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日发家信第八号并京报一厚包,廿四日由广西主考孙蕖田太史(锵鸣)处发第九号信,并澄弟监照、户部照二纸,又今年主考车顺轨乡试文一篇、徐元勋会试文三篇,共为一包,不审何日可到?孙太史于五月廿八在京起程,大约七月中旬可过长沙。待渠过去后,家中可至岱云处接监照也。
京寓近日平安。癣疾服邹墨林丸药方,最为有效。内人腹泄七八天,亦服邹所开方而效。
昨日折弁到后,又未接信。澄弟近日写信极勤且详,而京中犹有望眼欲穿之时。盖不住省城,则折弁之或迟或早无由查问。正月十六第一号家信,至今尚未接到。予屡次以书告诸弟,又书告岱云,托其向提塘并萧辛五处确查。昨岱云回信内夹有萧辛五回片,写明正月十六之信,已于廿一日交提塘王二手收,又言四月十四日周副爷(维新)到京,此信已交京提塘云云。予接辛五来片,比遣人去京提塘问明。据答云周维新到京并无此信,若有,万无不送之理。且既系正月廿一交省提塘,则二月廿三有韩折弁到京,三月十八有张折弁到京,何以两人俱未带,而必待四月十四之周维新哉?今仍将辛五原片付回家中,望诸弟再到提塘细查,正月廿一辛五送到时,提塘曾挂收信号簿否?并问辛五兄,何以知二月之韩弁、三月之张弁俱未带此信,而直待周维新始带?且辛五片称四月十四信交京提塘门上收,系闻何人所言?何以至今杳然?一一查得水落石出,复示为要。予因正月十六之信至为详细,且分为两封,故十分认真。若实查不出,则求澄弟再细写一遍,并告邓星阶家、曾厨子家,道前信已失落也。
纪泽儿读书如常。兹又付呈论数首,皆先生未改一字者。纪鸿儿体堪肥胖,前闻排行已列丙一,不知乙字一排十人何以遽满?乞下次示知,得毋以乙字不佳,遂越而排丙乎?予意不必用甲乙丙丁为排,可别取四字,曰“甲科鼎盛”,则音节响亮,便于呼唤。诸弟如以为然,即可遍告诸再从兄弟。
山西巡抚王兆琛,钦差审明各款,现奉旨革职拿问。将来不知作何究竟?此公名声狼籍,得此番镌示,亦足寒贪吏之胆。
袁漱六病尚未全好。同乡各家如常。季仙九先生放山西巡抚,送我绿呢车,现尚未乘,拟待一二年后再换。凌荻舟、徐芸渠并考取军机,引见记名,黄正甫、张润农未记。余不悉具。兄国藩手草。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今译】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我在五月十五日寄出家信第八号和一厚包京报,在二十四日从广西主考官孙渠田太史(锵鸣)处发出第九号信,以及澄弟的监照、户部照两份,而且又有今年主考官车顺轨的乡试文一篇,徐元勋的会试文三篇,共有一包,不知道哪一天可以带到?孙太史在五月二十八日在京城起程,大约七月中旬可以经过长沙。等他过去以后,家中可以到岱云处接监照。
京城家中这些日子一切平安。癣病因为服用邹墨林的丸药方子好转得非常快。内人腹泻七八天,她也是服用了邹所开的药方才好的。
昨天折差到这里来,又没有接到信。澄弟最近这些日子写信极勤且详细,然而我在京中仍然时时有望眼欲穿的时候。也许因为你们不住在省城,那么邮差或迟或早出发无从查问。正月十六日寄出的第一号家信,到现在还没有收到。我多次写信告诉弟弟们,而且又写信告诉岱云,托他向提塘及萧辛五那里查实。昨天岱云回信里面夹有萧辛五所回信片,写明正月十六日信已于二十一日交省提塘王二亲收。又说四月十日周副爷到京,这封信已经交京提塘等等。我接到辛五来片,随即派人去京提塘问明。据答,周维新到京,并没有这封信带来;如果有信,绝无不送之理。况且那是正月二十一日交给省提塘,那么在二月二十三日有韩折差到京,在三月十八日有张折差到京,为什么两人都没有带信而一定要等待四月十四日的周维新呢?现在仍然把辛五原片附信中寄回家中,希望诸弟再到提塘细查,正月二十一日萧辛五送信到提塘的时候,提塘曾经登记收信号簿没有?并且问辛五兄,怎么样知道二月来京的韩折差,三月来京的张折差都没有带这封信,而一直等到周维新来京才带来?况且辛五信片称在四月十四日信交给京提塘门上收,是听谁说的?为什么至今音讯杳然?一一查得水落石出,复信告诉我为要。我因为正月十六日的信写的非常详细,而且分为两封,所以十分认真。假如实在查不出来,那么请澄弟再详细写一遍,并转告邓星阶家、曾厨子家,说前信已经丢失了。
