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面对他的作品,就如面对全人类的良知一样--正是这一点,他才与我们息息相通,与全世界息息相通。在良知面前,他其实并没有沉默,只不过是以画来代言。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只是与他的画默默交谈,讨论与追问,那里汹涌着思想、激情与他的不寻常的人生。三年炼狱,造就了他也可能毁了他,我想避免的,便是这个‘可能’,也就是不让他绝望下去。过度的愤嫉是可以毁掉一个人的,可人类还在继续……”
“后来,他与我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但话题大都还在画上,我也不时讲出自己的感悟,我不想左右他的创作,迷狂或者疯狂总是免不了的,悲剧更是少不了的,但既然已有过悲剧,就不应该增加了,一而再,再而三,有一次就够了。所以,我有时难免不冒出一句:能不这样冷酷,行么?他的回答却是;这并不是我冷酷。但有时他也听我的:给一点光,光也就有了,不再让观众感到窒息,我们总归在追寻光明……不过,他拒绝的,总比接受的多,他总有他的理由。
“当然,这证明我还需要进一步走近他……三年,他离开得太久了,要走近,并不容易。在他,可以说已是另一个生命,不是原来的白村了。不过,我在没有人的画室中与画的对话,远远要比与他本人的对话多得多。在医学院里,我特意选修了心理学,但我发现,一般的心理学于他一点用处也没有,我得独自体会他,领悟他……我得竭尽全力。直到他认识到,他身上仍未丢失掉作为人的全部情感,包括对我的爱。”
晓风眼里又闪耀出那圣洁的光来。
“你成功了么?”朵儿禁不住问。
“你说呢?在没有发生柳南中这事之前,你觉得他怎样?不再是刚出狱的那样,目光永远包含那种拒绝一切人的冷漠吧?”
“没有了,所以,我才能接近他,而他也没有拒绝。可是……”
“不用说了。我是成功了,但最终是否成功,却很难说。”
“他现在坦然承认内心对你的爱,这本身已是不简单了……可今天,我们又怎么能再赢得又一个成功呢?”
“我们两人一道,也许能做到。”晓风这么说,“至少,你今天可以在法律上维护他……”
“可也得在你提供证据之后才行……而对于白村,他在乎的不是这个。”朵儿叹喟道,“毁誉,在他已经不重要了。”
“你说过的……他需要的是心灵呵护。当年,我以为,他捱了那么多的折磨,生命需要呵护,所以才学了医。可是,我发现,生命固然需要呵护,健康终于得到恢复,可心灵的疗伤,却远非一朝一夕。”晓风思索着说,“这次也一样,我赶回来,提供证据,维护他的名誉,在法律上帮助他,可你来了,我才又重新发现,对他,更重要的还不是这个……所以,当我展示了全部证据之后,我还该做什么,更要好好想一想,不然,我等于什么也没做……”
“不,你已经做了很多、很多,现在,需要我们一道,去做得更多、更多……”
两位年龄相距上十岁的女子,竟一见如故很是贴心地商讨起了白村的“疗救方案”……女性的心灵永远是细腻的、敏感的,一旦碰撞、交融在一起,就不知有怎样的奇迹发生。她们谈得很多、商量得很多,一个主意又一个主意,推倒了,又重来,不够完善的,再一一缝合,这也有如一幅画,由无数的线条、色彩构成,才具有丰富的内涵--而这心的感应,是心灵赋予了线条,色彩以生命。在这个物欲横流、人心不古、浮躁喧嚣的世界,唯有她们是一片片绿洲,一个个港湾。
朵儿不时含着浅浅的泪花看住肤肌白得似雪片般的晓风,深深地懂得,白村为何会因她而呕血,两人间的爱,那种不可言传的爱、摧肝裂脾的爱,不是什么人可以随便遇上的,仅仅是15岁时,晓风已痴痴地也默默地迷恋上了白村,绵延已达20多年而还在痴望着,造化小儿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朵儿想到,自己还该去干什么。
在商讨毕一切,两人又一同上了网吧之后,朵儿与晓风道了别,却没有离开医院。
这天,朵儿一早来到医院,便见到掩不住笑意的晓风,那苍白的脸颊上,也有了隐隐的红晕。
朵儿却假装没在意,只说,“我可以按我们所商定的,离开这里了。”
晓风却说:“你就不等等,同我一道离开么?”
