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后,为孟小冬抱不平者有之,为梅兰芳“开脱”者亦有之,双方似各有其理由,但同情较多地在孟小冬一边。不少人以为,梅孟“结合”显然是双方欠思考的结果,但就梅、孟双方而论,梅比孟长13岁,应负主要责任。为梅先生“开脱”的,则发表文章说,“梅孟”结合,是使孟小冬免遭军阀张宗昌“糟蹋”的义举,否则孟小冬就有可能成为张宗昌的“若干房姨太太”。这一观点,又遭来了更多的责难,认为“梅孟”结合,分明是梅兰芳在生活史上的一次“失误”,为了不使“梅大王”的形象受损,竟将他的“失误”当做“侠义”来揄扬,这是欠妥的。
余情绵绵
梅、孟分手后,从此劳燕分飞,各奔东西。20世纪30年代初,梅兰芳举家南迁,这一方面固然是出于“八一三”事变后,北平形势吃紧,但王惟琛凶案和与孟小冬关系的最终破裂,也是重要原因。梅兰芳南迁后,历经访美访苏、远避香港和蜇居上海等时期,直至解放初才回到新中国首都北京,由此开始了他人生的一个全新的历史阶段。而孟小冬的人生路途更是因此出现了根本性的大转折,她以后的大半辈子,可以归结为以下三个时期:复出艺坛时期。孟小冬与梅兰芳分手后,一度息影舞台,寓居天津朋友家,吃斋念佛,并在某寺院受戒,出入于居士林,大有看破红尘之势。1933年复出,孟小冬自己组班在京、津演出,此时她已向余叔岩的辅弼鲍吉祥学余派戏,以《失空斩》、《捉放曹》、《探母》、《乌盆记》等打炮,轰动津门。后她由余叔岩的好友杨梧山介绍认识了余叔岩,后又拜言菊朋为师。言菊朋经常在给孟小冬说戏之余志奖余叔岩,鼓励孟小冬向余叔岩问艺。
拜余学艺时期。虽然在长达六七年中,孟小冬拜余一直不能如愿,但她一直没有放弃这个念头。机会终于来临,1938年,著名京剧演员李桂春(小达子)携子李少春北上,托窦公颖等朋友说情,恳请余叔岩收李少春为徒。余欣然应允。1938年10月19日,借座泰丰楼举行拜师仪式。在宴席上许多贺客都为孟小冬抱不平,七嘴八舌抱怨余叔岩说,孟小冬对你毕恭毕敬,亦步亦趋,嗓音条件又比李少春好,为什么李少春一说你就收了,而孟小冬却久久不能如愿,莫非你重男轻女?余叔岩回答,小冬曾是兰芳之妻,后又离异,在这种复杂的关系面前,我收小冬为徒,或有介入矛盾之嫌。梅、余曾是好友,多次同台演出,但由于旁人的挑拨,已多年不交谈了。在1930年的一次义演上,梅、余合作演出《打渔杀家》,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合作。因此,余叔岩有此顾虑,也不无道理。但这时马上有人说:“那好办,请兰芳出来说句话,保证不吃醋,不干涉,行吗?”此刻满座哄笑,余叔岩连连摆手,说道:“慢来慢来,男教师收女徒,教学练功时难免搀手扶肩,诸多不便,人言可畏啊!”这时杨梧山插话说:“原来你不是重男轻女,而是生怕男女授受不亲啊!那好办,你的二位女公子不是都喜欢戏吗?小冬学戏时,请慧文、慧清(余叔岩女儿名)陪学,如此这般,外人能说什么呢?”大家都说是个好主意,余叔岩一时语塞。于是,第二天也是请窦公颖等人介绍,余叔岩正式收孟小冬为徒。孟小冬进“范秀轩”(余叔岩的书房名)后,所学的第一出戏是《洪羊洞》,果然由余的两个女儿慧文、慧清伴学,李少春则获准旁听。《洪羊洞》学了一个半月,孟小冬于1938年12月12日在北平新新戏院公演。孟小冬早早就到后台化好妆,等待师傅来把场。余叔岩手执翡翠嘴的旱烟袋到后台,对孟小冬说道:“杨六郎快死啦!”这是一句心理提示,启示小冬酝酿感情。孟小冬的嗓音本来就极佳,经余叔岩亲炙后,《洪羊洞》的演出非常成功,轰动京城。自此孟小冬学戏就更努力了,年复一年,寒暑无间地去“范秀轩”学戏。孟小冬在余府5年内所学,涉猎30出戏左右,是余叔岩学生中学戏最长、得到真传最多的一位。在余叔岩故世后的一个较长时期,人们把孟小冬看做是余派唱腔的“活标本”,在唱腔的圆润和饱满程度上似乎还有所超越。《天津商报》戏剧报主编沙大风首先在北平、天津的大小报刊上撰文称孟小冬是菊坛一代“冬皇”,此议一出,南北认同,“冬皇”乃成为孟小冬的代名词。感恩从杜时期。说到孟小冬与杜月笙的关系,也是由来已久。杜月笙是上海“大亨”,平时爱看京戏,也称得是个戏迷。