真是十分恐怖:身上穿件羊皮袄,模样已经够可怕了,头上戴着一顶大帽子,那古怪的样子我前面也曾讲过。腰间和往日一样挂着一把没有刀鞘的刀,两支手枪插在腰间,两支鸟枪挎在肩上。
在上面我已经说过,我的计划就是在黄昏到来之前不采取任何行动。可是,到了下午两点钟左右,那时是天气最热的时候,我发现那些英国人都陆陆续续地跑到树林里去了,大概都在里面躺着睡觉。至于那三个可怜的遭难者,却因为自己目前的处境而焦虑不安,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就只好呆呆愣愣地坐在一棵大树的阴凉下。他们与我之间大概有四分之一英里远的距离,而且,根据我的猜想,他们三个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其余那些人的视线范围之外。
看到这种情况,我决定走过去对他们的状况进行一下了解。我想到这儿立刻向他们走过去。我上面说了,我的样子十分吓人,后面远远地跟着仆人星期五,也是全副武装,样子像我一样狰狞可怖,但比我稍好一些。
我蹑手蹑脚地走近他们,还没等到他们发现我,我就抢先用西班牙语向他们大声喊道:“先生们,你们从哪里来?”他们听见我的声音,被吓得马上跳了起来,等到看见我本人,看到我那副奇形怪状的模样,这三人就更加惊惶起来,比之前更加害怕。他们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见他们似乎想要跑开,就用英话和他们说。“各位先生,不要害怕我,”我说,“说不定站在你们面前的我正是你们预料之外的朋友呢。”“那他一定是天国派来的。”其中一个很认真地说,说话的同时他还脱帽向我致意,“因为普通人是救不了我们的。”“所有的救助只可能来自天国,先生,”我说,“那么,你们是否愿意一个陌生人来帮助你们脱离困境呢?你们看上去非常的不幸。你们刚上岸,我就看见你们了。我还看到当你们向那些将你们带来这里的坏蛋求饶时,其中一个坏蛋似乎还举刀要杀你们。”
那个可怜的人泪流满面,浑身都在发抖,显得十分惊讶。他回答说:“我现在是在对上帝说话呢,还是在对着人说话?你是人,还是天使?”“这你不用担心,先生,”我说,“如果上帝真的派一位天使来拯救你们,他的穿戴一定会比我好看得多,他的武器也一定完全不一样。你们尽管放心吧。我只是个人,而且是个英国人。你们好好看看,我是来救你们脱离苦海的。我身边只有一个仆人。我们身上都带着武器。请你们大着胆子告诉我们,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能为你们效劳的吗?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关于我们的事,先生,”他说,“真是说来话长了,而那些罪魁祸首又近在咫尺。现在,还是长话短说吧,先生。其实我是那条船的船长,我手下的人背叛了我。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说服他们不要取我的性命。最后,他们把我们三个一起押送到了这个岛上。他们俩一个是我的大副,一个是普通旅客。我们一开始就想,在这个荒岛之上,我们一定会被饿死的。我们相信,这个荒岛是绝对没有人烟的,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
“你们的敌人,就是那些暴徒,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问,“你们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吗?”“他们现在正在那边躺着呢,先生。”他指着附近一个灌木林说,“我现在心里很害怕,吓得直发抖,怕我们被他们看到,或是听到你说话的声音。要是真的被他们发现的话,我们通通都会没命!”