朵儿故作惊喜:“怎么,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
晓风这才告诉朵儿,昨夜,医院通知她,终于找到了一位可以给她换脊髓的年轻人了,这人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合适,更重要的是,人家完全是自愿的,一点也不勉强。
朵儿说:“这太好,马上进行吧……没准,你就可以很快去见白老师,不用这么远远地躲着他。”
晓风说:“只是很奇怪,这个人有一个条件,就是,关于他的一切,姓名什么的,医院得绝对保密,不得透露半点给我知道,不然,就无法进行。”
“那可能那位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朵儿说。
“是呀,就象我们家对白村一样,大恩不言报,白村也不愿认为他是有恩于我们家……我可以理解,可总是心里不安。”晓风说。
“我想,那位年轻人认为,能为你捐脊髓,本身就是一种荣幸,他该感激冥冥之中,能获得这世间罕有的机会,所以,才提出这么个条件。”朵儿缓缓地说。
“这不会是你吧?只有你才会这么想。”晓风盯住了朵儿。
朵儿淡淡一笑:“世间的事,有这么巧就好了,那我也太幸运了。”
“不过,是你来了,给我带来了幸运--这不是巧也是巧。”晓风感激地说。
“该是你的故事,感动了人家。”朵儿说。
“不,我来到这里,并没几个人知道,至于我为什么而来,更只有你知道……”
“医院没人知道么?你过去是在这里工作过的,过去的事,也同样不会有人知道么?”朵儿有点慌张地说。
晓风沉吟了一会:“医院的老人已不多了,十多年了,人员换了大半,当然,知道我过去与白村的事,不会没有人的……”
“白村现在的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她们不可能不留意到吧?加上你突然一回来,总会有种种猜测的,这更难保不传出去。”朵儿极力作出解释。
“你说的也有可能……可怎么能那么巧,正好就传到能为我捐脊髓的那个人耳中呢?”晓风还是怀疑。
“真诚所至,金石为开。你的故事,不早早打动了我么,要知道,我是学法律的,法律是单色的,要打动我这个单色的人,不那么轻易。所以,别人就更好打动了。”朵儿说。
“真不知怎么谢人家好……本来我已不抱什么希望了。我对你说过的,多活一天就多一个奇迹,可现在……我真不敢相信”晓风用双手捂住了脸,喜极而泣。
朵儿关心的是:“什么时候你可以接受捐髓手术呢?”
“今天,医生已开列了一系列的检验单,这得做几天。如果我的情况没有什么大碍的话,几天后便可以进行……不然,还得耐心等待,一直等到适合做为止。”晓风说。
“那就抓紧检查,希望几天后就可以做。”朵儿双手合十,祈祷道。
读者一看就明白,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年轻人,并非别人,正是朵儿。
那天把晓风送回住院部后,她便径直去找了晓风的主治医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也许我就是那百万分之一,让我试试。”
主治医生很是惊诧:“你考虑过了么?”
“我考虑过了,不过是抽一点脊髓,别人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呢?”
“我是说,百万分之一的可能。”
“我不知道,不过,记得单位上一次体检,去拿结果时,医生对我说,你的血液不寻常,我们给你挂上了号,万一有必要,我们会找你的。当时我没在意。现在一想,或许这个不寻常,晓风正用得上。”朵儿认真地说。
这下子医生手忙脚乱起来了,问了检验的医院,时间,等等,立即便挂了长途电话,得到了证实之后,又对朵儿说:“为郑重起见,我们还得约你再抽一次血。”
“没问题。”
两天后,结果出来了,主治医生自是喜出望外:“晓风是个很好的医生,在这里不知救了多少人,可临到后来,却救不了自己,大家都很焦急,十多年了,国内国外,也不是没有人能救她,人家的数据库也很全面,可就是受到种种限制,到最后都不成。看来,你是最具备条件的,这些日子,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不要伤风感冒,影响捐髓,明白么?”
“明白,不过,我有个条件……事实上,你也看到,这些天我也没少来陪晓风,我很敬重这位大姐,救了她,也就救了两个人,另一个是她深爱的,也是我深爱的人。所以,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我……”朵儿恳求道。
“另一个,是她深爱,也是你深爱的人--你是说白村,那位著名画家么?这么说,白村现在状况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