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闯进红卫兵,连沙发也被视为“资产阶级”的东西拉走了。
李淑贤关切地去看批斗廖沫沙。溥仪追去了,却弄不明白是怎么啦。
“文革”期间,红卫兵不止一次闯进家里,使溥仪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因为,这意味着他成了“文化大革命”冲击的对象。他陷入了极度苦恼。
那阵子,王大姑娘一家因是旧家庭,也被抄家,吃了不少苦。溥仪听说之后,连一句话也没说,神情漠然。
第一次我家里闯进红卫兵,大约是在1966年8月初。
一群十几岁的红卫兵进了家门,在院里叫嚷着要破“四旧”。
领头的一个红卫兵头头,对我们说:
“你们房顶上有一对小狮子,这是四旧!”
之后,他们就坚决要拆下来。我们不敢做主,因为这是公房。于是,我们就给房管局打电话,要求来人处理此事。当时房管局说太忙,没能来人。
第二天,家里又来了几个红卫兵。他们这次从院里到屋里转了几圈,反复查找“四旧”。最有意思的是,这群人把屋里床上、椅子上到处按了一遍,什么也没找着。
一个红卫兵对溥仪声色俱厉地说:
“告诉你溥仪,你至今还那么讲究,那么享受,还吃大米白面啊!你们屋里的沙发必须拿走,这是资产阶级的东西!”
正说着,派出所和街道办事处的同志都来了,向他们解释说:这是国家安排的,用来接待外宾,是外事工作的需要。
那群红卫兵根本不听,大声嚷着:
“现在没有外宾来,就得拿掉!”
胆小的溥仪马上给政协机关打电话,让他们拉走。第二天,政协机关来人拉走了沙发等家具。
隔了一些日子,门口又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闯进来一群佩戴着红袖章的年轻红卫兵。
原来,那是一群外地红卫兵。他们来京“串联”之后,住在南操场小学里。在理发馆理发时,听理发员说,末代皇帝溥仪住在这儿,于是闻风而来。闯进院以后,我俩问他们:
“你们有什么事吗?”
见我俩态度严肃,那群红卫兵说:
“我们来这里,就是要看看溥仪!”
他们进院之后,闹腾了一会儿。溥仪和我一看不好,怕出意外,马上给派出所打了电话。没过一会儿,派出所的两个所长就赶来了。
问了问那些红卫兵没别的事,就让他们出去了。
“文化大革命”到了1967年,闹得愈来愈厉害。街上到处可以看到批斗的场面,我吓得不敢出去。
一天,听说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开批斗会,正批斗廖沫沙等人。因为廖沫沙曾参加过溥仪和我的婚礼,我对他文质彬彬的印象非常好,所以,专程跑去看了一趟。
溥仪听说,也追了去。
我一进公园,就老远瞧见廖沫沙在台上正被批斗,脖子上挂着黑帮的牌子。
我正看着,溥仪走进来,把我拉回了家。
回到家里,溥仪对我说:
“谁叫你去的,出了事怎么办?”
“我是想看看廖沫沙怎么样了。”
“唉……”溥仪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廖沫沙是一个有文化的人……现在弄成这样,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事后对我说:
“我知道批斗会一定人很多,惟恐怕给你挤坏了……”
溥仪在“文化大革命”前,短不了看廖沫沙的文章,对他一向钦佩。而对于目前批斗的场面,溥仪自然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接着溥仪的话,说:
“我看呵,廖沫沙比原来倒是胖了,心是宽的。到底是老干部啊!”
溥仪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80年代初,我先后采访了一些在“文化大革命”中闯进溥仪家的红卫兵。其中有一男一女两个红卫兵。
他俩都详细谈起了去溥仪家的经过。值得记载的是,这两名当年的红卫兵,并没像其他打、砸、抢的红卫兵那样浑不讲理,而是有条有理地谈起周总理关于保护溥仪的指示。他们说,我们那时和派出所的民誉配合起来,轮流日夜在溥仪住所周围巡逻,才使溥仪没有受外来红卫兵的冲击。
有一次,外地来的红卫兵闯进溥仪家,我们听说后,马上骑上自行车就奔了他家,经过宣传解释,劝走了那些红卫兵……
这名男红卫兵拿出了当年身穿绿军装、腰扎皮带、头戴军帽的红卫兵照片,威风凛凛。当时,他已是年近四十岁的中年人了,聊起过去,他倒并不觉得惋惜,而觉得往昔的岁月为自己增添了一番人生经历。谈起后来的曲折阅历,他倒是唏嘘不已。
见到那位当年的女红卫兵,已瞧不出来昔日头扎冲天辫、胳膊佩戴红袖章的“革命小将”的半点儿影子。笔者眼中的中年妇女,透出更多的是一种沦桑之感。她的言语之中,显得异常沉稳,回忆起“文革”的“疾风暴雨”,已没有了往日的激情。只是,偶尔才透出一丝心绪复杂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