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行操守,立身之本
曾国藩很重视人的德行操守,并把它摆在首要位置。在他看来,当今天下大乱、人欲横流之时,要有操守。但是对于有才而无操守的人也应该正确对待、更不能随便得罪,他告诉自己兄弟,对于“有才而无德者,亦当不没其长”,可稍远其人,但不能得罪。
曾国藩在官场驰骋几十年,平生不遗余力地施用过“权谋之道”。不过,曾国藩施用“权谋”很有特色。
对待下属,要讲究“诚”。他说过:吾辈所应畏惧者有三,第一则以方寸为师其次则左右近习之人,如巡抚、戈什、幕府文案及部下营哨官之属,又其次乃畏清议。他又说:吾辈若专尚强劲,不少敛抑,“则委员引、从等不闹大祸不止”。因为下属和左右近习之人对自己的态度恭敬,所以曾国藩立下“待下以诚”来劝勉自己、鞭策他人、处理好上下左右的微妙关系,不仅自己身体力行,并且还勉励兄弟子侄及同僚待人也要这样。曾国藩时刻都有忧患意识,他深恐出乱子,常规劝其弟应“待下以诚”,特别是对待地方乡绅更应“爱之以其道”,然后又指出自家兄弟在绅士问题上背道而驰的危险性:“初出办事,而遂扬绅士之短”,“是大失用绅士之道也”。
曾国藩懂得天下至大,事变至殷,绝不是一人一力、一手一足所能维持,必须“举天下之才会于一,乃可平天下”。人才是靠掌握权柄居上位之人培养和扶植的。他对其子说“余所见将才者极少,但有志气,即可予以美名而奖成之”。
“家和福自生”。在曾国藩看来,只有家和,他本人在外从军从政才能无后顾之忧;只有家和,才能在人前、在下属面前说得起话来;只有“家和,才能福自生”。但是,他的一家前期几代同堂,人口众、矛盾多,要“家和”还真不容易;弟兄们在家“不听教训”、“不甚发奋”者有之;兄“教弟千万言,而弟不听”者有之;弟写信责备其兄“待人不怨”,使其兄“读之不觉汗下”者有之。
越是不容易,就越要做工作。曾国藩不只一次地向胞弟、侄子阐明了“家和”的重要性。他在家信中说:“夫家和则福自生。假如一家之中,兄有言弟无不从,弟有请而兄无不应,和气蒸蒸而家不兴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败者,亦未之有也”。
越是不容易,就越发要从自己做起。曾国藩不断地征求弟辈们的意见“余蒙祖父余泽,频叨非分之荣,此次升官,尤出意外,日夜恐惧修省,实无德足以当之。”他希望以至诚赤子之心以感动弟辈。越是不容易,就越发要做出自己的实际行动。曾国藩鉴于古往今来的官宦人家,常常“厚于妻子而薄于兄弟”,进而引起家族怨恨,兄弟内讧,闹得不可开交,他曾经立誓以向弟辈们表白:决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
越是不容易,就越发要防止别人妒忌挑拨,曾国藩一再提醒大家,要防止别人妒忌我们兄弟,试图在我们兄弟之间打个缺口。他说:“人之忌我者,唯愿弟做错事。唯愿弟之不恭;人之忌弟者,唯愿兄做错事,唯愿兄之不友。看破此等物情,则知世路之艰险,而心愈抑畏,气反愈平和矣”。
善于应酬。第一,以接待客人而言,他的经验是“杜门谢客”。在一封家书中,曾国藩说,家乡的书吏往往欺人肥己,党邪疾正,是惹不得的,并且是惹不起的。“没有公正之乡绅,取彼所鱼肉之善良而扶植之,取彼所朋比之狐鼠而锄抑之”,他们一定会大发雷霆,“并且造作谣言,加我以不美之名,进诲于宫,代我构不解之怨,而官亦荫庇彼辈”,问题就会越来越严重。为此,不如“一切谢绝”、“杜门谢客”,少惹麻烦。
