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当年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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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孤岛”时期红影星英茵自杀之谜郎慕中

“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后,上海沦陷,除了苏州河以南的英、美国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未被占领,其他地方都已落于日军的铁蹄之下。人们开始称这块四周被日军包围的租界为“孤岛”。当时走红影星英茵随一部分文化界进步人士,撤离上海去大后方。后因工作需要又回到上海,参加“孤岛”抗日救亡工作,并与抗日秘密工作者平祖仁邂逅,从志同道合到成为知己。不久,珍珠港事件发生,上海完全被日寇占领,并疯狂捕杀抗日人士,平祖仁被日寇杀害,英茵这位刚烈奇女子,竟为他殉情自杀。当时报纸只登载英茵自杀,因不能说明原委故没有在社会上引起轰动。著名作家郑振铎当时仍留在“孤岛”,与胡愈之、赵朴初、许广平等著名文化人士积极开展抗日救亡运动,他是此事的见证人。抗战胜利后,他在《蛰居日记》一书中,写了一篇《记平祖仁与英茵》,但关于他们的英烈事迹迄今仍鲜为人知。

从王家格格到红影星

英茵,满族,北京人。她原名英凤贞,是清皇朝的贵族,一位亲王的格格,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哥哥。母亲是遥远南方琼岛一位对清王朝绥边有功的土司的孙女儿,被受朝廷封赏的土司祖父进京朝觐带到紫禁城,与王位继承人结婚,生下了英茵。

辛亥革命一声枪响,将清王朝300年统治送上历史的不归路,也彻底粉碎了爱新觉罗帝王世家的光环。亲王府的家道一天天中落,非王族出身的母亲长期受到大福晋的歧视,继之又被亲王抛弃,被逐出日暮穷途的亲王府。母子四人相依为命,过着贫苦生活。14岁的英格格饱受世俗的炎凉,使她更仇恨这个腐朽的帝王世家。她要依靠自己走出人生的道路,追求人生的价值。

机会终于来了,她报考了到北京演出的上海明月歌舞团。由于英凤贞的艺术天赋和自身条件,歌舞团录取了她。这时她已改名英茵,并随团来到上海。

明月歌舞团是个歌舞、电影、舞台剧三栖的文艺团体,成了英茵一展艺术才华的平台。《欲魔》显示了她的起始,《健美运动》使她在电影界初露头角;不久,她主演的话剧《武则天》也让观众和剧评家刮目相看。在实验剧团中,被誉为“红了半个赵丹一个英茵”。

1936年,英茵进了明星影片公司,拍摄《十字街头》、《压岁钱》、《社会之花》、《梦里乾坤》等影片。而她全身心投入演出的《原野》却在“八一三”的炮火中停辍下来。全面抗战开始了,上海陷入“孤岛”,大部分文化界、演艺界人士去了大后方。1938年,导演欧阳予倩组织留在上海没有走成的演员,在新光大戏院成立了青岛剧社,由英茵主演《雷雨》和《日出》。《日出》演完,英茵就离开上海,去了大后方。

在重庆,她和从前的同事重逢了,住在重庆纯阳洞的中央电影制片厂。大后方条件差,生活十分艰苦,又遭到频繁的敌机轰炸,但大家始终保持昂扬的抗战意志,雾季没有敌机轰炸就演戏,过了雾季,躲避敌机轰炸就到乡下去排戏。集体生活充满友爱、团结,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使英茵感到如生活在温馨的大家庭之中,感到无比快乐。学习与工作中,她又演出了《上海屋檐下》、《民族万岁》、《残雾》等话剧。一位美丽的亲王格格,成了红影星,并献身于民族救亡事业。

志同道合,红颜知己

英茵受到抗战的洗礼,变得更坚强了。也就在这时,留在香港的导演费穆打电报给她:“我们要重回‘孤岛’去了,你愿意一起去吗?”英茵认为上海是抗战的最前沿,她毫不犹豫,毅然给费穆回电说:“好!”