纪泽儿读书还和往常一样,现又附呈论文数篇,都是他的先生没有改动丝毫的。纪鸿儿十分肥胖,先前听说儿辈排行他已列丙字第一,不知乙字一排十人为什么突然排满?请下次来信告知。是不是因为乙字不佳,就越过而排到丙字行列吗?我的想法是不一定用甲乙丙丁作排行,可以另外取四字,用甲科鼎盛,那么音节响亮,便于呼唤。弟弟们如果认为对,即可以遍告其他几位兄弟。
山西巡抚王兆琛,钦差大臣已经审查清楚他的各项罪状,现在已经奉旨革职拿问。日后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处理?于是此公名声狼藉,得到这一番严厉惩治,也足可以让贪官污吏胆寒。
袁漱六病还没有全好。同乡人士各家如常。季仙九先生被外放担任山西巡抚,送我绿呢车,现在还没有乘坐,准备等一二年以后再换。凌获舟、徐芸渠都考取军机,蒙皇上引见记名,黄正甫、张润农则没有记名。其余的事情不详写。
兄国藩手草。
【赏析】
曾国藩在这封信中谈到给家中寄京报、乡试情况、正月十六日的第一封家信没有收到的原因,向各位弟弟征询儿辈们排行的意见,最后谈到了同乡的情况。曾国藩在他写的上封信里提到“诸弟及儿辈,但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不愿其为仕宦之家”,然而没有过多长时间,这封信里就把子侄辈的排名由原来的甲、乙、丙、丁改为甲、科、鼎、盛。这样用这四个字来排名,显然是希望子侄辈中多出进士、翰林,曾家的子侄辈中多出大官,前后两封信相隔不长时间,就这样矛盾,难道不矛盾吗?曾国藩他到底是希望自己家成为耕读之家,还是成为仕宦之家呢?
真意待人
【原文】
凡与人晋接周旋,若无真意,则不足以感人;然徒有真意而无文饰以将之,则真意亦无可托之以出,礼所称“无文不行”也,余生平不讲文饰,到处行不动,近来大悟前非,弟在外办事,宜随时斟酌也。
大抵与兵勇及百姓交际,只要此心真实爱之,即可见亮于下,余之所以颇得民心勇心者此也!与官员及绅士交际,则心虽有等差,而外之仪文不可不稍隆,余之所以不获于官场者此也!去年与弟握别之时谆谆嘱弟以效我之长,戒我之短。数月以来,观弟一切施行,果能体此二语,欣慰之至!惟作事贵于有恒,精力难于持久,必须日新又新,慎而加慎,庶几常葆令名,益崇德业。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今译】
凡是和人交朋友互相来往,假如没有真心实意,就不能够打动人;但是假如光有真情实意而没有别的修饰,这个真情实意也就没有办法显出,这就是“礼”中所说的“无文不行”,我总是不讲究文饰,以致到处办事不顺利,近来才深深感到以前的错误。你在外面办事,应该随时考虑这一问题。
也许是因为和兵勇以及百姓相接触,只要在心中确实爱他们,那么就可以获得他们的拥护,我所以颇得民心勇心就是因为这个。和官员和绅士互相往来,虽然心里有等级的差别,但是表现出来的礼节则不能不稍稍隆重一些,我在官场不是十分行得通就是因为这个。去年我和你告别的时候反复叮嘱你要效仿我的长处,改掉我的短处,几个月以来,我观察你处理问题的方法,确实能够反映这两句话,心里感到十分欣慰。只是做事情要有恒心,精力难以持久,因此必须日日更新,十分谨慎,这样才能够常保美名,增进德业。
