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我把诺奖颁给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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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有一个朋友(2)

第二天清晨,夏洛特敲响了我的房门。我打开门的时候她已经把长发扎起来,背好了一个小包。“我带你去看面具!”她的语气欢乐得就像出游的孩子。我飞快地洗漱,就跟着她出了门。她带着我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穿来穿去,在我看来,那些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都是一模一样的,色彩斑斓的楼房墙体也都是大同小异。听朋友提起过,作为游客,就算手里有地图也千万不要在威尼斯的小巷里随意走动,小巷经常是相互连通而又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死胡同,地图上也无法把各条路的走向描绘清楚,而如果迷路了就很难再找回回到码头的路。只有当地人心里有一张无形的地图,只有他们才不会轻易迷路。

夏洛特的发辫在背后一跳一跳,她紧紧握着我的手,最终停在了一个有些破败的店铺门前。她摇晃着老式的门铃,有颤颤巍巍的脚步声走近。为她开门的是一位老妇人,“夏洛特!好久不见啊。”

“维蕾那奶奶!”夏洛特拥抱老妇人,亲吻她的脸颊,“这是我的朋友,吉尔伯特。他来自柏林,就是写我最喜欢的那本小说的作家。”

“威尼斯真是个好地方不是吗?”维蕾那奶奶对着我微笑,“你们一定是来看我做面具的吧,快点进来。”

老妇人的手背上有干枯的皱纹,皱纹下是树根一样的血管。但这并不影响老妇人的手灵活地在纸板模型上穿梭。金色花边的彩带在她的手下像是雨后的一道虹,盘绕依偎在威尼斯的天空。面具的主色调是金色和黑色,靠近鬓角的部分还有圣马可广场钟楼的剪影,银粉点点在钟楼边闪耀,让我想起昨天下午从我身边飞过的广场白鸽。维蕾那奶奶的房间里还用留声机播放着黑色的唱片。夏洛特跟着曲调哼着,注意到我的目光,她歪头一笑,“这是杰南的《威尼斯狂欢节》。”

她为我系上面具的黑色绸带,维蕾那奶奶说这个面具再适合我不过。夏洛特也笑了。

一周里,她带着我游览了威尼斯所有游客常去的地方,还带我登上了圣马可广场上的钟楼。她指着附近一座教堂告诉我说,圣马可教堂的房顶是用金子做的,在阳光下特别漂亮。我注意到了有许多人拿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向码头走去。我问夏洛特他们在做什么,夏洛特揉揉眼睛,微笑着告诉我说他们都是当地人,因为威尼斯要沉没的原因所以都听从政府的安排,搬到更加安全的陆地上去了。“维蕾那奶奶,明天也要离开了。”说完,夏洛特的眼睛红红的。

“感觉就像是,我最爱的人死了一样。”

不得不说我有同感。相处时间只有短短一周,这个突然闯入我生活中的女孩已经占据了我日常的大半部分。睁眼时看到的是她的笑容,闭眼时听到的是她的声音。夏洛特,她笑了,她嘟起的嘴,她哭了,她红红的眼睛。威尼斯,她晴了,她的落日余晖,她雨了,她的凄清寂寥。她是威尼斯的孩子,她对她的母亲有比我更加深刻的情感和爱意。我明白的。“留下来吧”,这句话在我的耳畔模模糊糊地响起数次。曾经有多次我都以为那是她温柔开朗的声音,我现在才明白,那其实是我自己对自己的劝说。

一周时间足够让我离不开这座水城,微风夹着夕阳的温度在我的脸上印下轻柔的吻。

时间很快过去。我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打包起来。夏洛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房间门口,直直地盯着我。

“有什么事吗?”我问。

夏洛特摇了摇头,身体慢慢沿着墙壁滑下,她抱着双膝坐在墙角。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夏洛特又摇了摇头沉默着。

“政府已经下了通知,所有游客必须在后天之前离开威尼斯。你们应该也是有离开的期限吧?”

“我不会离开。”夏洛特轻轻地说,带着某种决心。

“什么……”我扔下手中叠了一半的衣服,“你的意思,你不走?”

夏洛特点点头,“再见。”

不知道是大脑里哪片区域出了故障,四下蔓延的冲动迫使我咬紧了唇,也带着某种决心。

“我会留下。”我说。

夏洛特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就像雨后的威尼斯。不管是下了多大的雨,只要抬起头向灰蒙蒙的天上看去,总能在云层后看到一缕缕阳光。

不过此时此刻,我看不到云层后的光亮。

罗维诺爷爷最后一次把贡多拉的绳子系在木桩上之后,抚摸着船体老泪纵横。这只贡多拉就像是他的老友,而今天,他的这位老友将永远告别威尼斯,永远沉睡在干燥的陆地上,而终究有一天,他会被灰尘覆盖,被岁月侵蚀。