1921年,杜月笙33岁,娶坤角老生姚玉兰为妻。姚玉兰与孟小冬是师姐妹,私交甚笃。1930年由杜月笙出面调停梅、孟仳离一案,良有以也。1936年孟小冬去上海作短期演出,就居住在姚玉兰在辣斐坊(今复兴东路复兴坊)的住处。孟小冬在北平拜余后,上海已成“孤岛”,杜月笙偕姚玉兰住在香港。1939年,孟小冬到沪演出后,转去香港探望过杜月笙、姚玉兰,在港住了一个月左右。抗战胜利后,杜月笙重返上海,与姚玉兰住在迈尔西爱路(今茂名南路)18层楼的高级公寓中,其后孟小冬两次来上海,均借住在此。有一次,孟小冬还和姚玉兰一起去南京西路成都路口的“高士满”(由舞厅改书坊)听了小彩舞的京韵大鼓。1947年8月,孟小冬接到杜月笙的亲信、祝寿义演的“戏提调”金廷荪带来的姚玉兰的亲笔手笺,邀她参加义演。感于杜对她的多次关照,她便先于其他被邀名伶来到上海。对孟小冬的到来,杜月笙十分高兴。孟小冬所演的两场《搜孤救孤》,盛况空前,不仅场中座无虚席,连两边过道都站满了人。那年她40岁。杜寿义演后,孟小冬再也没有登过台,那两场《搜孤救孤》的演出,真的成了广陵绝响。
杜月笙对孟小冬心仪已久,祝寿义演一
别,杜月笙更是万分难舍,萦念伊人。1949年年初,平津战役爆发,解放军势如破竹地向平津推进,北平岌岌可危。杜月笙担忧孟小冬在北平的安危,他要姚玉兰以姐妹之情马上去信,劝孟小冬迅即来上海避难。那时,北平几成围城,人心惶惶,谣言纷传,孟小冬孑然一身,六神无主。接信后,孟小冬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便匆匆打点行李离开北平,因当时交通已阻隔,杜月笙特派专机去接。杜月笙要她安心留在上海,把杜公馆当做自己的家,不必拘谨,等有合适的机会,一定让她再度登台。这使孟小冬感受到了有生以来少有的温暖和恩情。姚玉兰也劝说道:“小冬,你留下来吧,这么大年纪,还只身漂流,什么时候为止呢?”孟小冬于是决心留下来成为杜家的一员,与姚玉兰一起侍奉杜月笙。1949年5月初,杜月笙全家匆匆离沪去香港,住坚尼地台18号,公馆内外事务由姚玉兰主持,孟小冬则尽力为杜侍疾。1950年间,杜月笙一家有过移居法国的打算,在计算一共需要多少护照的时候,孟小冬当众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跟着去,算是个丫头呢,还算女朋友呀?”因这一句话,杜月笙决意与孟小冬举行婚礼。64岁的新郎和43岁的新娘,在香港杜公馆补行了婚礼,孟小冬成了杜月笙的第五位太太。一年以后的8月16日,杜月笙病逝,遗体由姚玉兰奉柩去台北。孟小冬留在香港,深居简出。1967年秋天,孟小冬移居台北,台湾京剧界姜竹华等得到她的指教,余派艺术得以在台湾流传。1977年5月26日深夜,一代名伶孟小冬以肺气肿与并发症去世。
虽然梅、孟分手后,仿佛缘分已尽,各不相关,实则无论梅兰芳,还是孟小冬,对旧日恋情,无不心中藏之,何尝半日相忘!从孟小冬来说,与梅分开,原是一时负气。在与梅分手后的各个时期,她看似心如古镜,波澜不惊,但心中积郁的依然是挥之不去的思梅情结。孟小冬在港期间,有些港台朋友去看望她时,发现孟寓内供奉着两台灵位。第一台供奉的是余叔岩。孟小冬视师如父,故诚心为余设一灵台。第二台灵位供奉的是梅兰芳,由此可见梅兰芳在孟心中的地位。虽然她于1950年与杜月笙拜堂成了夫妻,但仍不忘与梅兰芳旧日的情分。此举示人以她真实的内心世界,世人将会作何感想,她也在所不计了。
至于梅兰芳,与孟小冬了断感情后,表面上看也是从此绝口不再提及孟小冬,但在他心中,却总有一块深藏不露的绿地,保存着孟小冬的倩影。1947年杜寿义演,梅兰芳虽未去剧场看孟小冬演出,但在家听了两天电台转播。据说20世纪50年代,梅兰芳路过香港时,还秘密与孟小冬会了一面。这件事是许多敬梅的人多所讳言的,但从梅兰芳的为人来看,他勇敢地谋求在港岛与孟小冬再晤一面,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香港一晤,为“梅孟恋”画上了一个凄美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