“他们有没有带枪?”我问。他回答说,他们所有人只带了两支枪,一支留在了舢板上。“很好,”我说道,“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办。依我看,他们现在似乎都睡着了,要想把他们全部杀光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不过,是不是留几个活口比较好?”那个船长告诉我说,那帮家伙里有两个穷凶极恶的暴徒,如果把他们放了,会造成很大的麻烦。他相信,只要把他们两个解决了,其他人就会主动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我问他那两个人是谁。他说现在和那些人隔的距离非常远,所以要把他们指认出来并不容易;但是他说他现在愿意听命于我,无论我叫他干什么他都不会拒绝。“行,”我说道,“现在我们先往后面退退,别让我们说话的声音惊醒了他们,躲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之后再来制订比较详细的计划。”于是他们就自觉自愿地跟着我后撤,等进入一片树林之后,那帮家伙就没有办法看到我们了。
“请注意听着,先生,”我说,“假如我冒险把你们救出来,你们愿意跟我订两个条件吗?”我还没有把条件说出口,他便抢先对我说,假如大船能够收复,那么,他和他的船一定完全听从我的指挥,处处听从我的命令;万一不能收复,不论我把他派到什么地方去,他都愿意与我同存亡,共生死。另外那两个人也都是这么说的。
“好吧,我只有两个条件。”我对他们说,“第一条,在你们逗留本岛期间,决不允许僭越我的主权,同我争权夺势;在我发给你们武器之后,你们必须随时按我的命令交回武器;你们必须完全服从我的管理,不得反对和伤害我和我的手下人。第二条,如果大船能够收复回来,你们必须无偿地把我和我的仆人送回英国。”
船长对我提出的条件满口应允,并向我作出了种种保证,简直可以说把世上所有能想到的和令人信服的保证都说尽了。他保证一定遵守我这些最合理的要求,同时他对于我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终身难忘。
“那就这样吧,”我说,“现在我就交给你们一人一支短枪,另外还有一些火药和子弹。现在就麻烦你们告诉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船长极力向我表示他的感激之情,说他愿意完全听从我的指挥。我告诉他,目前的状况非常棘手,不过根据我以往的经验来看,最好的办法就是趁他们睡着了以后立刻向他们发动进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如果第一轮战斗结束以后还有活着的,而且愿意无条件投降,那么我们就可以饶他们不死;至于开枪以后的具体情况会怎么样,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非常恭敬地说,如果他能做到的话,他也不愿意杀他们,可是那两人都是无可救药的坏蛋,也是这次叛变的发起者,如果让他们逃脱了,我们一样会完蛋。因为他们会逃到大船上把所有人都拉拢过来,将我们全部消灭。“这么说虽然有些残忍,但是我的建议也是出于无奈,因为这是唯一一种能让我们免于一死的方法。”我能看出,船长是不愿意发生流血事件的,最后我告诉他们,所有的一切由他们来裁决,他们认为怎么方便就怎么行动。
正在谈话间,我们看到有两个人醒了,不久站了起来。我问他那两个人中间有没有他说的叛徒的头儿。他说:“没有!”“那么,好吧!”我说,“你可以让他们逃走。上帝似乎是有意叫醒他们,让他们自己逃命的。如今,”我说,“如果其余的人都逃掉,就是你的过错。”
受我的话的鼓动,他拿起我交给他的短枪,在腰带上又插了一支手枪。他的两个同伴跟着他,每人手持一支长枪。走在前边的他的两个同伴,弄出了一点响声,其中一个醒过来的水手,转身看见他们走过来,大声呼叫其他的人。但是为时已晚,就在他刚开始呼叫的时候,他们开火了,我说的是另外两个人,而船长仍然自在地端着枪。他们的枪法都很好,当场就打死了一个,另一个也受伤了,不过还没死。他挣扎着爬起来,急忙向周围的人呼救。这时船长已经一步跳到他的面前,对他说,现在呼救已为时太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上帝能宽恕他的罪恶。说完,船长用枪托一下子就把他打倒在地,让他完全开不了口。现在水手那帮人只剩下三个了,其中已经有一个受了轻伤。就在这时,我也到了现场。这些家伙看到危险临头,知道抵抗是没用了,也就只好不停地哀求饶命。船长对他们说,他可以不杀他们,但他们必须向他保证,表示痛恨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并要宣誓永远效忠于船长,还要帮他把大船从恶徒手中夺回来,然后再重新开回牙买加去,因为他们就是从牙买加那边过来的。他们努力向船长表示他们的诚意,船长也表示愿意相信他们,而且也不取他们的性命。对此我没有反对,只是要求船长在把他们留在岛上的时候,一定要把他们的手脚都捆绑起来。