对于夏洛特不愿意离开这件事,爷爷倒也是没有表示太大的阻拦。或许他们从很久以前得知威尼斯即将沉没的消息后就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留与不留,已经是成年的夏洛特可以自己决定的事了。只是爷爷在离开之前紧紧抱住夏洛特一言不发,沉默的泪水已经湿透了她的肩头。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威尼斯。”夏洛特看着随着夕阳离开的最后一班渡轮,抹了抹眼睛。

“嗯。”

“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啊。”她为我端上一杯咖啡。因为岛上几乎所有人都离开的关系,威尼斯的水电供应都停止了。不过夏洛特好像早有准备,她拜托她的朋友买了很多木柴,令我惊讶的是她居然还有一台小型的海水净化设备,每天的用水和供暖都是这样提供的。

站在门前的石板上,此时海水已经没到了膝盖。

数不清过了几天,我的手机已经没电很久了,挂钟显示着时间,至于日期已经对我和夏洛特来说都不重要了。只是在某一天,她红着眼睛告诉我,今天是威尼斯传统的狂欢节。

她拉着我到她的房间里,从一个复古的衣柜里取出很多颜色鲜艳的裙子,又从另外一个柜子里取出了许多大大小小款式不同的面具。她一件一件地试着衣服,每过几分钟就能看见她从更衣间里走出来,戴着有长长翎羽的五彩面具,穿着一套一套不同风格的长裙。她一边试衣服,一边流着眼泪,嘴里喃喃念着什么。我上前劝她停下来,她终于抱着我哭了。

今天是狂欢节。

我身上穿着她为我挑选的黑色金边礼服,就像中世纪的贵族一样,戴着维蕾那奶奶送我的面具,牵着身着红裙,戴着金色面具的夏洛特。我们踩着飞溅起的水花在圣马可广场上跳舞,迷路的白鸽站在屋顶上,它们是我们忠实的观众。夏洛特的高跟鞋在冰冷的海水里舞动,她的嘴唇都冻僵成了青紫色,她的脸不再红润,她亚麻色的秀发渐渐失去了光泽。她依然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旋转着。她的眼睛哭肿了,比她的裙摆还要红。我为她拭去眼泪,她强笑着说:“威尼斯的狂欢节上不能哭啊,我怎么忘记了,这样会带来厄运的啊。”

直到我再次牵着她的手才发觉她的体温高得不正常。我慌忙抱住她,她昏迷在我怀里。

她在房间里躺了整整两天。第三天我为她煮了热水端过去时,她挣扎着要起床。我急忙过去扶她,苍白的面容上写满了困倦,她说她的生命一定是即将随着威尼斯一起消失了。她执意要我站在门前的石板上。是的,海水已经蔓延到了我的胸口。她苦笑着捂住脸,说:“吉尔伯特,带我去圣马可广场,就是现在。”

我自然是拒绝。她立刻又红了眼睛。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背着她离开了蓝色的小屋。

这次的行进如此艰难。夏洛特的声音像是脆弱易断的纱线一般,软软地挂在我耳边为我指路。

“到了。背我上去。”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微笑,尽管我知道,“笑”对她来说已经很消耗体力了。

那之后的几天里,我陆陆续续把一些生活用品,被单、柴火、打火机等等都搬到了钟楼里。夏洛特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甚至连说话都困难。可是她却执意要住在钟楼里,因为那里可以看清威尼斯的全貌。

很快,我们就被困在了钟楼上,外面的海水已经淹没了钟楼的底层。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海水肆虐到我的膝盖处,我用木箱垫高了夏洛特的身体以免她接触到海水。夏洛特又一次挣扎着爬起来,她直直地盯着窗外,颤抖着抬起的手指向什么东西。

睡眼惺忪的我循着她的指向看去,那竟是一艘船,一艘白色的救援船。闪着红色和绿色的灯,向钟楼靠近。

“这边!!这边!!!”夏洛特的声音已经不再像银铃般悦耳。她形同枯槁的脸上依旧遍布泪痕,“这边还有一个人!!!!”

我摇晃她的肩膀,“夏洛特,我们一起走!”我矮下身,作势要背她却被她推开。她的力气很大,我的头撞在了墙上,温热的血从额头渗下。我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居然连爬起来也很困难。夏洛特动了动嘴角,我知道她一定是笑着的。那艘船上的人应该是听见了她的声音,靠了过来。有人向我伸出了手,我却无动于衷,紧紧盯着夏洛特不断地说:“带她一起走!”可是他们却无视我说的话,把我从窗口拉了出去。

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医生说我因为在低血糖的状态下拼命挣扎,昏迷了很久。两个星期后才醒过来。

