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内战结束之后，100万人就立刻回到了和平的状态。这清楚地表明，如果1865年的新美国人想要将他们的国家建设成一个宜居之地，就会有多少事情要去做，有多少新机器要去发明创造——建银行、商店，开矿山，造熔炉，修电站……正如亨利·亚当斯回忆的那样，在当时，美国人知道他们必须在一个新的权力格局中重新建立属于自己的世界。这种说法暗示出他们自己还未创造出一条铁路甚至尚未学会开采自己的铁矿。“他们没有时间去思考，”亨利·亚当斯告诉我们，“除了那个叫作铁路系统的东西之外。”但是仅仅是铁路系统就需要花费一代人的精力。“1865-1895年之间的这代人已经被抵押给了铁路，而且没有人比这代人自己更了解这一点。”
确实是被抵押出去了，但是美国人无怨无悔。正如比尔德夫妇所写的那样，当电报传来李将军①投降的消息时，这场工业革命的无数志愿者“就像是强壮的奔跑者一样，奔赴这场竞赛”。归来的士兵们川流不息地涌入宾夕法尼亚新开发的油田，涌入内华达和加利福尼亚的矿山。他们耕种着密西西比河谷和西北部的免费土地，操纵着无数的新机器，这些机器将要生产出下一个十年的铁、蒸汽机。但是在整个军团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将自己“广阔无垠、变化无穷、强烈的实干精神”都用在了修建横跨大陆的铁路上。在这里，就像别的地方一样，那些早在至少4年之前就对未来有充分准备的年轻人将会成为他们的领袖。
在开发大西部时，参加过内战的那一代人似乎还是那样的好战。在这里，在宽广的草原和群山中，从殖民形式的农耕经济状态到一个先进的大规模工业阶段的彻底转变——因为被长久搁置，所以转变也更加迅速——其场景似乎要比东部那些挤满了人的市场生动得多。这些主角，全副武装，藐视法律，不顾危险，也不惜流血和金钱的代价。比起在密西西比河以东的同代人，他们似乎要更为“原始”，更为“英勇”。西部的“帝国建造者们”经常被人描写成取得“西部胜利”的征服者。而且，诗人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在当时描绘了“民主远景”，赞颂他们“无限的商业活力，以及对财富几近疯狂的渴望 ……作为改革和进步的因子，将为我需要的结果而做好准备”。
在各种各样的建设活动中，最具时代特征的举措就是横跨大陆铁路（或太平洋铁路）的修建。通过用铁路将大洋两岸的美国大陆连接起来，这个国家最终将会完全统一，这个国家的自然资源将会被开发利用，这个国家将实现自己的天定命运。因此，通过修建横跨大陆铁路的办法来实现“西部的胜利”，是这个国家工业计划的灵魂。1865-1873年之间，整个民族都参与了这个计划。就像今天的苏联①一样，铁路工人充满活力的前进让大众变得十分兴奋，各大城市的报纸上日复一日地报道着他们。在工人们前进的线路上，每个城镇都会用节日般的庆祝、音乐和公开演讲来欢迎他们。
这个计划是怎样实现的呢？在这个人烟稀少且当时被称作“美洲大沙漠”的处女地，有很长一段时间交通运输无利可图。早在这一代人之前，富有远见的托马斯·本顿（Thomas Benton）就已经督促国会建造太平洋铁路，将它“作为一个全民工作来做，并且铁路的规模要与这个庄严伟大的国家相称”。 但是，到1853年，斯蒂芬·道格拉斯（Stephen Douglas）②却使得每个人都相信，这条太平洋铁路应该由私人企业来修建。为了鼓励铁路修建工作，大片的公共领土和共和国所拥有的西部土地被分离出来，并移交给铁路修建者。而约翰·昆西·亚当斯（John Quincy Adams）③为了大众的利益，希望将这些资源保留下来。但相反的观点则认为政府的免税土地应移交给私营企业运营。林肯颁布《宅地法》之后，对于在战争期间所修建的铁路，政府向铁路公司授予了其穿过土地上的木材和矿石的权力，甚至以现金或债券方式给予其大量补贴，这只是一个非常合乎逻辑的做法。正是以这种方式，联邦政府和各州政府早年曾鼓励运河的修建。而且，1850年在伊利诺伊州，当人们选择要修建铁路而不是一条运河时，土地也被捐赠给了铁路公司。