咸丰六年九月廿九日与纪鸿书
【原文】
字谕纪鸿儿:
家中人来营者,多称尔举止大方,余为少慰。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余不愿为大官,但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勤俭自持,习劳习苦,可以处乐,可以处约,此君子也。
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气习,饮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风,极俭也可,略丰也可,太丰则吾不敢也。凡仕宦之家,由俭人奢易,由奢返俭难。尔年尚幼,切不可贪爱奢华,不可惯习懒惰。无论大家小家、士农工商,勤苦俭约,未有不兴,骄奢倦怠,未有不败。尔读书写字,不可间断,早晨要早起,莫坠高曾祖考以来相传之家风。吾父吾叔,皆黎明即起,尔之所知也。
凡富贵功名,皆有命定,半由人力,半由天事。惟学作圣贤,全由自己作主,不与天命相干涉。吾有志学为圣贤,少时欠居敬工夫,至今犹不免偶有戏言戏动。尔宜举止端庄,言不妄发,则人德之基也。
九月廿九夜手谕,时在江西抚州门外。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今译】
字谕纪鸿儿:
从家里来到军营中来的人,大多都称赞你的举止大方,我对人们称赞你这件事稍感欣慰。世界上的人多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够做大官,但是我不希望后人做大官,只希望我的子孙做个知书明理的君子。勤俭自立持家,习劳习苦,可以处于安乐中,可以处于节约中,这就是君子。
我做官已经有二十年了,不敢沾染丝毫的官场习气,饮食起居,仍然遵守寒素家风,十分俭朴也可以,稍微丰盛点儿也可以,太丰厚那我就不敢了。大多数做官的人家,他们的生活从俭朴到奢侈容易,从奢侈回到俭朴就困难了。现在你年纪还小,在日常生活中千万不要贪图奢华,不能养成懒惰的习惯。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小户人家,士农工商各种人,只要能够做到勤俭节约,这种人家没有家业不兴旺的;如果骄奢怠倦,那么没有家业不衰败的。你读书写字不要间断;早晨要早起,不要丢掉高曾祖父世代相传下来的家风。我的父亲和叔父,都是黎明时分就起床,这是你早就知道的。
每个人的富贵功名,都是命里注定,一半取决在于人力,一半取决在于天命。只有学做圣贤,一切全靠自己作主,这和天命不相关涉。我有志学做圣贤的人,可是小时候少了居家恭谨的功夫,因此到现在还免不了时有戏言和戏谑的行为。你应该举止端庄,不狂妄说大话,这样做才是修养道德的基础。九月廿九夜手谕,时在江西抚州门外。
【赏析】
曾国藩的这封信是写给二儿子纪鸿的。这封信篇幅不长,但是它的内容却是非常丰富,字里行间,充满真情,用的语言是浅显平直的,但是却情真意挚,每字每句都倾注了曾国藩疼子爱子的一片慈父的心。曾国藩在这封信中用了一种极少见到的温婉的语气,谆谆告诫儿子要做个知书明理的君子,能够勤俭自立持家,习劳习苦,不要沾染官宦气息,保持寒素的家风,读书写字不要间断,早上早起,从小培养勤奋好学的好习惯。曾国藩的这封信称得上是他千封家信中最值得称颂的一篇。
官场交接
【原文】
至于与官场交接,吾兄弟患在略识世态,而又怀一肚皮不合时宜,既不能硬,又不能软,所以到处寡合。迪庵妙在全不识世态,其腹中虽也怀些不合时宜,却一味浑含,永不发露。我兄弟则时时发露,终非载福之道。雪琴与我兄弟最相似,亦所如寡合也。弟当以我为戒!一味浑厚,绝不发露。将来养得纯熟,身体也健旺,子孙也受用。无惯习机械变诈,恐愈久而愈薄耳。
