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欣颖发现了那个美丽清纯的女孩,还有她怀抱的和她一样美丽的鲜花。女孩晶亮的泪水挂在腮边,对于她来说是美丽的装饰,这是天生丽质的女孩子。她从哪里来?她从天上来吗?司欣颖问朱梅,朱梅摇头,说不认识。朱梅说:“欣颖姐,你还有心思吃醋啊?骆宁就要死啦!”司欣颖想捂她的嘴:“瞎说,告诉你,骆宁很快就会醒的,不许你说丧气话。”司欣颖把包里的一个随身听交给朱梅:“这是当年我们去海南旅游时录的海涛声,陪护的时候放给他听,我想能尽快唤醒他。”朱梅走进病房,把随身听给了那个女孩。司欣颖从窗外看着,她没有走进去,而是默默离开了。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了。司欣颖没有一丝睡意,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里的自己,她发现自己流泪了。她知道自己牵挂着骆宁。如果袅时她答应了骆宁的请求,骆宁也就不会现在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了。她自责,她愧疚,她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还娃错,她迷惘起来:我为什么亍提袋组还直装着那个随身听,保存着那盒涛声的磁带?我又为什么会想到用涛声去唤醒他呢?
难道我对他还有感情存在?
司欣颖问着自己,她无法做出否定的答案。这一夜她本想留下来和朱梅7起陪骆卞的,但因为有了那个女孩,她退缩了。这样想着,又增添了几分惆怅。后来她不知不觉趴在桌了上睡着了。她梦见她去了医院,到处都是白的,白的墙壁,白的门窗,白的床单……却是盖在人身上了,她揭开一看:竟然是骆宁!她“啊”地一声惊醒了,出了一头冷汗。她大!4喘气,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想让狂乱的心跳减速。好一会儿,她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走到父亲的房间,紧紧抱住父亲的遗像:“爸,骆宁他要是去找您,您可千万别留他呀!”
司欣颖哭出声来了。
第二天司欣颖醒得很晚,是电话铃把她惊醒的。她以为是朱梅打来的,马上接了:“是朱梅吗?骆宁醒啦?”对方是工程指挥部,通知她到工地会议室开会。司欣颖说向己病了,指挥部的电话却说不准请假!司欣颖生气地将电话挂了。她没有起床,她想既然不让请假,那我就迟到给你看!电话铃又响了,她生气地抓过电话说:“知道了,不准请假!”刚想将电话放下,她愣住了,她听见朱梅说:“欣颖姐,骆宁醒过来了!”
“真的?”她从床上弹了起来,“真是太好啦!”
司欣颖赶到工地开会时,会议室还空荡荡的。办公室下通知的那个小伙子说:“大姐,您带病还来这么早,莨值得我们学习!”
参加会议的是工程副总指挥和技术处等有关科室的负责人。人到齐了,主持会议的李云朋却还没有到,人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要开什么会。李云朋来了,表情很平静,这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人们都眼巴巴看着他。李云朋说:“就在昨夭晚上,一位市民向我反映,说我们官员急功近利,马路成了拉锁工程,每年都开膛破肚,这引起了我的沉思,后半夜醒来就再也没睡着:我在想我们建这座隧道工程,有没有急功近利的行为呢?存!当初拦潮大坝的设计方案在讨论,有的专家就提出了再向南扩展。但我怕花钱,怕给工程建设增加难度,投了反对票。而我知道,由于受北极槽产生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海平面三至五年就要上升,隧道的建设还要使这一时间缩短,龙化镇的渔村不久将淹没在海洋之中。本来建坝与搬迁两全其美,如果建坝后再搬就更难了,我却只想着大坝工程,想着自己的政绩,这不是急功近利吗?