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人都可以将心比心、以己度人、爱人敬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那么,整个社会能就会形成一种互敬互爱、互帮互助、和谐协调、其乐融融的人际氛围,各种是非纷争会消弭殆尽,个体的身心性命自然得到保全。明哲保身,除了爱人、敬人以外,还要安贫乐道、听天由命。泰州学派把人们能否做到安分守己视作人生第一大关,因为人生活在世界上,要抵御五彩缤纷的物质欲望的诱惑的确很难。人们只有做到安分守己,面对各种物质欲望不为所动,才可以保持一种宁静淡泊的心境,化解人生道路上的各种失意、烦恼、忧愁、痛苦,才有闲情逸致听雨打芭蕉、看斜阳晚照,体味人生的幸福和欢乐。
韩贞更是主张:“世路多歧未许游,得休休处且休休”,“能进不如能退好,一瓢陋巷更何求”。他认为人们应当像颜回那样,虽然“一箪食”、“一瓢饮”、“处陋巷”,仍“不改其乐”、“自得其乐”。在韩贞看来,功名富贵、金钱利欲就是过眼浮云,它是束缚人的身心自由的无形桎梏,假如人们被物质利欲束缚住手脚,不仅人生的自然适意无从谈起,而且将像贪食的鱼鸟一样自取灭亡,“鱼不忍饥钩上死,鸟因贪食网中亡”。为此,安分守己、安贫乐道、与世无争,是保全性命、获取人生幸福的必要前提。
曾国藩的治心经,以儒家为本,同时也融入了佛道的内容。曾国藩早年在京城时,身体孱弱,又怕平生志向不得伸展,所以经常忧思过度,一天竟吐血数口,日记中于是痛加自责,说这是“大不孝”,表示以后“唯有节嗜欲、慎饮食、寡思虑而已”。但说到容易做却很难。数日后,“‘忿’、‘欲’二念皆大动,竟不能止”,他担心自己“成内伤之病”。连续数日,他翻阅理学家的传记以及佛教典籍,希图从中找到解脱精神痛苦的美药良方。他在读《孟子·养心篇》后说:“损忿之心蓄于方寸,自咎局量太小,不足任天下之大事。”之后几天,他又阅读了佛教经典《杂阿含经》等书,对佛家的“心为法本”“降龙伏虎”有进一步的体会。
主敬
【原文】
主敬则身强。敬之一字,孔孟持以教人,春秋士大夫,亦常言之。至程朱则千言万语,不离此旨。内而专静纯一,外而整齐严肃,敬之工夫也。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敬之气象也。修己以安百姓,笃恭而天下平,敬之效验也。程子谓上下一于恭敬,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气无不和,四灵毕至,聪明睿智,皆由此出,以此事天飨帝,盖谓敬则无美不备也。吾谓敬字切近之效,尤在能固人肌肤之会,筋骸之束,庄敬日强,安肆日偷,皆自然之徵应。虽有衰年病躯,一遇坛庙祭献之时,战阵危急之际,亦不觉神为之悚,气为之振,斯足知敬能使人身强矣。若人无众寡,事无大小,一一恭敬,不敢懈慢,则身体之强健,又何疑乎?——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今译】
主敬则身体强健。“敬”这个字,是孔子、孟子用来教育人的,春秋时的士大夫,也时常说到它。到二程与朱子的千言万语,都离不开“敬”这个主旨。内心要静定纯一,没有杂念,外表则整齐严肃,这也是敬的功夫。出门如同是去会见重要的客人,役使老百姓如同参加隆重的祭祀活动,这就是敬的气象。修养身心以安天下百姓,诚笃恭敬则天下太平,这就是敬的效应。程子说,如果上上下下都恭敬,那么,天地自安本位,万物自己化育,风调雨顺,各种祥瑞都可能出现,人的聪明睿智,也都因此而产生。用此敬事上天,使天子感到满意,所以说敬则一切美事都会具备。我认为“敬”对人们最切近的功效,尤其是在能使人身体健康。人若庄敬,身体就越来越强,人若贪图安逸,身体则越来越差,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就算已是年迈多病,但一遇到庙会祭祀等重大活动,或者是在战场碰到危难时刻,也会觉得精神为之一振,仅这点就可以证明“敬”能够使人身体强壮。假如人在无论人少或人多,无论事情大小的情况下,都能一一恭敬地做,不敢松懈怠慢,那么,身体必然强健,又有什么值得质疑呢?
