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初次带兵打仗时,刀光血影,杀人不眨眼,人们叫他为“曾剃头”,这是他人性中刚的一面。此后大半生,一直与太平军交战,历经磨难,经历了很多次失败。咸丰四年正月中旬,曾国藩奉命出征,所带水师受到太平军痛击,战状惨败至极。曾国藩满心沮丧,心里异常难受、灰心,决定跳水自杀,后被属员章寿麟奋身入水救起。战后,曾国藩回到长沙,受世人百般嘲笑,他在自己说大势已去,极度悲观之下决心在四月初五又一次自戕,幸而塔齐布的捷报打消了他寻死的念头。曾国藩重新振作,埋头再募兵练兵,准备再次发动攻势,咸丰四年七月初一,湘军水师“总统”宿汝航克复岳州,取得暂时胜利,八月二十三日湘军克复汉阳,曾国藩感到胜利在望。太平军将领翼王石达开力挽狂澜,咸丰四年二月十七日率兵攻克武昌,曾国藩苦战半年打下的城镇,今却又失去,湘军精锐,溃不成军。曾国藩再次自杀不死,黯然逃回南昌,受尽天下人的冷讽热嘲。
曾国藩历经艰难,在困境中崛起,苦心经营,于“柔”中练就了刚的意志,终于壮志得酬,一举攻克天京,成就一番大“功业”。
为人处世就像李鸿章说的那个故事里的老翁一样,老翁的忍让不是非示弱,外表的“柔”能够帮助自己达到“刚”的目的,那么一味的“刚”也可暂时放在脑后,因为这种“柔”并不是骨子里的柔弱。
人生在世不可一味懦弱,但“柔”并不是懦弱,一味的“刚”也不是处世的原则,做人应刚柔相济,身处逆境方能自强,得意之时方能自省,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明强
【原文】
三达德之首曰智。智即明也。古豪杰,动称英雄,英即明也。明有二端:曰高明,曰精明。人风其近,登楼则所见远矣,登山则所见更远矣,此曰高明。精明者,譬如至微之物,以显微镜照之,则加大一倍、十倍、百倍矣。又如粗糙之米,再舂则粗糠全去,三舂、四舂,则精白绝矣。高明由于天分,精明由于学问。吾兄弟忝居大家,天分均不甚高明,专赖学问以求精明。好问若买显微之镜,好学若舂上熟之米。总须心中极明,后口中可断。能心明而断谓之英断,不明而断谓之武断。武断自己之事,为害犹浅;武断他人之事,招怨实深。惟谦退而不肯轻断,最足养福。
担当大事,全在明强二字。《中庸》学、问、思、辨、行五者,其要归于“愚必明,柔必强”。凡事非气不单,非刚不济,即修身养家,亦须以明强为本。难禁风浪四字譬还,甚好甚慰。古来豪杰皆以此四字为大忌。吾家祖父教人,亦以懦弱无刚四字为大耻。故男儿自立,必须有倔强气。惟数万人困于坚城之下,最易暗销锐气。弟能养数万人之刚气而久不销损,此是过人之处,更宜从此加功。
凡国之强,必须得贤臣王;家之强,必须多出贤子弟。此亦关乎天命,不尽由于人谋。至一身之强,则不外乎北宫黝、孟施舍、曾子三种。孟子之集义而慊,即曾子之自反而缩也。惟曾、盂与孔子告仲由之强,略为可久可常。此外斗智斗力之强,则有因强而大兴,亦有因强而大败。古来如李斯、曹操、董卓、杨素,其智力皆横绝一世,而其祸败亦迥异寻常。近世如陆、何、肃、陈亦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终。故吾辈在自修处求强则可,以胜人处求强则不可。若专在胜人处求强,其能强到底与否尚未可知。即使终身强横安稳,亦君子所不屑道也。
从古帝王将相,无人不由自立自强做出。即为圣贤者,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故能独立不惧,确乎不拔。昔余往年在京,好与诸有大名大位者为似,亦未始无挺然特立不畏强特御之意。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则靡,太刚则折。刚非暴虐之谓也,强矫而已;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赵事赴公,则当强矫;急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入与妻孥享受,则当谦退。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问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