因此，至少是在1861年之前的10年里，特别是在西部，铁路公司其实是“地产公司”。铁路公司承诺修建铁路，政府则给予它们实质性的补助，这些公司就从这些补助中得到它们主要的原材料。修建铁路又会导致铁路沿线土地价格的上涨，铁路公司的董事们与诸如道格拉斯这样友好的政治家们一起，从事着这样欣欣向荣的地产生意。在1862年，战时政府匆忙地通过了《太平洋铁路法》（Pacific Railroad bill）。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修建铁路的技术已经成熟。
在内战刚刚开始的那段日子，一大群感兴趣的企业家为了他们最喜爱的项目，在国会山的走廊里跑来跑去。在这些人之中，有受人尊敬的北方铁铲（用来挖路基）制造商，例如埃姆斯兄弟（Ames ）；有来自纽约的金融家，例如约翰·思科(John J·Cisco)、奥格斯特·贝尔蒙特(August Belmont)和托马斯·杜兰特(Thomas Durant)；有轻浮的空想主义者，例如“帕勒姆人民太平洋”公司的发起人约书亚·帕勒姆（Josiah Perham）以及老地产炒家乔治·特莱恩(George F·Train)；有精明的铁路公司经理，例如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的托马斯·斯科特和埃德加·汤姆逊；还有来自萨克拉门托河谷的店主，例如前手表贩子科利斯·亨廷顿，他现在是加利福尼亚的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Central Pacific Railroad）的主席，该公司发行了850万美元的股票和债券，但是实际上却没有投入一分钱。这些人在角落里与那些友好的、感兴趣的国会议员们悄声细语，一起诉说着他们对土地、路权和政府债券的要求，报告着定居者对于铁路线路的大胆要求，估算着通过可能赢得的土地和建设工作而能够带来的丰厚利润，并且承诺要将大部分利润给予参加这项事务的人们，不论这些人是普通市民还是参议员。为了这项伟大的事业，铁路大亨们在第一批到来的人中间招募了一些人。而且，那些起初有勇气帮助他们的国会议员，也就是后来被称作“铁路国会议员”的人们，尽管并不是十分公开，也准备好了拿走自己的那部分利润，并且期待着他们的奖赏。
《太平洋铁路法》迅速地获得了通过，而且承担巨大建设任务的两家公司被授予了联邦特许权。负责修建从密苏里河向西这段铁路的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Union Pacific）被给予了1200万英亩的土地和地下10英里深的矿产，还有利息为6%、期限为30年、总额为2700万美元的政府债券作为第一抵押的贷款。负责修建从海边向东与联合太平洋铁路相会这段铁路的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也同样被给予了900万英亩的土地以及2400万美元的政府债券。马萨诸塞州的亨利·威尔逊参议员（Senator Henry Wilson）喊叫道：
在给予土地或金钱时，我非常乐意投票。我愿意为修建铁路投入1亿美元，并且非常高兴这样做。而且，我认为，我为我的国家做了件大事。开通一条横贯这片大陆的铁路来连接大西洋和太平洋两岸的人们，并且将我们捆绑在一起，花上7500万或1亿美元又算什么？什么也不算。至于那些土地，我也不吝惜它们。
之后，热情的议员们又很快向以托马斯·斯科特为首的集团捐赠了1800万英亩的土地，因为斯科特提出要沿着墨西哥边境修建得克萨斯-太平洋铁路（Texas & Pacific Railroad）。他们也向另一位爱国的绅士——波士顿的约西亚·佩勒姆捐赠了4700万英亩的土地，因为约西亚宣称他准备沿着加拿大边境修建北太平洋铁路（Northern Pacific）。议员们就这样处理了1·58293亿英亩的土地，这是整个国家所拥有的全部土地。一起给予建筑商们的，还有地下的所有煤炭、铜、石油、金、银以及地上的所有木材和石料。但是，这又怎样？只要大西洋和太平洋的人们能够连接在一起，这些东西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科利斯·亨廷顿、杜兰特、埃姆斯兄弟等人尽量掩盖了他们的喜悦之情。亨廷顿急忙给他的合伙人利兰·斯坦福发了一封胜利且晦涩的消息：
我们已经得到了一份厚礼。