“夏洛特呢?”我从病床上坐起来,差点把点滴架弄倒。

医生耸耸肩,离开了。

不过我记得,在我被他们拉出窗外之前,夏洛特对着我笑了。那是她从生病以来对我笑得最自然的一次,最开朗的一次。

在我的身体被海水淹没之前,我听到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异世界。

再见……

养好身体后,我写了一本小说。发给编辑部,出版之后广受好评。

我看着新书的封面,那是我自己挑选的,威尼斯的圣马可钟楼,沉没前的模样。

我泣不成声。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的海底,我在苦涩冰冷的海水中睁开了眼睛,身边的点点荧光在黑暗中闪烁,水流像微风温柔地轻吻我的脸。我的那位朋友,夏洛特,正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微笑着看着我,向我挥手。她的背后,有圣马可广场的钟楼,有教堂纯金的顶部,有飞翔的白鸽,有贡多拉船尖尖的船头和船尾,还有数不清的小楼的尖顶。不过一切都好像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夏洛特是爱着威尼斯的,我想我也是。她似乎真的和这座城市成为了一体,因为每当我脑海中浮现出威尼斯时,总会附带着她的笑容。最后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我爱的是她还是威尼斯。我想再一次接近她,她却和她身后的景物一同坠入了海沟里,我听见木桩倒塌崩毁的声音。我在梦醒之后哭得像初生的婴孩,衣服上都是自己的眼泪。

我再也见不到这位沉睡在海底的朋友了。

但是,我希望她过的好,希望她幸福,希望她能够在下一次的狂欢节,穿上鲜艳的裙子,提起裙摆,踩着优雅的舞步,希望她戴着面具,面具下是她一贯的开朗微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再一次向我挥手,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那时,我一定会再一次牵上她的手吧。

潘 震

闵行中学

“克罗诺皮奥克罗诺皮奥?”

“克罗诺皮奥克罗诺皮奥。”

“水溶C100?”

“每瓶所含维生素C,相当于五个半新鲜柠檬。”

我的一个朋友是一只克罗诺皮奥。就是那个广为人知的克罗诺皮奥。请允许我在这里冒犯那位颇负盛名写了一篇名字似乎叫《试图阐述我们生活多年的世界的不稳定性,抑或规律屈服与偶然、小概率或不可能发生的微型历史,有你好看》——对不起文章的名字实在太长记不分明了——的文章的阿根廷大克罗诺皮奥。

按照大克罗诺皮奥的说法,克罗诺皮奥是一种绿色湿漉漉的圆柱体,具体什么样我也记不清了,但是我很难描述我的这位朋友克罗诺皮奥。我量过他的颚骨,好像是150度。除了“克罗诺皮奥克罗诺皮奥”以外,这位朋友打招呼的时候会变成一只扁平的黄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小鸡。

我觉得我永远没有办法成为一只克罗诺皮奥,就好像即使我每天穿着白衣服也不会变成一个阿拉杜拉灵媒派的教徒一样。

我的朋友克罗诺皮奥以前是布甘达部落——好像是这个名字——的一个脸上抹着各式各样颜色的颜料口袋里装着一只死蜥蜴和人指甲的皇家御鼓手的时候,告诉我当时一个国王可能有三四十个孩子,当国王退位任命新的国王的时候,会只留新国王以及其余三四个兄弟,而其他的全都付之一炬。国王的遗体要用文火加热好多天烘干,****和****要被切下来放在一个兽皮袋子里埋好。

“总觉得文火这个词不大对劲,让人想到秘制串烧五代国王什么的。”他说。

我的朋友克罗诺皮奥曾经在非洲许多部落当过御鼓手,乌干达、加纳、加蓬、南非、尼日利亚。即使到现在看到了电子鼓也会有一种左右手交叉握棒三分之一处双腿张开成六十度开始摇摆的冲动。他说有一次穆萨特一世——好像是这个国王——在战胜了骁勇善战的布索加族人之后,在欢快的鼓点和乐声下把布索加人用长矛切成碎块,把肉和骨架放在一起堆成一座小山。看着自己的战利品,穆萨特王欣慰地笑了。当时他就在边上打鼓。

我的朋友克罗诺皮奥当时和穆萨特一世一起出征对抗某个擅长水战的叛逃的部落的时候,曾任战鼓手猴面包树分队队长,跟着巫师一起准备吓破敌人的胆子。他说那次一个小有名气的祭祀——好像和巫师没什么两样——恭恭敬敬地给国王奉上一只死蜥蜴和一个人指甲之后,他也每天偷偷地揣着这两样东西。他说其实祭祀还送了其他的东西给国王,但是他没看到。

我的朋友克罗诺皮奥说不同地区的鼓是不一样的,令我尤其印象深刻的是,有一个地方的鼓非常非常长,而且又很细,一点也不像鼓。

我的朋友乘飞机离开非洲大陆的时候,有一个尼日利亚旅客丢下他十九件托运行李不见了。搞得航班延误了两个半小时。

我的朋友克罗诺皮奥说象牙海岸的乌弗埃王曾经为了祈求神力被切成肉块丢到一锅装满草药的汤里,出来的时候化成了一条有力的大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