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今天一大早我就找了程朽记说明下情况,做了检讨,征求了程书记的意见,程书记明确表示,把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搬迁与建坝并举,长痛不如短痛。今天把大家召集到一块,就是商量如何修改图纸,修改后尽快交承建商。搬迁的事还要另外开会,由市建委、土地局协助龙化县完成。”司欣颖站了起来,她说:“李市长,请您解释…下,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想起修改方案?”李云朋说:“我一开始就说了,是从一位市民的意见中反思的,这有什么错误吗?”司欣颖问:“你能说出这位市民的名字吗?”李云朋顿了顿说:“她叫杨岚,我老婆。”会场上哄地笑了。周进说:“李市长家有贤妻嘛!”司欣颖继续问:“修改图纸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一定要与施工单位协调好,因为加大了工作量和成本。这一点李市长考虑了没有?”李云朋说:“考虑了,图纸修改完我就召集他们商谈。关于资金来源的问题,程书记将尽快上昝进京跑贷款和合作商,应该没有问题。”司欣颖说:“有些问题,我还想和李市长单独谈一谈。”李云朋说:“散会以后吧,现在咱们研究图纸的修改吧!”散会后,李云朋来钊了司欣颖的办公室。会上司欣颖连珠炮似的提问让李云朋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进屋,一张冷峻的面孔止对着他。“李市长,我觉得非常蹊跷,修改工程方案的决定竟然是一夜之间做出的,来得这样突然。如果这件事不是与骆宁的自杀有关的话,我找不出第二条理由。您是上司,我可以执行您的决定,倂实在不想看见这么大的工程掺杂丝毫的私人情感和私人利益。您知道为什么吗?我不想在被告席上看到你。”
李云朋笑了:“不可能!情况正像我说的那样,但启动方案修改的前因的确与骆宁自杀有关系,因为我在背后臭骂了他一通,才引出这件事来。修改方案后当然对骆宁有利,但现在看来最有利的是隧道建设和渔村百姓的生计,他的因素已经到了忽略不计的地步,即使对他补偿,我也会严格按政策进行,他不可能再拿到一丙万,生活不可能那么完美,教训随时会在每个人身上发生。”
司欣颖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反正骆宁已经醒过来了,身体会很快恢复。我是这样想的,他不适合再经商了,若是他想回隧道,您会不会要他?”
李云朋认真地看着司欣颖:“我当然非常欢迎,不过这件事我就不管了,你是技术处主任,要不要他由你决定。”司欣颖竟然脸红了,说:“你可别误会啊。”李云朋笑了:“我说错了吗?”
司欣颖说:“你变了,不再像过去那样刻意躲着我了,越是这样我就越找不到感觉,我的爱可能是踏上1一次没有结局的旅途。”
李云朋无言。
考察船出发了。在修改方案之前,还需要有关海域进行一次全面考察,司欣颖将考察结果进行了认真分析。电脑画面的蓝光闪烁在司欣颖的脸上,这个夜晚让李云朋想起了美丽的女妖,他想象中的女妖脸是蓝色的,像大海一样。鼠标停止了按动,司欣颖呆呆地看着荧光屏,图像显示出一堆水状的物体,李云朋走过去,肴不明白。
“怎么回事?是不是方案修改出现了难题?”司欣颖忽然跳了起来:“黄金水道!”李云朋:什么?”
司欣颖激动地拉住李云朋的一只手,指着电脑图像说:“看见了吗?这是甲烷,这是龙化湾储藏的新型能源。我听爸爸说过!爸爸管储藏甲烷的海底叫黄金水道,这可是意外的收获啊!”
李云朋兴奋地说:“这么说图纸非改不可?我们的新方案更加正确了?”
司欣颖说:“当然非改不可,村庄搬迁正好躲过这条黄金水道,意义重大而深远。从考察资料来看,我们海平的煤、石油总储量加在一起,也不抵它的十分之一,这是一个惊人的发现啊!甲烷这种新型能源低污染,完全可以替代煤炭、石油和天然气!”
李云朋说:“这可是太好啦,将来隧道外运最多的就是它了,它的被发现为海平的可持续发展展示了更了阔的萷景啊!明天一早我就向市委程书记汇报。对了,有酒吗?我们喝—杯庆贺一下!”
司欣颖遗憾地摇摇头。李云朋说:“那我们跳支舞吧!”司欣颖说:“没有伴奏啊?”
李云朋说:“那就干跳嘛!”
司欣颖一擦李云朋的手:“咱们去海边,在月光下伴着涛声跳个通宵!”