我一边招呼着这边的事,一边让星期五和那个大副去看住舢板,顺便把舢板上的桨以及帆都拿走。他们按我的命令办完事情之后没过多久,有三个在别处转悠的人因为听到了枪声都往这边赶了过来,这也算他们好运了,因为除了他们三个并没有其他人跟过来,三人过来一看,原先在他们手中的船长已经自由了,而且还制伏了几个人,所以也就乖乖地束手就擒了。我们因此大获全胜。
现在船长与我也该彼此介绍一下了。我先向他简单叙述了一下我的全部经历,他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特别是听到我自己生产粮食和获得火药的那些神奇经历时,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事实也的确如此,我的经历完全可以被称为一连串奇迹,这些事迹让他深受感动。从我的故事里,他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然后无法抑制地流下了眼泪,呜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我们的谈话结束之后,我带着他和他的两个伙伴去我的住处。我领着他们从屋顶进去(其实,我进进出出总是通过这儿),拿出我自己的食物给他们吃,然后又给他们看我住在这儿的多年的成果。
他们看到的、听到的,确实让他们惊诧不已。船长尤其欣赏我的防卫措施,而那些种下的树已经二十年了,早就成了一片小树林,完全遮蔽了我的住处。树林极其茂密,差不多不能通行,只有在我经常出入的地方留下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我告诉他说,这是我的寨子,也是我的住处,我还有个乡间别墅,有时也去那儿小住,今天就不去那儿参观了。我们眼下必须做的是如何夺回那艘大船。他赞成我的想法,但他又感到有些束手无策,因为那大船上还有二十六个人,他们已经犯下了严重的叛逆罪,回到英国也是死,所以有可能横下一条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和我们对抗。而我们人数太少,自然不便攻击他们。
我思考了一下他的话,发现很有道理。所以有些事需要迅速作出决定。一方面,出其不意地将他们引入某些圈套;另一方面,要阻止他们上岸攻击我们,消灭我们。因此,有一点提醒了我。一会儿之后,大船上的人一定会纳闷他们的同伴和舢板究竟出了什么事,一定会乘坐船上另外的舢板前来寻找他们,或许他们带着武器,实力大大超过我们。他认为我说的合乎情理。
因此,我对他说,我们首先把海滩上的舢板凿破,免得他们把它开走,并把船上所有的东西都取下来,使它不再具有航行能力。于是,我们上了舢板,把里面的那支枪和其他东西全部拿了下来。这些东西包括有一瓶白兰地、一瓶甘蔗酒和几块饼干,还有一大包用帆布包着的白糖,大约有五六磅重。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可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东西,特别是白兰地和白糖,我已有好多年没尝过它们的味道了。
舢板上的船桨、桅杆、船帆以及船舵等东西,早已由星期五他们拿走了。所以我们把剩下的这些东西搬上岸以后,就在船底凿了个大洞。这样,即使他们的兵力再强大,他们也无法把舢板给带走。
说句心里话,我觉得收复大船的可能性实在不大。我个人的看法是,只要他们不带走这只舢板,凭我的手艺就一定可以把它重新修好,然后可以利用它把我们载到利华群岛去,顺便也可以把那些西班牙朋友一起带走,因为我的心里还时刻地惦记着他们。
我们一切按照计划行事,首先大家一起用全部的力量把舢板推到了沙滩的高处,这样就算在涨潮的时候也不可能使它漂起来,然后又顺便在船底凿了一个大洞,洞的大小短时间内是没法修复的。我们都坐在地上,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正在这时,听见海中的大船上放了一枪,而且开始摇动旗帜以此作为信号,叫舢板返航。可是没过多久大船上的人发现,他们完全看不见舢板有什么动静。于是他们又连续放了几枪,并且对着舢板的方向发出一些别的信号。后来,他们发现不管是放信号还是放枪都没有结果,舢板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我们从我的望远镜里看见他们从大船上把另外一只舢板放了下来,开始向岸上摇过来了。当他们划着船逐渐靠近的时候,我们看到舢板上大概载着十来个人,而且随身都带着枪支。
那条大船停泊在离岸大约六英里的地方。他们坐舢板划过来的时候,我们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他们的脸也能认出来。他们向岸边划来时,潮水将他们冲到了第一只舢板的东边去了。于是他们又沿着海岸一直往西划,直奔第一只舢板靠岸并停泊的地方。
也就是说,他们的一切都被我们看得一清二楚,船长认识船上的所有人以及他们的品行性格。他说,这些人中有三个人非常老实。他认为,他们之所以参与这次谋反,应该是受到其他人的威吓,而他们本身又势单力薄,因此才被迫就范的。
看来,那个水手长就是他们中的老大,他和其他几个人属于船员中穷凶极恶的类型,这回亲自坐船过来,肯定也是狗急跳墙了。船长显得非常担忧,觉得他们的人比我们多,我们要取胜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