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要举行歌咏比赛。马月想,这次是全班合唱,不会没有她。可是排练的那天,老师却让她提前放学回家。她愣住了:“老师,为什么不让我参加排练?”老师铍了皱眉头说:“这次合唱没有你。”她鼓了鼓勇气问:“为什么没有我,老师,我唱歌得过满分的!”老师不耐烦地说:“这是班上的安排。”站在一旁的同学说:“你傻拉巴叽的,上台会给我们班去分的。”
从此后,马月将自己更深地封闭起来。她恨那些用看傻子眼光看她的老师,恨那些将她当傻子耍弄的同学,她讨厌学校。她不听课,也听不进课,老师讲课时,永远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的她便神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是一个充满了神奇的童话世界。
小学6年,马月转了三个学校,可是她对学习已失去了兴趣,对学校已失去了美好的感觉,她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差。妈妈和爸爸一次次被老师或校长喊到学校。回来后,马月总逃不了一顿痛打。父母又气又急,他们不明白,曾经那么聪明可爱那么温顺听话的女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也怀疑起了女儿的智力。
马月对学校充满了恐惧,也充满了厌恶。她不愿上学。她先装肚子疼,后来又装着双手颤抖。可是“好”了后,她还得上学。要真正逃避上学,只有装疯,只有失去记忆。
1989年,她11岁那年的一天,马月突然“疯”了,爸爸妈妈不认识了,钢琴不会弹了,自行车也不会骑了,10以上的加减法都不会做了。她披头散发呆呆地坐在床上,一会儿大喊大叫,一会儿胡言乱语。
妈妈流着泪问她:“送你去住院好吗?”马月天真地想:“住院就不用上学了,也不用每天装得疯疯癫癫的样子。”她点了点头。
去住院的那天是星期一,马月显得兴高采烈,她穿上了漂亮的太阳裙,口袋里装满了泡泡糖,还带上了心爱的布娃娃。
到了医院,只见高高的围墙團着一个院子,院子里的病人,有的神情木然目光呆滞,有的胡言乱语满院子乱跑。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进来的那个小门就“嘭”地关上了,从外面传来一阵锁门声。爸爸妈妈不见了。马月一阵恐惧,她猛地挣脱了护士的手,飞快地跑到那个小窄门边,一达拼命地拍打着门,一边哭喊着:“妈妈,我没有病,我真的没有病,我是装的呀,我要回家,你快带我回家呀……”
护士过来将她拖进了病房。她哭着喊着:“我没有病,我没有疯,不信你们可以考我,我什么都记得,我真的没有病。”
医生将她的哭闹看作是“情绪不稳定”,他们将她绑在椅子上做电针灸治疗,痛得她大喊大叫。终于盼来了星期三,下午是探视时间。她从门缝里看见了妈妈,她哭喊着:“妈妈快带我回家吧,我没有疯,我是装的。”她看见妈妈在哭,她听见了妈妈的哭声。可是妈妈没有进来看她,因为医生告诉妈妈,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不能探视。
马月知道,如果再哭再闹,她永远回不了家,永远不能向爸爸妈妈说明实情。她变得乖了听话了,还主动帮护士打扫病房。终于盼到了星期天,妈妈来了。马月哭着说:“妈妈,我真的没有病,你带我回家吧。”
妈妈去征求医生的意见,医生见她安安静静的,说:“出去试一试吧,不行再送来。”马月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到这可怕的地方来了。
可是妈妈对马月说自己是装疯仍半信半疑。马月住院的这家精神病院办了一个专门收治青少年的精神疗养班,白天治病,晚上可以回家。妈妈要马月去了这个班。马月发现,那里有不少像她一样讨反上学的孩于。
见她情緒渐渐稳定下来,妈妈决定自己给她补习落下了3个月的功课。马月这次表现得很认真很努力。补习了半个月,学校就要期末考试,马月主动要求回校参加考试。她是想以此告诉父母,她不是傻子,不是疯子。
考试结果令老师和父母惊讶,一个学期几乎没上学,她语文居然考了80多分,数学也考了70多分。妈妈想:女儿也许并不傻!她将马月带去做智商测定,几家医院的测定结果几乎是一致的,马月是个智力超常的孩子,她的智商指数在130以上。
虽然父母不再怀疑她的智力,但是马月没有想到装疯逃避上学会成为她永远也摆脱不掉的耻辱。进了中学后,在同学和老师的眼里,她不但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指指点点地说:她是疯子,进过精神病院。
马月真正地绝望了。她怕老师,怕同学,见了他们心里就打哆嗦。她还惧怕考试,只要考试,她就会真的生病。马月知道,自己已走进了人生的死胡同:不去死,就真的会疯。为了发泄内心的痛苦,她常常躲在厕所里用刀片一道道地划伤自己的手,她常常让猫咪将她的手抓出一道道血痕。有谁知道啊,她也曾有过那么多的理想,可是她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击被否定。她也渴望成功,可是却一次又一次地看不到希望。
1995年1月13日深夜,马月用刀片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她没有死,被母亲送进了医院。可是第二天母亲发现,她又用刀片将缝起来的伤口划开了。
就在马月下了必死的决心时,李圣珍老师走进了她的生活。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北京一所中学请李老师讲“双差生的教育问题”。李老师说:“什么是双差生?这种划分本身就是错误的,没有差的学生,只有差的老师,老师给学生的应该永远是希望……”讲座令人耳目一新。前来听讲的人中有一位是马月母亲的同事,她跟李老师谈起了马月,她说:“你一定要敕救她,不然她死也会疯。”