再回到上海,“孤岛”经济已呈现畸形繁荣:当时一些有钱的中国人,蜂拥进入租界避难,一些失意的政客和汉奸卖国贼在租界做起寓公;南京路一带娱乐场所灯红酒绿,一些达官巨贾和名媛、交际花、红影星沉迷于歌舞升平之中,唱着“桃花岛上美人多”的靡靡之音。英茵回到上海之后,除了拍摄《还魂香》、《赛金花》、《灵与肉》等电影之外,她穿着一身与常人无异的蓝布旗袍,终日奔走在义演、义卖、筹款的前沿,参加救济难民、救护伤员的工作。

随着日寇的步步进逼,“孤岛”形势也趋于恶化。1939年9月汪伪在极司非尔路(今万航渡路)成立“76号”特工机构,对一些抗日救亡工作人士进行大肆搜捕暗杀,制造了一桩桩血案,领导妇女救亡工作的茅丽瑛不幸罹难。为了安全起见,1941年圣诞节教堂的钟声刚歇,英茵就悄悄搬进了位于法租界的辣斐德路(今复兴中路)1363号克莱门斯公寓。

多阴天的10月底,烦人的秋雨下个不停,“孤岛”在一片凄风苦雨笼罩下,令人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已是傍晚时分,英茵从职业妇女俱乐部(这是当时“孤岛”时期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市民抗日救亡组织)回家,刚要下黄包车,暮色里见到对面弄堂口有个人影一闪,接着“砰、砰”响起两声枪声。顿时,整个街口喧闹起来,又是一场司空见惯的暗杀。不一会儿巡捕来了,刺客逃走了。这时,一个年轻人从弄堂口一辆汽车底下爬出来,一点也没受伤。英茵感到这人好面熟,蓦然想起来了,她那天参加一个秘密救亡工作会议遇到的正是他!那天开会前,联系人悄悄地告诉她,今天有一位重要人物,是负责上海方面工作的专员,要与大家见面。她原以为是位上了年纪的官员,出乎意料之外,竟是一位年轻的书生。他那简要的发言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想今天在这里相遇。怪不得这几天弄堂口常常出现几个鬼鬼祟祟的陌生人,不就是冲着他来的吗?这时,年轻人拍拍身上的灰土,从容地要往弄堂里走。

“先生,快跟我走!”英茵紧追一步,一把拽住他,悄声说。

“我就住在这里!”他回头惊愕地看看英茵。

“先生,这里危险啊!你不能再住下去了!”

英茵不容分说,拽着他穿过几条弄堂,进了自己的寓所。

他就是抗日秘密工作者平祖仁。平祖仁毕业于国立暨南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当时著名作家郑振铎在暨大任教,他们还共过事。“八一三”事变后,他投笔从戎,做了某区专员,并在上海进行秘密抗日工作。

平祖仁听了英茵的劝告,换了秘密住所。他们性情相投,经常坐在公寓朝南的小室里,喝着馨香的茉莉花茶,敞开心扉,谈文学、谈人生,共同回忆坎坷的经历,面对民族危机,感慨激昂地抒怀。平祖仁英勇、坚定的大无畏精神,给英茵无限的启示,更鼓舞了她的勇气和斗志。他们情投意合,相见恨晚。虽然平祖仁已结过婚有了太太,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也阻挡不住这迅猛而来奔腾澎湃的感情。但是他们只是从相互崇敬到爱慕,恪守着东方道德准则,成了一对真正的红颜知己。