阳光暖暖的,海风刮得也柔和起来,每当这个季节李老奎就像间到了年轻时代,全身的骨骼也活络起来,老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村外的海滩上,李老奎撂开了场子,和朱庆忠练起了摔跤。儿个回合后,两个老头摔进了泥滩,滚来滚去,都成了泥人,结果李老奎胜出。朱庆忠呼呼喘粗气,仰面躺在泥岗子上,说:“老奎头,你越活越年轻,都成老妖精了!”李老奎说:“咋不起来?草鸡了吧?”朱庆忠说:“老奎头,下回该你请俺喝酒了。别以为你儿子当了市长,你就高大起来啦,你儿子的官越当越大,你这人可是越长越小了,不像俺的老哥啦!”李老奎说:“你损俺是不?俺儿子当市长,就要管你这样的鸟人。你个老东西服不服?”朱庆忠说:“县官不如现管,俺这村长就是要管你,管市长的爸爸!”朱庆忠得意地哈哈大笑。李老奎瞪圆了眼:“老东两,下凹再选村长,俺不投你的票!”
朱庆忠翻身坐起来,叹口气说:“爱选不选,往后咱大鱼村也不在这疙瘩站了,我也不想干这个村长了。”李老奎一愣:“老东西你说啥胡话啊?”朱庆忠伤感地看着大海,又看看村子,说:“咱老哥俩也是最后一回在这摔跤了。昨天俺到镇上开会了,是搬迁会,俺大鱼村要搬走!隧道的拦潮大坝要从咱这疙瘩建过去。”李老奎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朱庆忠问:“真的搬?”
“真的搬!”朱庆忠说。
“不中!”李老奎站了起来,“俺们不答应!”李小双趟着海水跑了过来,大声说:“爸,庆忠叔,县的宣传车进村了,说是宣传搬迁的!”朱庆忠拉李老奎:“看看去。”
龙化县的搬迁官传车在村里绕来绕去,官传建隧道的意义和搬迁政策。在贷传同时,土地部门挨户丈量房产,作为以后发放补偿金的依据,一切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按照搬迁方案,大鱼村的新址将北移七公里,由于寸间仓促,村址还是一片空地,村民们将被临时安置在县城两栋建成未售的住宅楼内,待新村建成后再迁。尽管搬迁的待遇比较优厚,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热土,渔民们还是难舍难离,在村民大会上“县、镇干部磨破了嘴皮子,人们依然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罗守志主持搬迁工作,他向李云朋请示:“要不然出动公安吧?”
李云朋气愤地说:“扯淡!群众犯了哪条法啦?难度肯定会有,没有难度要我们当领导的干什么?一是做思想工作,二是依法行政,因为工程不等人啊。千万不能开刀打麻药一硬来!那样只会激化矛盾,伤了群众的心。”
宣传车绕了三天,会开了几个,村民的思想仍旧无法统一,搬迁工作像一杆破枪,怎么搂都打不响,卡壳了。
李云朋在龙化县委常委会议室召开了搬迁领导小组会议,在会上李云朋提出了“三套车”方案,首先出动宣传车,让搬迁的意义、政策家喻户晓;宣传车之后出动搬家车,将每家每户的家物及人口运到县城住宅楼安顿好;最后出动推上机,将村皮推掉。这一方案得到了与会者的一致赞同。
这天宣传车没有开进大鱼村,喧闹了几天的人龟村忽然沉寂了下来,人们都觉得有些异常,仿佛要发生什么事。就在这时有人野野地喊了一声:“村外来车啦……”
村民们都向村外涌去,看见一条车的长龙向村里爬过来,前面是十几辆大卡车,后边跟着是几辆巨大的推土机。
人们堵在村口,木然地看着那些车排山倒海般开过来,又纷纷熄火停在了众人面前。
卡车上下来两个镇干部,他们说是来搬家的,又指指后边的推土机:“搬完家就推房子。”
李老奎、朱庆忠、李小双等人涌到了最前面。一道寒光刺痛了镇干部的双眼,定睛一看,发现一愤怒的老人腰间别着一把金星闪亮的斧头。
镇干部说:“你想干什么?领导们随后就到,谁敢阻挠搬迁?让开!”