诚笃恭敬,知己之失
曾国藩说,知己之过失,承认它,并且改正它,毫无吝惜之心,这是最难的。豪杰之所以是豪杰,圣贤之所以是圣贤,就因为这样。磊落过人,能过此一关,寸心便异常安乐,省得很多纠葛,省得多少遮掩,还有那修饰装点的丑态。
一个人能受到世人的敬仰,其根本原因在于自身的修养。曾国藩把自身的修为同“修身,治国,平天下”联系起来,并处理得有条有理,这正是他为人处世的过人之处。
曾国藩幼时饱读诗书,深受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熏陶、浸染,之后又经过严格地科举选拔,终成一代封建知识分子的典范。也因为这样,曾国藩注重儒学,儒学中言“修身、治国、平天下”成了人生追求的理想。曾国藩还将其视为自身为人处世的行为准则。
在曾国藩看来,宋明之后,封建正统士大夫经常把修身同治国、平天下分置于两个对立面,将它们相互割裂开来,强调各自的重要性,最终,非但治国、平天下缺少精神依靠和宏伟目标,也导致其无法完成救世大业;即便是满腹经纶,也不能为天下人办实事。这样就把“传教”与“做事”对立了起来。追根究底,曾国藩以为其主要问题就是人们把“修身”二字过于简单化,将它完全孤立起来,进而使其无法运用于实践中,更不可能将“修身”与“治国”、“平天下”很好地结合。
因为这样曾国藩主张,自身的修为一定要与当前的环境密切地结合起来。无论做什么,读书也好,做学问也好,为人处世,带领军队,为官从政,全是自身修为的重大体现。要使它们有机结合,最根本之处就在于将自身的修养放入广大的精神世界里,不停提高锻炼自己。
一般而言,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怎样,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他会有怎样的人生观。曾国藩认为一个人精神方面的修养,主要是要能掌握他心里想要做的事情。唐镜海先生曾说,为人修身养性,“静”字功夫最为重要。
曾国藩对唐镜海先生很是信任,曾告知唐镜海,说他自己偏重于刚的恶习,发起狠来什么也不管,探究根源,就在于自己喜动不喜静。镜海先生说过,只要是人就都有切身的毛病,有的是脾性中刚的恶习,有的是脾性中柔的恶习,它们各有不同,一旦沉迷其中就会经常性发作,而这些没有人能帮你,只有靠自己用心体验它,并终身不断警醒自己。曾国藩人生经历许多风雨,终于领悟“静”之韵味说:“神明则如日之升,身体则如鼎之镇。”从这里可以看出曾国藩领悟到“静”后的最高精神世界。在曾国藩的遗著中,特别是在他的日记和家书中,有关这方面的论述特别多。他主张,修身养性应该按照静坐、平淡、改过这三个步骤去进行。
何谓静坐?静坐是儒家、道家、佛家共有的入门途径。从东汉始,儒家主张的积极入世的人生观与庄子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较为消极的出世人生观一直相辅相成。
而佛家曰:“明心见!”首先需要人们有静的境界。这三家共同强调一个“静”字,这也是中国封建士大夫阶层最为基本的修身方法。曾国藩一生博学多才,纳百家之长,他全面具体研究儒道佛三家之说,将“静”字功夫看得尤其重要。
曾国藩在日记中记述:“‘静’字功夫紧要,大程夫子是三代后圣人,也是因其‘静’字功夫足。王阳明也是在‘静’方面有一番功夫,所以他能面对世间种种诱惑而不动心。一个人若心不静,省身不密,见理也不明,做什么都是浮的。”
由此可以看出,曾国藩再三说明,人的精神若无法安静,那么他的心也都是散的、乱的,对事情无法看清,做事也不会用尽全力,甚至连自己的身体也不知怎么保养。
“主静”,一语首先由宋代理学家周敦颐在《太极图》中提出,在他看来,有天地以前整个宇宙空间本是“静”的,所以世人的本性生来也是“静”的,后来在后天的环境中沾染“欲”,为此必须通过“无欲”的功夫,才能到达早已失却的“静”的境界。
对理学家来说,“静”显得如此重要,曾国藩又是怎样看待周敦颐的“主静”学说的呢?