确实，这是一份十分巨大的战利品。一份巨大的战利品就这样不被人注意地落入了亨廷顿以及他的同伴手中。某些公众权力的保护者，那些经常被称作“煽动家”的人，进行了一些抗议，但是他们很快就被制服了。我们可以听到，格兰姆斯参议员高呼：“几乎所有的铁路和货运线路路权都落入了富裕资本家的手中。”《纽约世界报》的一位记者甚至这样描写北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说客和代理人的模样：当铁路法案正在通过的时候，这些人正坐在国会的长廊边上，“就像是食肉兽一样，从上往下看着这个场景”。1866年，安德鲁·约翰逊（Andrew Johnson）①这位老众议员，在他的演讲中警告称：“一个持有将近25亿美元国家证券的贵族集团已经在北方出现了，这个贵族集团将要承担大金融团体与大政治利益团体之前给予奴隶寡头统治集团的政治控制权，金融战争将会是下一场我们必须要进行的战争。”因为这些话，林肯的继任者们只是增加了对约翰逊的愤怒。对于煽动仇恨情绪的主战派来说，北方联军的获胜一定会被北部工业经济的胜利所超越。
很快，格兰特将军将要来结束诸如约翰逊等人的非难。正如亨利·克鲁斯所说的那样，所有人都希望格兰特当选，“这样的话，股市就会走高”。格兰特在杰伊·库克的豪宅中抽着他喜爱的雪茄，带着某种快乐经常去拜访吉姆·菲斯克和杰伊·古尔德。就像是大量的火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样，这些财富的光辉使格兰特眼花缭乱，他毫无警觉地遭受着别人对其政权的“抢先占有”。格兰特只知道人民需要铁路，而且亨廷顿准备用自己的钱来修建这些铁路。格兰特也很难看清楚那个时代的“大野餐”与封建时代的动乱之间的相似之处——通过美国人民主权实现的所有权转移——土地、森林、矿床、港口以及特许权都被转移到一小群强人手中。这一点，直到30年后，睿智的托斯丹·凡勃伦（Thorstein Veblen）才给出了恰当的类比。在这里，“遥有②制度”已经开始。之后，就如同古代“特权与指定的土地所有权”的封建土地制度一样，这种“遥有制度”成为“君权神授”的一种形式。而我们总是可以将这些土地的来源归结于通过武力与阴谋而占有。正如维布伦所观察到的那样，从那以后，在铁路、石油、银、铜或铁等领域的富裕王国或大片私有土地的主人们，就像是旧时的贵族一样，并不是因为生产而赚到了这些东西，而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拥有这些东西。
第二节
在遥远的加利福尼亚山谷，49年者（Forty-niner）①带着欢呼收到了特许建设一条太平洋铁路的消息。在那里，就像在不断移动的边境上的其他地方一样，定居者们渴望着铁路。“在人们的耳中，没有什么音乐能够比火车的汽笛声更美妙的了。”当地人是这么说的。通过州政府或地方政府，补贴被授予了这项计划的发起人。城镇和郡里的官员们彼此竞争，来分发土地，争取站点，甚至支付通过估价而募集到的现金。在加利福尼亚，火车的到来意味着定居者可以尽可能地擅自占地，然后将土地分块卖出，再继续向西前进。
由于动产信贷银行（Credit Mobilier）在1871年之后的名声，期盼已久的横跨大陆铁路终于完工。这标志着英雄的拓荒时代的高峰，将在美国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这件闹得满城风雨的事件所指的只是其东半部分（也就是联合太平洋铁路）。而亨廷顿和他的搭档们在修建该线路的西半部分（也就是中央太平洋铁路）中的冒险经历——众所周知，它需要穿过内华达山脉到达大盐湖的一个交叉口——无疑应得到同样的声望。
①内战期间南方联盟的军队首领。
①本书原着写于1934年。此时苏联刚刚建国十几年，是一个充满生机的新兴国家。
②美国伊利诺伊州的政治家，1860年美国总统大选民主党候选人。
③约翰·昆西·亚当斯（1767-1848年），美国第六任总统，任期1825-1829年。
①安德鲁·约翰逊（1808年-1875年），美国第17任总统，任期1865-1869年。
②指不参与直接生产的地主所拥有的权利。
①指1849年淘金热中，争相前往美国加州淘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