雪满长街,伊人被害

英茵和平祖仁烽火中相遇,风雨中相知,转眼已几个月了。这天正是平祖仁的生日。晚上,英茵特地做了美味菜肴,准备了生日礼物,等平祖仁的到来。平时平祖仁很守时,为给他一个惊喜,英茵点燃了蜡烛,关上电灯。可是约定时间已过了很久,仍未听见他的脚步声。英茵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拿起电话,拨了号,急切地问:“请你找平祖仁先生听电话!”回答她的是一个惊恐低沉的声音:“平先生和平太太下午已被‘76号’特务逮捕!”“76号”汪伪特工总部,专门镇压打击抗日力量,破坏抗日救亡组织,采取恐怖血腥手段,秘密逮捕、绑架、暗杀爱国进步人士,制造一起起令人发指的血案。只要一提起“76号”人人都会毛骨悚然,连小孩也会吓得停止啼哭。只要落入“76号”魔窟,除非做叛徒,否则别想活着出来。好一会儿,英茵从惊恐中冷静下来,回忆几个月来与平祖仁的相遇相知到胆肝相照,她钦佩平祖仁的革命志士的风范。并且她早已为平祖仁行踪担忧不安,也知道自己做一个革命志士的红颜知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英茵没半点后悔和胆怯,她立即赶到平祖仁家里。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劫后狼藉:三个小孩哭成一团,用人惊恐地茫然无措,屋里值钱的东西被抢掠一空。她完全明白,唯一可以帮助这个残破家庭的人只有她了。平祖仁不愧是位英勇的民族战士,敌人用尽利诱和酷刑,他仍不屈服,始终不吐半句机密。还傲然以对,劝说汪伪特务及早弃暗投明。

为安排平祖仁的孩子和用人的生活,英茵不得不赔着笑脸,去找她昔日相识现在成为新贵的人们,请求设法救助,但终日奔走却毫无结果。特务对平祖仁使尽手段,也无可奈何,只有用铁链将他长期锁在囚室的旮旯里。平祖仁拖着半残的身体,对同狱的那些鸦片贩子、走私、盗窃的刑事犯(也有被捕秘密抗日志士)晓以大义,劝说他们走光明路,并把他们组织起来。后来被特务发觉,感到平祖仁在监狱中也是“危险分子”,会留下祸根,于是给平祖仁枉加“剧盗”的罪名,在一个月黑风高,雪满长街,寂无一人的晚上,“76号”刽子手将平祖仁和几个强盗一起,押解到沪西一处荒芜的土冈上枪杀了。英茵得到这个消息,顿时晕倒在地。

爱恨绵绵,抚孤殉情

平祖仁遇害后,他的遗体由家属认领。可是平祖仁的太太被释放出狱后卧病不起,家贫如洗无以为殓,而“76号”特务仍像猎犬,到处侦察,还想从死人身上找到线索,一网打尽。英茵知道过去与平祖仁有联系的朋友和抗日秘密工作者不能公开出面,她也不宜去找他们,就毅然以恋人的名义,支撑着柔弱疲惫不堪的身体,给平祖仁办理后事。在电影、艺人圈中募捐了一笔钱,终于将平祖仁安葬。留下一部分钱后,她把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典当或卖掉,包括自己的栖身之地克莱门斯公寓,然后将这不算小的一笔巨款,留给平祖仁太太一家作为赡养费。并一遍遍叮嘱她的好友李小姐要代她照顾好平太太和孩子。李小姐感到奇怪,问她要去哪里。

英茵说:“我累了,我要好好休息。”

朋友们以为英茵还未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就百般安慰她,要她保重身体,人死不能复生,她只是无可奈何地微微苦笑,感谢朋友们的关切。这已是平祖仁死去的第14天。国际饭店服务生发现客房里一位女子服烟膏自杀,急送医院,并按照遗书的地址,打电话找到合众电影制片厂。正在摄影棚水银灯下忙着工作的导演、演员惊住了。他们停下工作,英茵的几个同事朋友匆匆下了妆,当时已午夜时分,上海戒严了,没车,他们就冒着凛冽的风雪,从西区步行到市中心区。可是赶到医院时,英茵已抢救无效。26岁的英茵为情为义殉情自杀。

第二天,晨报上只刊载著名红影星英茵服毒自杀,连自杀的原因都不能说。所以她未能像阮玲玉自杀那样,博得社会同情。

平祖仁和英茵堪称为“铁血铸就的中华脊梁”。可是他们的事迹完全湮没,鲜为人知。郑振铎在文章中说:“这是一出真实的悲剧,可以写成伟大的戏曲或叙事诗的,我却只是潦草的绘出一个糊涂的轮廓,渲染和描写的工作是有待于将来的小说家、戏剧家或诗人的。”

又及,关于英茵自杀原因,坊间众说纷纭,本文仅取史料较翔实可信的一说,其他说法亦可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