肝气发时,不惟不和平,并不恐惧,确有此境。不惟盛年为然,即余渐衰老;亦常有勃不可遏之候。但强自禁制,降伏此心,释氏所谓降龙伏虎。龙即相火也,虎即肝气也。多少英雄豪杰打此两关不来,要在稍稍遏抑,不令过炽。降龙以来养水,伏虎以养火。古圣所谓窒欲,即降龙也;所谓惩忿,即伏虎也。释儒之道不同,而其节制血气,未尝不同,总不使吾之嗜欲戕害吾之躯命而已。
至于“倔强”二字,却不可少。功业文章,皆须有此二字贯注其中,否则柔靡不能成一事。孟子所谓至刚,孔子所谓贞固,皆从倔强二字做出。吾兄弟皆秉母德居多,其好处亦正在倔强。若能去忿欲以养体,存倔强以励志,则日旱无疆矣。
至于强毅之气,决不可无,然强毅与刚愎有别。古语云自胜之谓强。曰强制,曰强恕,曰强为善,皆自胜之义也。如不惯早起,而强之未明即起;不惯庄敬,而强之坐户立斋;不惯劳营,而强之与士卒同甘苦,强之勤营不倦,是即强也。不惯不恒,而强之贞恒,即毅也。舍此而求以客气胜人,是刚愎而已矣。二者相似,而其流相去霄壤,不可不察,不可不谨。
日慎一日,以求事之济。一怀焦愤之念,则恐无成。千万忍耐,千万忍耐,“久而敬之”四字,不特外朋友为然,即凡事亦莫不然。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今译】
智、仁、勇这三德之中,排在首位的是智。智就是明。古代的豪杰,常称为英雄,英就是明。所谓明分为两种,一种是高明,一种是精明。一般人听见很近,登到楼上去看,所见就远了,登到山上,所见就更远了,这就是高明。拿精明来说,就像一件非常微小的东西,用显微镜来照,它就会放大一倍、十倍、百倍了。又好比是粗糙的米,舂两遍的话,就可以把粗糠全部除去,舂上三遍、四遍,那么它就精细白净至极了。人是否高明取决于天赋,精明则有赖于后天的学问。我曾氏兄弟如今侥幸居于高位,天赋方面称不上非常高明,专靠学问来求得精明。好问就好比购显微镜观察事物,好学就如同舂击成熟了的米。总而言之,必须心里十分明白,然后才做出自己的决断。心里明白再做出决断称为英断,心里不明白就做出决断,这称为武断。对自己的事情武断,产生的危害还不大;对他人的事情武断,招来的怨恨就会很深。只有谦虚退让而不轻易决断,才是最能保住自己的福份的。
担当大事,都在掌握明强两个字上。《中庸》的学、问、思、辨、行五方面,最关键的就是要使愚昧变为聪明,使柔弱变为坚强。所有的事,没有志气和刚气是会失败的,就算是修身养家,也必须以明强作为根本。“难禁风浪”四个字说得很好,大慰我心。自古以来,豪杰之士都以这四个字为大忌。我家祖父教导我们,也以“懦弱无刚”四字为大耻。因此男儿自立于世,一定要有倔强之气。只是好几万人被困于坚固的城池之下,最容易暗中消磨锐气。你能让数万人的刚强士气,长时间不被消磨折损,这正是你的过人之处,更要在这一点上下功夫。
只要是国家的强盛,必须得到贤良的群臣相辅佐;家庭的强盛,必须多出贤良的子弟。这也是因为天命,不全靠人来谋划。至于一个人的刚强,则不外乎北宫黝、孟施舍、曾子三种情形。孟子能聚义而慷慨,这和曾子的自我反省而能屈能伸一样。只有曾子、孟子与孔子告诉仲由的强的道理,才稍微可以长久。此外斗智斗力的强,则有因为强壮而非常兴旺,也有由于强壮而惨败。古往今来如李斯、曹操、董卓、杨素,他们的智力都超乎世人,而他们的灾难与失败也超乎寻常。近代如陆、何、肃、陈也都是雄健过人,而他们都不能善终。因此我们在自我修养上,谋求比别人强是可以的,在自己比别人强的地方,谋求比人强就不好。假如专门在比别人强处逞强,他能否强到底还不得而知。就算他终身都强横,并能安稳度日,也是君子不屑一顾的。
自古以来的帝王将相,没有不是经过自立自强而成功的。就算成为圣贤的,他们也各有自立自强的方法,所以才能够独立不惧,确定不移。过去我在京城,好与各位有大名高位的人对立,也确实有挺然独立不畏强暴之意。近年来体会到天地之道,要刚柔互用,不可偏执,太柔了会萎靡不振,太刚了则容易折断。刚指的不是暴虐,而是说强矫;柔也不是说要卑弱,而只是谦让。办事为公,就应该强矫;争名夺利,就应当谦退;开创家业,就应该强矫;守业安乐就应当谦退;出外与人相应酬,应当强矫;回家与妻儿享受,则要谦让。倘若一面建功立业,外面享有大名,一面又追求田地房产,乐享富贵,这两者都为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这是肯定不能长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