李老奎等人没有动。镇干部朝车上司机挥挥手:“往前开!”李老奎“嗖”地从腰间抽出那把阳面太平斧,他的身子晃动着,迈步走到卡乍前,将太平斧高高举过头顶,闷雷似的吼了一声:“狗日的,你敢开?”
司机被骂红了眼,将卡车发动起来,伸出脑袋喊:“老头,你活腻啦,滚开!”
李老奎猛地一抡,太平斧劈在了卡车的发动机盖上,只听“当啷”一声,车头火星回溅,机壳被劈开了一条半尺长的裂痕。
司机吓傻了,急忙关掉发动机。
李老奎的身子剧烈晃动了两下,险些栽倒。李小双等人赶忙过来将老人扶住。
李小双跳着脚骂车上的司机:“我操你姥姥!”李老奎拨开众人,重又举起太平斧,对镇干部和司机说:“狗日的听着,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地方活命,渤海潮那么凶都没赶走我们!谁敢让我们搬出去,拆我们的房子,俺就跟他拼老命!俺儿子是市长,他都不敢动这个地方,你们多了三头六臂?”
镇干部说:“您老消消气,正是李市长派我们来的。”李老奎一愣,继尔又气愤地说:“你胡说八道!俺不信!”这时县、镇主要领导的汽车来了,生气地对朱庆忠说:“朱庆忠!你是村长,还带头闹事,我撤了你的职!”
朱庆忠说:“镇长,我这村长是乡亲们选的,只有乡亲们有权撤我,这是《村民组织法》法定的,你没这个权!”有村民马上呼应说:“对!俺们信得过庆忠叔!”―看僵持不下,一领导马上打电活向李云朋求援。李云朋赶来了。他急火火冲进人群,他看见父亲高举太平斧雕塑般站着,他喊了一声:“爸!”
李老奎看了儿子一眼,忽然身子剧然地抖动起来,“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卡车上,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
李云朋扑跌跌奔过去,扑通跪倒在李老奎的脚下,他将父亲抱在怀里,泪水扑簌簌涌了下来。村民都涌了过来,呼唤着李老奎。
李云朋说:“爸,毁了咱的村,我和你一样难受。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咱们的隧道就建不好,地下的资源就开发不出来,还有,再过两年海平面升高,海水就会淹进村,到那时不搬也得搬啊!”
李老奎狠狠地盯着李云朋:“真是你的主意?”李云朋点点头。
李老奎强撑着站起身来,他运足一口气,大吼:“苍天啊!”
李云朋松跪不起,满脸是泪:“爸,您不是盼望着打败渤海潮吗?盼着隧道通航吗?”
李老奎骂道:“通航非要折腾老汀姓?”李云朋说:“爸,我们让渤海潮欺负几西年了,我的生父生母,还有村里好多乡亲,都死在了渤海潮的手上,我们修这道坝,不仅抵挡渤海潮,还可以〖上出一条储藏甲烷的黄金水道,这是造福于子孙后代的好事情啊!爸,您就让一让吧,您让了,乡亲们就让了。您要非拼命,那就先劈了我吧,我的命是您给的,您想拿就拿叫去吧!”
李老奎手一软,斧头落在了地上。他无力地扯了扯跪在地上的李云朋,哆嗦着说:“傻儿子,起来!要跪,爹替你跪。你是市长,膝盖这么软,还咋在人前人后做事?”
李云朋站起来,紧紧抱住李老奎说:“爸,我开车送您去新家。”
乡亲们看见眼前这一幕无不感动。他们无声地闪开了一条道路,汽车开进村了。
骆宁是被海涛声唤醒的,那是南国的海涛声,比龙化镇的海涛质地轻柔舒缓,如果说龙化镇的海涛声是《命运交响曲》的话,南国的海涛声则是《致爱丽丝》。这种差异只是一种感觉,也许只有骆宁才会分辨得这样清晰,因为这两地的海,给他的生命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烙印。骆宁的思绪回到了大学毕业后的那个夏天,他和司欣颖在海南三亚的天涯海角,追波踏浪,尽情感受美丽的大自然和如涛如画的爱情。那真是难忘的时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