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漠之恋·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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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蹬蹬蹬”,一连上了四楼,骤觉无力了,扶住了楼梯……他是在政协会议上给叫出来的,说家里来了一位南洋的客人,叫他无论如何立即赶回去,是个什么人,电话没说清楚,只说人家是专程来的,几个小时后便得离开,没时间了,这人正在他邻居家等候着。待上了七楼,已上气不接下气了。正是那位代买香烛的小伙子接待了来客,一听到他上楼的声音,门就打开了,小伙子迎了出来,“嘻,你总算赶到了,都过了一个多小时。”“路上塞车。”“你们快谈吧,没什么时间了。”小伙子身后走出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南洋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矮矮的,胖胖的,晒得很黑,笑眉笑眼,像个大活佛,他一把抓住了秦思华的手,说:“你就是思华?”“我就是,你--”“我是受你母亲委托来的。”“请屋里坐。”南洋伯一进屋,见到厅当中的牌位,竟默默地鞠了个躬,然后才坐下:“这几十年,可苦了你妈。”秦思华赶紧给冲上咖啡:“我妈怎样了?”“不,来杯红茶吧,到家了,该尝一下自家的土产。刚才在邻居家,他也给我冲杯咖啡,我不好说,在你这儿我就不客气了。”秦思华眼一热,差点落下了泪,急忙去换了个杯子,用紫砂壶焖上了红茶。

老人把手中一个精致的提箱搁到了桌面上,拨了号,按上按纽,箱盖弹开了,而后,将手探入底层,摸索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摸出了一个夹子,将夹子打开,抽出一份煞是精巧的证书,很是慎重地交到了秦思华手中,说:“我来,就是要把这个交给你--总算办成了。”秦思华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份遗嘱,一惊:“怎么回事?”“呵,你母亲立下的,正等你去呢。”秦思华这才发觉自己太过于紧张了,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测,本来,遗嘱正是在世时立的……但是,为什么要这么急急忙忙地送来呢?授权书上说明了,全部不动产--土地与加工厂,全部归儿子秦思华继承,其动产,划一部分给义子吴营人,那上面极为详尽地把全部产业、地亩(曲亩)作了说明。母亲有一封信,但只很简单几句,只说:一切,都由来人口述。秦思华抬起头,却见老人正看了一下表,忙说:“有什么,请赶快告诉我吧。”“好的,时间不等人,我是路过,当然,是专程路过,下午的飞机便得走了,时间太仓促了,也许,你们不了解我们的时间概念。”“不,我知道。”“是这样的,你母亲接到了你的信,很是高兴,没想到你还在,还这么有出息,秦家毕竟后继有人。但是,她认养的义子,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你仍活着的消息,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暗地里早已活动开了,原来,他认为自己是唯一的继承人,没后顾之忧。他带去的遗嘱,是祖父留给你父亲的,你父亲已不在了,他便可以以继承人自居,兼之你母亲又认了他当义子。可现在,出了你这么一个强有力的继承人,他的美梦化作了泡影。别看他不懂经营之道,可拉邦结派倒很有一套,把你妈手下的职员们哄得团团转,连管家也成了他的心腹。

在这种情况下,万一有什么意外--无论是自然还是人为,这全部家业便会落在他手中了,而且,看他那样子,只怕什么手段都拿得出的,这个,只要你上了我们那里,你就会明白,没什么礼义廉耻可言。华人的地位并不怎么稳固,华人中的案件没什么人管,一旦成了既成事实,只怕无力挽回……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母亲便瞒着他,找了律师,先行立下一个遗嘱,万一她有不幸,你仍可以凭这遗嘱收回你祖上用心血创下的基业……不过,你母亲让我劝慰你,不要太紧张,这只是作点防备,不见得就会出事。你呢,马上办好公证,作好一切准备,出国时带去……”南洋伯头脑很是清醒,说话有条不紊。“我会赶紧办的,还有什么呢?”“遗嘱中还是留给了义子一份,她希望你理解。”“这我理解。”“大陆人不重钱财,我听说了,可也不能把这掉以轻心。”

