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瓦尔登湖·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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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春天(1)

由于采冰人大量开凿,湖面往往过早解冻,因为在风的吹拂下,就是再冷的天气,水波也会销蚀掉周围的冰块。但是那一年,瓦尔登湖的情形并非如此,因为她很快穿上了一件厚厚的新衣,换掉了旧的衣服。这个湖一向没有附近的湖解冻得早,因为湖水很深,况且又没有溪流从湖中穿过,融化或销蚀掉冰块。我从未见过它在冬天开冻过,只有1852-1853年除外,那一年对许多湖泊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瓦尔登湖通常于4月1日开冻,比弗林特湖和美港晚了一周或10天,开始融化的地方是北边和较浅的地方,而冻结也正是从这儿开始的。同周围的水域相比,它更好地体现了这一季节的绝对进展,因为反复无常的气候变化对它丝毫没有影响。3月份,一连几天的严寒能大大延误其他湖泊的开冻时间,而瓦尔登湖的温度则在稳步上升。1847年3月6日,将温度计放到瓦尔登湖的湖心,测得的温度是华氏32°F,即冰点,放到湖岸,则是33°F;同一天,将温度计放到弗林特湖的湖心,测得的温度是32.5°F,放到离岸12杆远的浅水里,一英尺厚的冰层下面,测得的温度是36°F。在弗林特湖,深水与浅水的温差为三度半,而事实上,此湖大都比较浅,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此湖比瓦尔登湖解冻得早。到了此时,最浅处的冰比湖心的冰要薄几英寸。到了仲冬,湖心最暖,冰也最薄。同样,到了夏天,在湖边涉过水的人都知道,靠近湖岸的水只有三四英寸深,但水温却要比深水处的水面温度高,同时也要比水底高。到了春天,太阳的影响不仅是增加空气和大地的温度,而且它的热量还穿透了一英尺多厚的冰层,将热量从浅水处的水底反射到水面,温暖了湖水,融化了冰的下面,同时太阳直射,又融化了冰的上面,使得冰变得参差不齐,冰里的气泡不断释放,上下同时凸起,像蜂窝一样排列,直到最后,一场春雨让它们彻底消失。跟树木一样,冰块也有自己的纹理,冰块开始融化,或成蜂窝状的时候,无论冰块处于什么位置,气泡都和水面保持直角。水面下如有一块岩石或一根树木,水面上的冰就会很薄,常常被反射过来的热量所消融。我听说有人在剑桥做了一个木制的浅湖,进行冷冻试验,他们让冷空气在下面循环,而且上下都有冷气,但是太阳光照到水底,反射上来,大大抵消了这一优势。冬季的一场暖雨将融化瓦尔登湖的雪冰,在湖心留下一块黑黝黝的透明坚冰,这时沿湖一带就会出现一条蜂窝状的厚厚白冰,有一杆多宽,这就是这一热量反射的结果。正如我说过的,冰块里面的气泡犹如取火镜,将下面的冰渐渐消融。

这一年四季的现象,天天都在湖上出现,但是规模较小。一般说来,浅水比深水暖得快,虽然也暖不到哪儿。每天晚上到第二天清晨,浅水比深水要冷得快。这一天就是一年的缩影,夜晚就是白天的缩影,早晚就是春秋的缩影,而正午就是夏天的缩影。冰块的爆裂声预示着温度的变化。1850年2月24日,经过一个寒冷的夜晚,迎来了一个融融的早晨,我到弗林特湖去消磨一天,却惊奇地发现,当举起斧头劈砍冰块时,冰块发出了隆隆的回音,像一面铜锣一样,响彻好几杆远,仿佛我敲打的是一面绷紧了的鼓。日出之后,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太阳从山上斜照下来,这时,湖泊感受到了阳光的热量,开始发出隆隆的声响;它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就像一个人刚刚醒来,声音越来越大,一直持续了三四个小时。中午,它睡了一会儿午觉,到了晚上,正当太阳收回其影响的时候,它又隆隆地响了起来。气候正常的时候,湖泊每天晚上都要鸣放礼炮。但是到了中午,爆裂声不断,空气也少了许多弹性,湖泊彻底失去了共鸣,到了这时,就是你去敲击湖面,恐怕鱼儿和麝鼠也不会感到震惊。渔夫们说,“湖上的雷鸣”吓得鱼儿不敢上钩,虽然我看不出气候有什么变化,但是湖泊却能感受到。这么大,这么冷,而且皮又这么厚的一个湖泊,居然这么敏感,谁会想得到呢?然而,凡事皆有其规律,它发出雷声,目的就是要人们服从,就像春天到来,植物就要发芽一样。大地乳头众多,生机勃勃。湖泊越大,对气候的变化也就越加敏感,就像管子里的一滴水银一样。