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曾国藩曾在日记中自语:只有心静到极点时,身体才能寂然不动,正所谓心无私毫杂念,但这毕竟未体验出真正的“静”境来。真正的“静”境是在封闭潜伏到极点时,逗引出一点生动的意念来,就像冬至那一天,阴气殆尽,阳气初动,此时根本正固,这才可以作为一切的开始。
我们这些人求静,必不同于佛禅的入定,冥然罔觉,那么就一定要验证一下这个心,有没有所说的“一阳初动,万物凭此而萌生”的意念。假如有,大概才可以说达到了静的极点,才可以说没有丝毫杂念,才可以说身体寂然不定,镇定如鼎。如果没有,就算深闭固拒,心如死灰,自以为静,生机的意念几乎停止,那也不能算真正的静,并且他也没有真正的静。
有些人因此所困扰,不想纷纭来于人也,经过对道本身的观察,才知道阳先于阴,这才相信了。是啊,如果不是由自己亲身体验得来,最终是浮光掠影之谈。此时,一生爱好和研究理学的曾国藩对这方面已有很深的体会了。
平淡,事实上就是指庄子的“淡然无极”“清心寡欲”,也就是“淡然”“超脱”。一个健康的人,假如不能用平和的心态去看待世间之事,把什么东西都看得非常重,想方设法要去得到它,那么他内心的精神世界就会被这物欲横流的社会所颠覆,精神时刻受到牵累,就会因很多很小的事情心生不快,反复思虑,这样一来这种心态就会影响到其待人接物和为人处世的成败。
所以,曾国藩极力点出“静”字的同时,还主张要有平淡的心境。他指出人之所以胸襟狭窄,只是因为心有贪欲,贪慕金钱,贪慕功名。实际上就是内心经常被私欲所困扰,心灵难以超脱,也就难以得到快乐。他劝诫人们,心胸要宽大,做人要从“平、淡”做起,他说:“凡人我之际,须看得平,功名之际,须看得淡,庶几日胸怀日阔。”并用此告诫自己的子侄不可以为功名而学,读书是为了开阔眼界,增进自己的修为,并不是为了赚取财富与功名。
曾国藩主张的“平淡”意在劝告人们所有时候都要保持平和的心态,不要让自己的心灵被毫无节制的私欲所控制,必须要保持内心的宁静,免受俗物所困,让自己安然生活,然后才能达到坦坦荡荡,无私无欲的境界。
改过,用曾国藩自己的话说,是指当一个人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接着用心去寻求内心无法平静的原因,而后针对这个原因对自己进行严厉、苛细的质问,再带着这个问题去反思,去改过。他为了提高自己的德行,一生中写日记从不间断,并以此自律。
曾国藩洋洋百万字的日记中有很多是记录他自我鞭笞的内容。例如,某日在朋友家看到别人吹捧卖唱女,有些心动;梦见别人得到好处,便觉非常羡慕,诸如此类。他痛斥自己“好利之心至形诸梦寐,何以卑鄙若此!方欲痛自前洗,而本日闻言尚怦然欲动,真可谓下流矣!”短暂一个冬天,他持续一个多星期,写了很多自己应该改过的地方,对自己进行毫无保留地质问、斥责。而对于朋友直言忠告曾国藩则要求自己努力接受,争取改过。邵惠西曾当众质疑他“交友不能久而敬”,“看的诗文虽多却常常坚持自己的见解”,“人前变换面孔”等等,他不但不怒,反连赞“直哉,吾友!”并痛下决心,改过自新。
曾国藩所作文章,大多都表明了他勇于改过,发奋自新的精神。
求仁
【原文】
求仁则人悦。凡人之生,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气以成形。我与民物,其大本同出一源。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爱物,是于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至于尊官厚禄,高居人上,则有拯民溺、救民饥之责。读书学古,粗知大义,即有觉后知、觉后觉之责。若但知自了,而不知教养庶汇,是于天之所以厚我者,辜负甚大矣。
孔门教人,莫大于求仁,而其最切者,莫要于“欲立立人,欲达达人”数语。立者自立不惧,如富人百物有余,不假外求;达者自达不悖,如贵人登高一呼,群山四应。人孰不欲己立己达?若能推以立人达人,则与物同春矣。后世论求仁者,莫精于张子之《西铭》,彼其视民胞物与,宏济群伦,皆事天者性分当然之事。必如此,乃可谓之人;不如此,则曰悖德,曰贼。诚如其说,则虽尽立天下之人,尽达天下之人,而曾无善劳之足言,人有不悦而归之者平?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今译】
假如追求仁,人们就会感到愉快。大凡人的出生,在都是禀赋天地之理而成性,得到天地之气而成形体。我与百姓及世间万物,从根本上说是同出一辙。如果只知道爱惜自己而不知道为百姓万物着想,那么,就违背这同一的根本。至于做大官,享受优厚的俸禄,高居于众人之上,则有拯救百姓于痛苦饥寒之中的职责。读圣贤的书,学习古人,大略知道了其中的大义,就有启蒙还不知大义的人的责任。如果只知道自我完善,而不知道教养百姓,就极大辜负了上天厚待我的本心。
孔门教人,最重要的就是教育人们要追求仁,而其中最迫切的就是自己若想成就事业,首先就要帮助别人成就事业,自己若要显达,首先就要帮助别人显达这几句话。已经成就事业的人对自己能否成功是不用担心的,如同富人本来就十分富裕,并不需要向别人借;已显达的人,继续显达的途径很多;好似是身份尊贵的人,登高一呼,四面响应的人就许多。人哪有不想自己成就事业让自己显达的呢?如果能够推己及人,让别人也能成就事业,能够显达,那么,就像万物回春一样美满了。后世谈论追求仁的人,没有超过张载的《西铭》的,他认为推仁于百姓与世间万物,广济天下苍生,都是敬事上天的人理所应当的事。只有这样做,才算是人;反之,就违背了做人的准则,只能算贼。如果人们真的如张载所说的那样,让天下的人都能成就事业,都能够显达,自己却任劳任怨,天下还有谁能不心悦诚服地拥戴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