“我不是这意思,如今,搞经济改革了,大家的观念也有变化。”“那就好,其实,也是你母亲心肠太好了,她对我说,在那些很孤独的日子里,那义子携遗嘱而至,无疑对她是个很大的安慰。开始,义子对她侍奉得很是周到,让她重温了失去多年的天伦之乐,这点,她毕竟不能忘怀。也正因为这,她至今仍怀感激之情,她是不愿意把人想得太坏的,何况有过一段感情的人呢?再说,如今义子当面对她也还是很为恭敬的,她只愿别人反映的事情都只是一种猜测而非实在,今后仍能和和睦睦相处下去。”“母亲太善良了,在经历了这么多不幸之后仍这样,真不容易。”秦思华落泪了,“现在,我要理解她。”“她还说,如果义子并不那么坏,日后,还希望你们以兄弟相处。”“这个,我能做得到。”“能这样就好,她就放心了,你办好一切手续后,立即给她一封信,还是原来地址。”南洋伯端起红茶,慢慢地抿了几口,站了起来,说:“我该走了。”秦思华也站了起来:“我不留了,你得赶飞机……”走到门口,忽又想到什么,忙问:“对了,有位女子上我妈处问我的下落,后来又去了吗?”“我忘了,你妈还说了这事,说她一直在等着,只是还没到,不过,也快了,你妈很想见她,老埋怨上次没同她多谈,留她住下。见到你的信,她有不少猜测。”“我想,会这样。”“那么,我斗胆问上一句,当然,这不是你母亲要问的,可我平日感觉得到,这女子,究竟算是你什么人?”南洋伯站住了。“怎么说呢?”“是情人么?”“可我们几乎连这样的话也没说过。”“按义子的话说,也该是仇敌。”“曾经是这样,当然没‘敌人’这么严重。”“那究竟是什么关系?”“那段历史,那种情感,一下子没法子向你们说清楚。她这人不坏,内心其实很善良,但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在那个年月里是再荒谬不过了的。我不仅原谅了她……而且,很怜悯她,最后,还为她的命运担忧。”“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我只希望赶紧找到她,把一切还没来得及说的全对她说……但愿还来得及,不会错过。”“……我,明白了,祝你们早日团圆。”南洋伯拎着提箱,让秦思华陪着下了楼。直到把客人送走后,秦思华才发觉自己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问。例如,关于义子的模样,习惯什么的,至少可以作个判断,大致知道是什么人;目前辅佐母亲经营的又是些什么人;母亲的日子过得怎样;还有,那边是否有别的亲戚,舅舅什么的……一概都忘记问了。

只是手中这份遗嘱究竟说明了什么?母亲所托的,恐怕只是一些宽慰的话,事实并不如她所说的那么安然无恙,恰巧是危机四伏--这遗嘱,本身便是最后的唯一的应急措施了。母亲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那里,社会并不安宁,秦思华是深知的,母亲的来信也提到了。财产、金钱,足可以把一个人内心的恶能全部激活出来,如同“文革”一样,把人的权欲刺激起来,便导致了一场骨肉相残的,惨绝人寰的大悲剧。就在国内,当日那些权迷们,如今在捞钱上不一样不择手段,无所不用极么?他们天性中就有一种攫取欲,而我们尚待完善的法律一时还不足以对付他们。而光有法律,还很不够,所以,如今经济案堆积如山,动辄就是上十万,上百万,甚至有人宁可坐几年牢,也不肯退赃,好留待出狱后与妻儿们共同享用。金钱可以行善,也可以作恶,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也能叫美变作丑……中国人正在重新读如何认识前资本主义时期、资本原始积累的一课,开始懂得资本的每个毛孔里都是血的意义,本来,是不必付这么大的学费或代价的。而现在,这种代价竟也得让他--秦思华,一位在精神领域中追求美的,业已在身心上遭到了重创的人付出……他又一次要心碎了。他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过这般脆弱,这样无能--在如此严重的事态面前束手无策,该怎么办呢?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给小兰挂电话。但小兰不在报社,外出了。

是的,为了解吕天,但刚刚放下电话,另一个电话又响了,“思华,找你的,长途。”一接过话筒,竟是小兰的声音。“思华,是我……你猜在哪挂的电话……猜不着吧,一个很边远的县城,没想到,几百公里呢,你也许等急了吧……吕天这家伙,转业后一共换了好几个单位,调了四、五个县,够叫我追踪的了,没把我累死……我没有见到他,也没法见到他……他已经停薪留职,上外边做生意去了……都好久的事,反正,有了下落,听说这家伙挺能赚的,还是个大红人,没想到吧……这是一个县里谈的情况,不过这也有两年了,我还得跟踪追击,弄个水落石出……这里有人说不久前还见过他,反正,皮包公司,他也没个落脚处,难找……我想,南洋那个人不大可能是他……”是呀,母亲说那义子不大懂得经营之道,而这吕天却早已混成个了生意人,显然很难会是一个人……然而,吕天这个人物的去向未知,总归有点可疑……“太让你奔忙了,不过,如果基本肯定不是他,就没必要查找了……得另外再找找线索,看后来专案组有关方面进了什么新人……”“你以为我是光光为你而找吕天么?思华,我也为我!我妈死得那么惨,他吕天就不是刽子手么?一场浩劫,不尽是个人的责任,但是,在必然中也有偶然,如果没吕天,我妈说不定也能活到今天,不应该轻易放过他……”“噢,对不起,小兰,我太只顾及自家了。”“也不是这样,我并没有责备你,还有,那部《南洋飘流曲》稿子,也得追回来,这也只能找吕天……”“是的,对这,我几乎已失去希望了。”“也许我不该再提这事。麻木了也好,一旦再滋生希望,又最后一次失望,反而更是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