我县新官加赋,我家不必答应,任他加多少,我家依而行之。如有告官者,我家不必入场。凡大员之家,无半字涉公庭,乃为得体。为民除害之说,为所辖之属言之,非谓去本地方官也。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今译】
至于在官场上打交道,我们兄弟的缺点在于稍稍懂得一些世态,但是却又有满肚子不合时宜的想法,既不能够硬,又不能够软,因此到处显得孤立。迪庵的妙处是对世态一窍不通,他心中虽然也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只是一味的浑厚,一点都不表露出来。然而我们兄弟则往往会表露出来,这终究不是载福的方法。雪琴和我们兄弟最为相似,所以也感觉孤立。你应当以我的教训为警戒。一生要一味浑厚,永远不表露。将来把这种做法养成熟练了,身体也会健旺,子孙也可从中得到好处。但是不要去学习那些机巧和变诈,我恐怕你们时间学得越长福德就会变得越薄。
我们县里新任的官加赋,我们家不要去答应,任凭他加多少,我家遵行他制定的数目就行。如有人告官,我家也不必参与告官的事情。所有家中有大官的家庭,不应该有半个字涉及争讼,这才做得得体。大家所说的为民除害的说法,指的是去掉所管辖的属官,但是不是说去除掉家庭所在的地方官。
咸丰元年闰八月十二日与诸弟书
【原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八月二十日发家信第十号,想已收到。顷闰月初十日折弁来京,计其在省起行当在前月廿外,乃竟未接到家信。诸弟出闱后不惟不付文章,亦并不抄一题寄一信,何耶?或者已发,而折弁未带,未可知也。
近来京寓平安,癣疾又微发。以兼署刑部,较为繁劳。儿女辈皆如常,足慰堂上老人之垂念。惟近来有两件事大不快意。
一件国事,系黄河于丰县北岸决口,数十万生灵罹此凶灾。
目前抚恤固非易事,将来堵筑,非帑金数百万不可。且漕船尚未回空,水道中梗,恐致贻误。一件家事,诰封已于八月用宝,我家各轴竟尚未用。吾意思急急寄回,以博父母大人、叔父母大人之一欢。乃竟未领得,心焉负疚。去年请封时,系由礼部行文吏部,彼时曾与澄弟谈及。以为六部毕竟声势相通,办事较易。岂知不另托人,不另给钱,则书办置之不议不论,遂将第一次用宝之期已误过矣。现在已另托夏阶平妥办,不知今岁尚用宝否?然父亲叔父顶戴补服皆于服阕后即穿用一品服色,盖此以去年颁诏之日为定,不以接轴之日为定也。
顺天于初十日发榜,湖南中十一人。镜云中而子彦黜,一喜一惋。然子彦九月就婚蔚州,亦是大喜,小挫正无伤也。曹冶山(镕)于闰月初殁于老馆,实为可怜。近来此等事,棺木之费,皆我任之,颇觉拮据不给。然使无人任之,又岂可听其客死无归?
耦庚先生之女,其德容言功,诸弟曾打听分明否?[茶叶将近吃完,望即觅再寄。做饼药巴巴之法,此间为之不善。澄弟可问明做法,写信来告知,江氏三家近况亦望详示。
兰姊、蕙妹二家不睦,将来不宜在一屋居住。即田地毗连亦非所宜。予置刑部,大约十月可卸事,现在审办琦善一案,正为吃紧之时。予保养身体,自知慎重。诸弟禀知堂上大人,敬求放心。余俟续布。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今译】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我在八月十二日发出第十号家信,你们大概已经收到。闰月初十折差刚刚来到京城,估计他在省城出发当在上月二十日前,然而竟然没有接到家信。各位弟弟走出考场后不但不寄文章,也并不抄一题寄一信,这样做到底是因为什么?或者已经发信而折差没有带,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