第二,以管公事而论,他的经验是“不宜与闻”。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是个忠于封建礼教的教书先生,因为儿子的官运亨通,权势增大,也慢慢习惯在人前指划,经常往来省城、县城,干涉一些政事。曾国藩对此深为担心,他在给叔父母的信中写道凡乡绅干预公事,地方官没有不怀恨的,因此“无论有理无理,苟非己事,皆不宜与闻”。现在的地方官外面应酬,心实鄙薄,“望劝父亲总不到县,总不管事”。
第三,以与本县父母官的关亲而论,曾国藩的经验是“在若远若近、不亲不疏之间”。曾国藩嘱咐兄弟:吾家于本县父母官,“不必力赞其贤,不必力诋其非”,其关系“宜在若远若近、不亲不疏之间”。县官有公事须绅士相助者,“吾家不出头,亦不躲避。”
第四,以盛衰得失而论,他的经验是“于极盛时作衰时设想”。曾国藩针对局势,意味深长地对兄弟们说过:此时家门极盛,处处皆行得通。一旦失势,炎凉之态处处使人难堪。故不如预为之地,不见不闻之为愈也”。接着说,吾兄弟“当干极盛之时预作衰时设想,当盛时百事平顺之际预为百事衰时拂逆地步”。还说:“今天吾家门庭可谓极盛,然非可常恃之道”,为此,“当盛时预作衰时设想,自有深固之基矣。”
第五,以受人人情而言,曾国藩的经验是“不可轻取人财”,曾国藩回顾原来在京,多次扰人,“心殊不安”。原因是:“将来万一作外官,或督抚,或学政,从前施情于我者,或数百,或数千,皆钓饵也。”假如他找到府上来,“不应则失之刻薄,应之财施一报十,尚不足以满其欲。”
第六,以远亲近邻而论,他的经验是“不可轻慢近邻”。凭着多年的经验阅历,曾国藩既看重远亲,又十分视近邻。他说:“有钱有酒款远亲,火烧盗抢喊四邻”,“戒富贵之家不可敬远亲而慢近邻也”。
第七,以办盗贼而论,他的经验是“不要使人恨我之太恶”。曾国藩在写给其弟的信中说:“我们参与办贼,必须使我们的亲房人家知我家此举是图地方安静;不是为一家逞势张威,使人人畏我之威,而不恨我之太恶”。办贼既毕“不特面上不可露得意之色,即心中亦必存一番哀种之意”。这里面的奥妙和诀窍,“诸弟人人当留心也”。
第八,以做人而论,他的经验是“学为和平,学为糊涂”。曾国藩刚刚跻身仕途,“自愧自恨”之处就许多。于是他感激万千地向兄弟们传授经验说:大抵世之乱也,必先由于是非不明,黑白不分。诸弟年轻气盛,必将一一强为区别,“则愈求分明。愈致混淆,必将怄气到底。愿诸弟学为和平,学为糊涂。”
内省
【原文】
细思古人工夫,其效之尤著者,约有四端:曰慎独则心泰;曰主敬则身强;曰求仁则人悦;曰思诚则神钦。慎独者,遏欲不忽隐微,循理不间须臾,内省不疚,故心泰。主敬者,外而整齐严肃,内而专静纯一,斋庄不懈,故身强。求仁者,体则存心养性,用则民胞物与,大公无我,故人悦。思诚者,心则忠贞不贰,言则笃实不欺。至诚相感,故神钦。四者之功夫果至,则四者之效验自臻。
修已治人之道,止“勤于邦,俭于家,言忠信,行笃敬”四语,终身用之有不能尽,不在多,亦不在深。
盖君子立身,在其所处。诚内度方寸,廉所于疚,则仰对昭昭,俯视伦物,宽不怍。故冶长无愧于其师,孟博不惭于其母,彼诚有以自伸于内耳。足下朴诚谆信,守己无求,无妄之灾,翩其相戾,顾衾对影,何悔何嫌。正宜益懋醇修,未可因是而增疑虑,稍喻素衷也。国藩滥竽此间,卒亦非善。肮脏之习,本不迭于时趋;而逡循之修,变难跻于先进。独是娟守介介,期不深负知己之望,所知惟此之兢兢耳。
持矫揉之说者,譬杞柳以为梧祷,不知性命,必致戕仁义,是理以逆施而不顺矣。高虚无主见者,若浮萍遇于江湖,空谈性命,不复求诸形色,是理以豕恍不顺矣。惟察之以精,私意不自蔽,私欲不自挠,惺惺常存,斯随时见其顺焉。守之以一,以不贰自惕,以不已自循,粟粟惟惧,期终身无不顺焉。此圣人尽性立命之极,亦即中人复性如命之功也夫!
