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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是的,牢里无所事事,日子倒是算得准的。”

成瀚叹了口气:“晓风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你刚好呆了一千零一夜,她不知怎么算出来的。”

这话,令白村心中怦然一动,一股热流涌上喉头,他也没想到,晓风也在一天天地为他算着日子,这孩子,心太细、太善,要折阳寿的--这话,倒是在狱中听一些老“犯人”说的。

门口,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旁一下不吭声的晓画欢叫道:“妈妈回来了!”便扑了出去。

成瀚说:“看把老五高兴得……这样!小黎可是怕有十天半个月没归过家了。”

黎可仪一见白村,已是泪汪汪的了:“你可出来了!”象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把白村搂到怀里好一阵,“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白村叹了口气:“让大家操心了!”

晓风闻讯出来,宣布:“可以开饭了!”

尽管这仍是个匮乏的年代,票证依旧还在发行,但晓风却似变魔木似的,按客家人的规矩,上了八大碗,鸡不说了,有鱼,有肉,有酿豆腐,有苦笋、有酸菜……一一摆满了桌子,当得在山里边过年一样。

她告诉白村,苦笋、蘑菇、酸菜、竹衣什么的,都是乡亲们送的,而且乡亲们还特地说了,要给设计了“强学桥”的白老师留上一份。

“强学桥?”白村茫然了。

“你忘了么?你画得那么漂亮,乡亲们就按你画上的桥去建造,造出来,就象画一样漂亮。”晓风赶紧说。

白村终于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我不这是随便画画的……好象是另一辈子的事了。”

成瀚举起了啤酒杯:“不敢喝白酒,就以啤酒代替吧,算是为白村恢复自由干杯!”

“对!为自由干杯!”晓风也高繁起了杯子。

白村说:“行,就为自由干杯吧!”

黎可仪说:“白老师,干嘛这么勉强呢?该高兴才是!”

白村笑了笑:“是呀,高兴!”

也就带头一饮而尽。

晓风的手艺,说不上上乘,却也还是不错的,比这两天一路上吃的,都有味道得多,而且,令他回味起失去自由之前在山里的日子,那里的客家乡亲就是这么款待他的……在那里,他没穿过百家衣,却是吃过百家饭的,不由得叹了口气“要是我当时不去岭北,而是重回绿叶公社,也许到现在他们也抓我不到。”

“不说这个,好吗?”晓风又在哀求了。

“对,想想未来。”黎可仪说。

“我能有未来么?我不去想。”

“看你,文化厅的人,不会对你怎样的,马上就会送你去疗养一个月,让你好好恢复。”黎可仪赶紧说,“然后,你就尽情去画你的画的,只要身体许可,上哪都行……那里一批老艺术家虽说一时还不认识你,可都很看重你的,到处为你打抱不平呢。如今,与过去很不同了,你出来后过一阵子就会明白的,不要把那班家伙给你留的‘尾巴’当一回事。”

成瀚地说:“了解你的人,始终是了解你的,不会以‘尾巴’为然……”

他没说完,有人叩响了门--大门在“开饭”后已关上了。

成瀚连忙起身,开了门。

进门的,是一位个子依然高大,但已佝偻了的瘦老头子,一双眼炯炯有神,在屋内扫视了一下,便径直走到了白村跟前:“您就是白老师吧?”

白村很是惊异:“你?”

成瀚忙说:“你并不认识他,可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

“名字?”

“他叫覃定普!”

白村失口道:“天哪!这我可忘不了!”

覃定普早已紧紧握住了白村的手,老泪纵横:“是的,我们从未见过面,不过,我们却只一墙之隔……”

白村抽了一口冷气:“在牢里?”

“是的……不过,我比你早了一年出狱,当然,这也得感谢你,感谢你的冥顽不灵……”

这时,成瀚才作出说明,原来,覃定普是他特意请来的,而且就是岭东大学历史系的老教授,当年,也同样给遗返到了绿叶公社。成瀚特地对白村说:“你可能是没见过他,不过,你一定在他家住过。”

“这会吗?”

“你为别的人写申诉时,曾有人专门腾出一个小房间让你写。”

“是的。”

“那小房间本就是他住的。”

白村直摇头:“我以为是一个学生家长住的。那学生平日与我来往不少。可我一点也没想到,所以,一直也没承认。”

成瀚说:“由于你的冥顽不灵,无意中保护了很多人。当时,报纸上已经在宣传了,说覃教授是黑手,是你与一批闹翻案的干部之间的接线人,你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反革命集团,有组织、有纲领、有行动……”

“审问中,我已经听出来了,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白村说。

覃定普说:“所以,大家都很感激你,说你坚不吐实,保护了他们,也包括我……我那外孙,也就是你的学生,都已交代了,却卡在你这里,使他们没法子再‘深挖’下去,反革命集团也就定不了案。”

“一旦定案,覃教授,还有好多人,少说都得判个十年二十年,无期,甚至死刑,那是风头上,‘一批西两打’抓典型,谁撞上去谁就死定。”黎可仪叹了一口气,“由于你这里啃不动,案子拖下去了,过了风头,也就不了了之。”

覃定普了坐在晓风让出的位子上:“一旦深挖下去,我这教授走不了,连成校长也会给带出来,那事情就大了。”

晓风插了一句:“所以,白老师也是第二次保了我们家。”

白村苦笑道:“当时,我倒没意识到事情有这么复杂,我只知道我所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似他们所说的什么历史反革命……”

晓风也苦笑了:“你知道,覃教授是以什么名义比你早一年多出狱的么?”

“不知道。”

“就是这个‘历史反革命。’其实,他早就是地下党了,这谁都知道。可他在国民党那边,也当上了少将处长。可是,以地下党的名义弄他出来,却怎么也不成。后来,是爸爸灵机一动,以落实国民党高级将领的政策,通过政协,一办就灵,这就把他给放出来了。”

覃教授大笑不已:“现在,我的正式身份,不是地下党,而是鼎鼎大名的‘特赦战犯’了,给特赦出来的。”

白村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好说:“可惜我没这样的借口。”

成瀚说:“别焦急,要还原历史,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但总归人出来了,一切都好说了,覃教授的党籍,我们正在设法恢复。现在他已经是政协委员了……”

黎可仪举起了酒杯:“谢谢覃教授来为白老师洗尘了……”

覃定普却正色道:“我当为我的全家,以及有可能被株连的,但最后没有被株连到的众多老同志们,感谢白老师的坚强!”他举起了酒杯。

白村惶恐了“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实事求是罢了。要当时真认识你,我也就不会那么坚持了。”

晓风却说:“为这个,你又吃了多大苦头?你的右脚……得好好治治了。”路上,白村给她讲起肌肉神经性姜缩的事,虽然只简单讲了几句,可晓风却已体会到是怎样的酷刑,“你比覃伯伯还多熬了好几百天呢,这有多难……”说着,说着,她竟又落泪了。

白村忙打断她:“不说这个,好吗?”

“干杯!”覃定普主动与白村碰了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