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段倒还均称,毕竟没生育过,但胸脯却分明塌下去了,皮肤也不那么鲜润……她如今爱穿一身黑,浑身裹得紧紧的,却仍有一股逼人的气势。在室内那弥漫的烟雾中,她有如一尊雕像凛然而立。两人没再多话,默然相对。--我们相识有十多个年头了吧?--可又有谁想到今天?在这香火缭绕之际重新叩问人生呢?--这是可悲抑或可喜?--对感情而言,是脱不了悲剧的意味;但对于思考,却又有喜剧色彩。--是呀,我们都跨越了两个时代,年纪不算大就跨越了两个时代。--很少有跨越两个时代的一代人。--这么说,我们又算是幸运儿?--这比幸存者要有意义得多了。--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别人所无法闯入的,而且,它只会连续不会割断,所以,过去的我与今天的我,同属于自己的一个世界。--这话我得想想,认真想想。秦思华斟上一杯茶,轻轻地放在小兰身侧,一言不发。小兰沉吟良久,忽地一昂首,以从未有过的痛快说:“我很快就会获得自由了!”秦思华躲避着她那炯炯的目光,喃喃地说:“不管怎样,这都是应该祝贺的。”“仅仅是祝贺么?”小兰声音一下子低了八度。“这已经该满足了,知足者常乐。”“不把世界看得太好的人,也绝对不会把世界看得太坏么?”小兰沉痛了,“人也一样--可能,我把你看得太好了。”秦思华缓缓地站了起来,那动作,竟似一个龙钟老态者,又慢慢地走向书桌,从台板下面抽出那个蓝色的信封,走了过来,才开口说:“不,你玉心姐有了消息。”小兰一惊,陡立起来:“什么?她还在人世?”复又颓然地坐了下去,“我,又来迟了--该由我向你们祝贺。”“别太性急了,你看信。”“我知道一些你们以后的情况。
只是玉心姐一失踪,我便把那些当作子虚乌有了……她如果仍对你怀有不同寻常的情感--无论是忏悔还是挚爱,也不致于这么些年渺无音讯呀!不,思华,我不能谦让。”“你先看信,别性急。”看毕,小兰半语全无,似悲似喜,欲笑欲哭,情感中的一根弦拨断了,其它两根仍鸣响不已,她无法自抑,却又不知该怎么办好。“她,竟成了个雍容华贵的女子了?”是哭声,还是冷嘲。“海外,都讲究点外表仪容,况且她本身气质也不错的,你干嘛抠字眼。”思华说。“呵,我不该--女人本能的嫉妒,但我无论如何不应嫉妒她,一个更不幸的女人。”“你打算找到她么?”“她会找来的。”“这不应该是你的回答。”“我又怎么回答呢?”思华说,小兰的心思,他早就明白了,然而,偏偏是这个时候,却得最终切断她的心思。没错,这些年来,两人的关系很好,如果没有那一方的约束,两人很可能便在一起了。
这里说的约束,并不是法律上的约束,而是一个巨大的感情障碍,起重工也是有恩于他的,而这也不是唯一因素,隐约之间,海玉心的影子总出现在两人之间。今天,无非是--显现了!但小兰很快便解脱了,她把头一扬,很冷静地看住了思华,若有所思地说:“看信上,你母亲的‘义子’对她怀有很大的敌意,如果她一旦再度出现在你母亲面前,很可能会受到‘义子’的攻击,而她将无法自卫、辩白……”“我已经给母亲去信了,要母亲设法保护她。”“你母亲本身也风烛残年。”“只是这‘义子’是谁呢?他又从哪取到的遗嘱及授权书呢?我当时在狱中,对这一切不很了解。”“我,也没在专案班子里呆多久,母亲一出事,就给撵走了。后来又有什么新人,就不知道了。过去,反正主持专案的是吕天。”“有可能是吕天么?”“可吕天怎么会跑到海外去了?”“不可能么?”