阅王夫之所注张子《正蒙》,于尽性知命之旨,略有所会。盖尽其所可知者,于己,性也;听其不可知者,于天,命也。《易·系辞》“尺蠖之屈”八句,尽性也;“过此以往”四句,知命也。农夫之服田力穑,勤者有秋,散惰者歉收,性也;为稼汤世,终归焦烂,命也。爱人、治人、礼人,性也;爱之而不亲,治之而不治,礼之而不答,命也。圣人之不可及处,在尽性以至于命。尽性犹下学之事,至于命则上达矣。当尽性之时,功力已至十分,而效验或有应有不应,圣人于此淡然泊然。若知之若不知之,若着力若不着力,此中消息最难体验。若于性分当尽之事,百倍其功以赴之,而俟命之学,则以淡泊为宗,庶几其近道平!
心术之罪,上与天通。补救无术,日暮途穷,省躬痛改,顺命勇从。成汤之祷,申生之恭。资质之陋,众为指视,翘然自异,胡不知耻!记纂遗忘,歌泣文史。且愤且乐,死而后已。
古来圣哲之所以彪炳宇宙者,无非由于文学事功。然文学则资质居其七分,人力不过三分;事功则运气居其七分;人力不过三分。惟是尽心养性,保全天之所以赋于我者……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足;充无穿窬之心,而义足。此则人力主持可以自占七分。人生著力之处,当自占七分者,黾勉求之,而于仅占三分之文学事功,则姑置为缓图焉。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今译】
仔细思古人的工夫,其中成效十分显著的大约有四个方面:谨慎独处,则心胸安泰;端肃恭敬,则身体强健;追求仁义,则人们悦服;专守诚意,则神灵钦敬。慎独,就是说制止私欲,连非常微小的方面也不放过,循理而行,时时刻刻都这样,内省而无愧,所以心里坦然。主敬,就是说外表整齐严肃,内心思虑镇定专一,时时端恭庄严,所以身体强健。求仁,就是说从根本上讲,能保养心性;从运用上来说,有爱民惜物之胸怀,大公无私,所以人们悦服。思诚,就是要内心忠贞坚定,言语笃实无欺,以至诚与万物感应,所以神也钦服。假如真能达到上述四方面的修身功夫,这四种效验就自然到来。
古来圣哲胸怀非常宽广,而可达天德者,约有四端,如笃恭修已而生睿智,程子之说也;至诚感神而致前知,子思之训也;安贫乐道而润身面,孔颜曾盂之旨也;观物闲吟而意适神恬,陶白苏陆之趣也。
自身修养以及管理他人的道理,有四句话便可以终身受益无穷:“勤于国事,节俭治家,所说的话忠信可靠,行事诚笃无欺。”话不在于多少,也不在于是否深刻。
古往今来的圣哲们的胸怀非常宽广,而达到齐天之大德的,大致有四种境界:通过恭敬修己而生出聪明睿智,这是二程的观点;精诚感动神灵而可以生而知之,这是子思的观点;安贫乐道而身体健康无忧色,这是孔子、颜回、孟子、曾子的宗旨;欣赏自然万物、吟诗作赋而心意安适、精神愉悦,这是陶渊明、李白、苏轼、陆游的人生乐趣。