使通州二中李圣珍老师声名远播的是那些慕名将孩子送到她身达的曾经绝望过的父母,是那些在她这里找到了自信看到了希望的学生。1994年初,一位伤心绝望的母亲找到李老师,说孩子厌学,无论怎么打都不愿上学,她听人说李老师很会调教学生,便找上门来,希望李老师能收下她的孩子。就这样,一个名叫乐乐的男孩走进了李老师的家。不久,乐乐变了,变得爱学习了,后来还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从这以后,一个又一个孩子走进了李老师的家。
马月第一次来李老师家是1995年8月的一天。她坐在沙发上,苍白如纸的脸冷若冰霜,李老师看见了她露在衬衣外面的手,那手背和手腕上的伤痕纵横交错密如蛛网。她的心被强烈地震动了。
马月说:“你不要救我,你救不了我,9月1日就要开学了,开学之前我一定要死。”
李老师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说:“你想死,可是你心里却很矛盾,因为还有一种叫作‘希望,的东西在吸引着你,不然,你不会来我这里。”
马月的心猛地一震,她抬起了头,目光迎上了那束正注视着她的目光。从小到大,还从没有人如此透彻地直达她的心灵深处,还从没有人了解和洞悉她那自卑和自尊交织在一起而无法摆脱的矛盾,还从没有人认为在她心里还有那种叫作“希望”的东西。
那天,她们海阔天空地聊着,谈三毛,谈海明威,谈《老人与海》,谈生与死的意义……马月觉得,坐在她身边的这位老师与她所见过的老师不同,和她一起交谈,她不紧张也不害怕,因为她们是平等的,老师尊重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矫揉造作和言不由衷。
马月走后,李老师想了很多。要救她,就只能将她带在自己身边,可是两间小屋里已经住进了3个孩子,而且,马月受到的伤害又是那么的重,她那被严重扭曲的心理能调适好吗?如果出了意外,她又如何去面对她的父母?可是,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却紧紧揪住了她的心,她如果抓住那双手,也许能将她拖出死亡的阴影,如果她放弃了……那天晚上,她翻来覆去想了一夜。
第二天,她给马月的母亲打去电话,说:“你将马月送来吧。我已想好了,她下地狱,我跟着她一起下地狱,她要上天堂,我送她上天堂。”电话那边,绝望的母亲早已泣不成声。
马月来了。李老师微笑着拿出当年的高考试卷说:“我们一起来做做这些卷子好吗?看你能拿多少分。”这像一个游戏,马月做得很轻松。结果,竟得了300多分。李老师高兴地说:“马月,你真行!只要努力,你一定能上北大。”
马月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打从进了学校从来就没有人说过“马月,你真行”,更没有人认为她有希望考上大学,而且还是北大。她半信半疑地看着李老师,她看到的是一张挂满了笑容的脸,那笑容像一缕阳光射进了她关闭已久的心灵,激活了她的自信,让她看到了希望。
马月成了李老师班上的学生。开学不久,班上竞选班干部,李老师问马月想不想参加竞选。马月犹豫地说:“想是想,可是我行吗?我从没当过班干部。”
“去吧,试试看,也许你能行。”李老师鼓励她说。马月报名竞选宣传委员。竞选时马月很紧张,她看见坐在教室后排的李老师在微笑着朝她点头,那目光分明在告诉她:“不要怕,你能行!”她的演讲获得了一片掌声。更出乎马月意料的是,投票时,李老师站起来投了她一票。
学校要举行秋季运动会,李老师鼓励马月参加4000米越野比赛。马月害怕地说:“我从没参加过运动会,我哪行。”
“不要紧,只要你坚持跑不停下来,你绝对不是最后一名。”李老师说。比赛时,马月牢记着她的话,结果竞跑出了好名次。
转眼就是期中考试,对考试的恐惧又开始紧紧地纠缠着马月。考试的前一天,她发起了高烧。那天晚上,李老师坐在她床达守了一夜,也想了一夜,如果马月不参加考试,她就不知道这段时间努力的结果,就得不到成功的喜悦,但是如果没考好,对她又是一次打击。她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如果早晨退烧了,就让她去参加考试。
早晨,马月退烧了。可是她却缩在床上说:“我不去,我怕……”李老师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好孩子,别怕,你能行。”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入学时成绩排在全班最后一名的马月,总分排在了全班第14名。她的一直被打击被毁灭的自信心在一点一点地修补,在一点一点地建立。马月不再觉得学习是件痛苦不堪的事,她感受到了学习的快乐,生活的快乐。
一天深夜,李老师还在灯下批改作业。楼下传来青蛙的叫声,马月走到李老师身边搂着她的脖子说:“妈妈,你听,小青蛙又叫了,生活真好,我再也不想死了。”
1999年,马月以高分被北京一所重点大学录取。今天人们看到的马月,是一个充满了自信充满了活力的马月。
甜甜的故事
我去李老师家时,正碰上甜甜的父母从长沙来看望女儿。这天,是11岁的甜甜到李老师家来的第35天。甜甜踢着毽子玩得正欢,桌上放着一摞这些曰子来她写的作业,每一天的作业都有李老师的批语。3月1日这天的批语是:真好,真棒,继续努力,做题时不要着急。
甜甜的父亲一边翻看着女儿的作业,一边感叹地说:“真难以相信这是她写的。”他说甜甜送到这里时,几乎已经丧失了学习能力:写字时,她会长时间反复只写一个字,而且写得乱七八糟;读书时,语不成句,而且读着读着就会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
上幼儿园前的甜甜天真活泼,她爱唱歌,最爱唱的是“小燕子穿花衣”,小屋里常飘出她清脆稚嫩的歌声。
3岁那年,父亲将她送进一家幼儿因。第一天去时,甜甜可高兴了,因为她听爸爸说,那里有许多小朋友,老师会教她们唱歌跳舞,还会给她们讲故事。
那段日子,父母忙于工作,他们虽然觉得甜甜上了幼儿园后,不像原来那样爱唱歌了,话也少了,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惊恐不安,但并没多想,以为是换了新环境的缘故。不久后的一天,甜甜肚子饿了想吃饭,指着高压锅张着嘴“啊啊”地却说不出来。甜甜失语了!