“我听说‘文革’结束后,他也转业到了地方,不过,没在我们这个城市里,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声名狼藉,想寻个新环境重新开始。对他们这号人,并没多少触动,转业后仍是同样级别,说当了个什么局的副局长,据说还混得不错。”“转业上哪了?”“是内地。”“是呀,内地没那么容易往外跑,况且混得不错,也很难动跑的念头。不过,你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前两年有人来我们这说起的。”“不会是他。”“这样吧,我再设法打听一下,是了,你出国还有多久?去一趟,就明白了。”“雷声大,雨点小,只怕还得拖三、五个月,走了,只怕也没那么简单,你没见我母亲信中说的,危机四伏,那是个金钱的世界,为遗产争夺非闹得你死我活……”“假如玉心姐撞上了,也说不定有个生死搏斗……”小兰担心起来了,“也不知玉心姐在外面有什么靠山,仅仅是一条远洋轮上的职员,只怕凶多吉少。”“唉,她也不知我还活在世上呢,她找我母亲打听时,我母亲还不曾知道我的消息。就不知道近来有什么变化。
照算,玉心很快又会第二次找我母亲了。”“我们,也为玉心姐烧上一柱香吧。”小兰忽地呜咽起来,在龛上寻到了一包香,一根一根地抽出来,就着烛火,把香点着了,恭恭敬敬地插在前头。而后,她真的趴下了,很是规范地磕了三个头,心中默默地为海玉心祈祷。但愿那人不是吕天。小兰走了,她会尽快查到那‘义子’的真实面目的,她有这个能耐,她是记者。室内的烟雾变得浓重了,整个空间一层昏暗,秦思华又像置身于古墓之侧,面临着无边的夜幕与凝固的大海……人干嘛要那么清醒呢?太清醒了所能得到的只有痛苦,因为别人的阴谋暗算都历历在目,人性的毁灭不忍目睹,他不难设想玉心将会遭到“义子”怎样残酷的攻击及有可能悲惨的后果,当日,吕天为了寻得祖父那部文稿以作罪证,又是怎样耍尽了诡计,进行了无耻的欺骗,以至让小兰的母亲,那位天真得像孩子一般的科学家死于非命,无所不用其极,是一切攫取压倒了人性的人所做得出的。为此,够叫人日夜焦心的呀!小兰几天没来电话,显然,事情不那么妙!看来,情况很复杂。偏偏那边的信要半个月才能往返一次。当日是权力,今天是遗产--金钱,如果是同一个人,那就可怕了。防不胜防!那时,吕天还利用上了海玉心……两人刚刚从陈玉烨家中出来。松软的沙滩,走上去很是惬意。很快,就排除了刚才受到的冷遇而引起的不快。吕天瞧瞧身边沉思的海玉心,那双大大的眼睛,更似黑宝石迷人。他想挨近一点走,可海玉心总保持有尺多宽的距离,当中仿佛有着一道无形的屏障……上次举动,莫非露了什么形迹么?不,海玉心依然那么尊重自己,言听计从,唉,姑娘的心呀,总是那么难以猜透。倒不如在工作上多表现自己的才华……对了,这号姑娘,是比较重于精神生活,重于理想的。
吕天讪讪地开腔了:“小海,你听了陈玉烨的讲话,有什么想法。”海玉心真挚地说:“对那一段历史背景,我不大清楚。她讲的也很含糊。我想,还得去问问秦思华。”“可陈玉烨死心塌地要保住那份文稿,你难道没嗅出异样的味道么?”“这也是,干嘛她那么固执。”“不是固执,也不是小兰说的习惯,这里面,得认真地想一想,大有问题哪!”“那你干嘛不直接要文稿呢?”“这是策略,她已经关了门,不好直来直去,不过,还是会有办法的,小兰不是在我们这里么?”吕天眯着双眼,这么说。“让小兰去做她妈妈的工作。”“你真机敏,马上就点穿了!”吕天趁机走拢了半尺,“这样的话,更方便、更容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