一般而言,君子之立身处世,在于他所处的环境地位。的确做到了反省自己的内心,毫无愧疚之处,那么仰望苍天日月,俯视大地万物,就胸怀宽广不惭不羞。就因为这样,公冶长对于他的老师没有愧对的地方,孟博没有辱没其母的教导,他们都有内心足以自信的东西。‘你淳朴诚实,恪守自己的本份而无求于人,可是那些意外的灾祸却接二连三地降临到你的身上,夜晚独处,对影沉思,有什么可悔恨嫌憎的。这种时候,正应当加强提高修养,不能因此而增添疑虑,稍稍降低自己以往的信念。我在这里滥竽充数,无所作为,最终不会有好结果。自己的那些坏毛病,本来就跟不上眼下的形势;而缓慢地学习,也很难进入高明的境界。只有一件,那就恪守自己的原则,以期不辜负知己朋友对我的希望,所知的只是小心谨慎地做到这些。
主张矫揉造作观点的人,就好比把杞柳树当成枝条编成的杯盘一般,不通晓性命之理,一定会残害仁义,这是逆着而不是顺着行理。高谈虚玄之论没有主见的人,好像浮萍漂于江湖之上,空论性命之学问,不再讲求事物的形状与颜色,这种理论,事实上是模糊不清的,也难说得通顺。只有体察精微,并不隐藏自己的心意,不扰乱自己的欲望,清醒与机灵常常存于心中,这样才能随时看到顺利行事。坚守持一贯之道,常常提醒自己专一不二,遵循前进不已的原则,战战兢兢,始终有恐惧之念,这样就会终身顺利的。这是圣人尽自己性情,而立身处世的最高境界,也就是一般人恢复自己本来性情立身处世的方法。
王夫之所注解的张载的《正蒙》篇,对于尽性知命的宗旨稍有理解。靠一个自己就能知道的,这是性;而听顺自己无法知道的天意,就是命。《易·系辞》“尺蠖之屈”八句话,讲的就是尽性;“过此以往”四句话,讲的就是知命。农夫致力于耕田种庄稼,勤劳的人将有所收获,懒惰的人,就会歉收,这就是性;在大旱之世种庄稼,不论怎样勤劳,终归庄稼焦枯,这就是命。热爱别人,治理别人,礼让他人,这就是性;热爱别人而别人对自己不亲近,治理别人而别人不听从,礼让别人而别人不应答,这就是命。圣人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不只尽性而且知命。尽性还属于下层的学问之事,然而达到知命就是超越之事。在尽性之时,努力已达到十分,而效验或有或无,圣人对于这种情况淡然处之。好似知道,又似不知道,好像用力,又似不用力,这里面的分寸十分把握。如果对于性应当尽力之事,百倍努力以追求之,而对于听天由命之事,则以淡泊为原则,这样就似乎可以接近大道了吧!
心理上所犯的罪过,可以与天相通。没有办法加以补救,就好比日暮途穷一样,反身内省,决定痛心改过,依据命运安排。像成汤那样去祈祷,像申生一样恭敬。自己的禀赋并不很高,旁边的人都已经看得十分清楚,自己却仍自以为了不起,一点羞耻之心都没有。把遗忘的事情记录下来,为文史中的事迹又歌又泣。既忧愤又欢乐,至死方休。
从古至今的圣哲之人,他们之所以在天地宇宙间不会磨灭,是因为他们的文章和立下的功业。文章之事七分靠天赋,后天努力只占三分;功业则七分靠运气,人力只占三分。只要修养心性,保存好天所赋予的内容。把不去害人的心养足了,就可以达到了仁;把投机取巧的心去除了,就达到了义。在这个问题上人的后天努力可以占到七分。人的一辈子应该在人力可以占七分的事情上下功夫,而对于人力只占三分的文章功业,就可以慢慢加以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