焦急万分的父亲抱她去了医院,全身都查遍了,没有发现她有器质性疾病。医生提醒他带孩子去看心理门诊。心理医生告诉他,极度的恐惧会造成失语。可是,刚上幼儿园的甜甜会遇到什么恐惧呢?医生让他回去后,每天给甜甜反复唱她最喜欢的一支歌,也许熟悉的歌声会重新开启她因惊吓而关闭的语言功能。
每天,父亲都将甜甜抱在怀里唱啊唱啊: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一天,两天,第十五天的晚上,甜甜终于跟着父亲的歌声唱起来: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甜甜终于开口说话了。
在后来女儿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父亲终于知道了女儿恐惧的是什么,她恐惧的是幼儿园的老师。甜甜吃饭慢,老师就拧她的耳朵敲她的头。午睡时,她睡不着,老师就呵斥她搖她的腿。
父亲给甜甜换了一家幼儿园。甜甜的语言功能虽然恢复了,可是从此后却变得沉默孤独。
6岁那年,甜甜进了小学。为了使她的成绩出类拔萃,父母给她制定了每天的学习计划,除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甜甜还要做许多爸爸妈妈从书店里买回的各种辅导教材上的题目。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放下书包,甜甜就要开始做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练习题,只有当一天的学习计划完成后,甜甜才能上床睡觉。周而复始,每天如此。
星期六和星期天,甜甜的时间也同样被安排得满满的。她得去学画画、学跳舞、学钢琴、学英语。她几乎没有玩的时间,母亲偶尔带她去逛一次商店,她便高兴得欢天喜地。
一年级还没上完,甜甜就厌学了,吵着闹着不愿去上学,又气又急的母亲用一顿痛打将她赶进了学校。从这以后,只要她不愿学习,只要她成绩不好,父母便打。一年级下学期期末考试,甜甜两门功课都不及格。
如果父母在这时及时调整自己对女儿过高的期望值,如果他们能更多地关注孩子的心理变化,也许后面的事不会发生。
甜甜的学习成绩不见好起来,他们焦急万分,便更大量地增加她的学习内容,延长她的学习时间,希望她能尽快赶上去。可是甜甜的学习成绩并没有像他们期望的那样好起来,不但成绩越来越差,而且变得十分狂躁,常常在课堂上突然摔课本拍桌子,大声叫喊。她不再好好写字,没有人能看懂她画得乱七八糟的作业本。她也不再好好读书,她只读课文的第一句和最后一句,而且无数次地重复。她也不再在父母怀里撒娇,只要他们靠近她,她就会惊恐地抱着头,吓得浑身哆嗦。
见曾经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女儿如今变成了这样,父母伤心欲绝。他们开始反省自己,他们想和女儿重新开始,却束手无策。于是带着女儿千里迢迢来到了李老师的家。
来的第一天,李老师抱着甜甜,将脸贴在她的小脸蛋上,甜甜满脸惊恐地使劲推她,一边推一边问:“你为什么抱我?”李老师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笑着说:“因为我喜欢你,你是个好孩子。”
甜甜不再躲避了,渐渐地,她像一只安静的小猫将头缩进了李老师的怀里。
每天,李老师让甜甜尽情地玩,只让她写几页字,读几篇课文。开始,甜甜写的字没有几个字能认得出来,写字时她常咬着腮帮子,似乎用着全身的力气,纸常常被圓珠笔尖戳出一个个洞。李老师从乱七八糟的字里看出了她心里压抑的烦乱和痛苦,她是将这痛苦和烦乱宣泄在狂躁的笔尖下,宣泄在越读越快、越快越乱的阅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