我到林中居住,一个诱惑就是我有空闲时间,有机会看到春天的降临,最后,湖里的冰开始呈现出蜂窝状,我从上走过时,脚后跟都能放进去。雾、雨和越来越暖的太阳渐渐融化了积雪,人们感到天也越来越长了;我觉得我巳不必添加木料,就能度过这个冬天,因为旺火巳不必要了。我密切注意着春天的第一个信号,听听鸟儿飞来时偶尔发出的乐音,或花斑松鼠的啁啾,因为它的食物也该吃得差不多了,或看看土拨鼠从冬巢中大胆地溜出来。3月13日,冰块还有近一英尺厚,我就听到了蓝色鸣鸟,北美歌雀和红翼鸫的鸣叫。天气越来越暖,冰块不再给湖水销蚀,也不像在河水里一样融化后漂走;虽然岸边半杆宽的地方巳彻底融化,但是湖心却依然呈现出蜂窝状,浸满了水,因此冰块6英寸厚的时候,你还可以将脚踏在上面,但是到了第二天晚上,一场暖雨过后,或许又下了一场雾,于是冰块彻底消失,和雾一道悄悄溜走了。有一年,我穿过湖心,仅仅5天之后,冰块就彻底消失。1845年,瓦尔登湖第一次全面开冻是4月1日;1846年是3月25日;1847年是4月8日;1851年是3月28日;1852年是4月18日;1853年是3月28日;1854年大约是4月7日。

我们生活在一个冷热悬殊的气候里,河流与湖泊的开冻,天气的稳定,凡与这些有关的每一件事情都令我们感兴趣。天气变暖的时候,住在河边的人夜里会听到冰裂的声音,轰隆一声,像大炮一样,响得惊人,仿佛冰封的锁链彻底断裂。没过几天,我们就看到冰块彻底消融。随着大地的震动,鳄鱼从泥土中钻了出来。有一位老人,对自然的观察细致人微,天工的一切造化,他似乎都了如指掌,仿佛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自然就曾上过船台,而他正好帮助自然安装过龙骨一现在他巳长大成人,就是活到玛土撒拉的年岁,他也增加不了更多的自然知识一他告诉我,春天的一天,他提着枪,乘着船,准备去打几只鸭子。听到他对自然现象感到惊奇,我不禁感到诧然,因为我还以为他和自然之间没有什么秘密。草地上还有冰,可是河里的冰却巳荡然无存,于是他从居住地萨德伯里顺流而下,畅通无阻,来到了美港,意想不到的是,他发现大部分湖面上还覆盖着坚冰。这是一个温暖的日子,可是湖面大都还被冰块覆盖,看到这些,他不禁感到诧异。由于一只鸭子也没看到,于是他将小船藏到湖中一个岛的北边,也可以说背面,然后隐身于南边的一个灌木丛中,等待鸭子的到来。离岸三四杆远的地方,冰块巳经融化,水面光滑温暖,水底一片泥泞,鸭子就喜欢这种地方,他想用不了多久,鸭子就会到来。他在那儿静静地躺着,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之后,他听到了一阵低沉,似乎十分遥远的声音,这声音十分庄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与他听到的其他声音截然不同,这声音渐渐增强,仿佛它的尾声会产生一种普遍效应,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这声音十分沉闷,一会儿急促,一会儿狂吼,仿佛一大群飞禽就要到来,于是他抓起枪,一跃而起,心情十分兴奋,然而,令他吃惊的是,就在他躺在那儿的时候,一大块冰巳经行动起来,向岸边漂浮,他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冰的边缘撞击湖岸的声音,刚开始还比较温柔,一口一口地啃着,碎裂着,但到了最后,却向上翻腾,小岛周围,碎片溅得很高,然后又落下来,复归平静。

最后,太阳光终于直射下来,暖风吹散了雾和雨,融化了岸边的积雪,大地上,香烟缭绕,褐白相间,面对这星罗棋布的风景,吹散了迷雾的太阳微微一笑,而游客则穿过烟雾,从一个小岛摸到另一个小岛,欣赏着上千条溪涧的潺潺流水发出的轻快音乐,这些溪涧的血管里流淌的是冬天的血液,现在它们正把这血液带走。

我到村里去,总要经过铁路。泥沙解冻后,就会顺着铁路上的一个深坑侧面向下流,形成各种形态。对我来说,观看这些形态,给了我莫大的喜悦,这么大规模的现象,真是难得一见。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从铁路发明以来,新近露出地面、由合适的材料构成的路基增加了不少。这材料就是沙子,粗细不同,色彩迥异,同时还夹杂着一点泥土。春天降霜的时候,甚至在冬天解冻的时候,沙子就巳顺着斜坡,向下流淌,就像火山爆发后的熔岩一样。有时候,沙子穿过积雪,向外流淌,淹没了从前见不到沙子的地方。无数的小溪纵横交错,呈现出一种混合产物,它一半顺从潮流的规律,一半顺从植物的规律。沙子流淌时,样子就像那多液的树或藤蔓,不断向外喷洒,有一英尺多深,如果你向下看,你会发现它很像那既似锯齿,又像鳞甲,同时又长有苔藓的状菌体,要不你就会想到珊瑚、豹爪、鸟脚、大脑、肺脏以及各种形式的排泄物。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植物,其形状与色彩,我们在青铜器上见过模仿,这样一种建筑学上的饰,比古老的勒形装饰、菊苣、常春藤,或任何植物的子都要古老、典型;也许在某种情况下,它们注定要成为未来地质学家的一个难题。整个深坑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仿佛这是一个岩洞,洞中的钟乳石巳经呈现在阳光之中。沙子真是丰富多彩,令人爽心悦目,什么棕色啦、灰色啦、淡黄色啦、淡红色啦,各种铁的色彩,全都包含其中。等到它流到路基下的排水沟里,就会平铺开来,形成浅滩,各种小溪失去了它们的半圆柱形状,变得越来越平,越来越宽,如果再潮湿一点,它们就会汇集一起,形成一个几乎平坦的沙洲,但是色彩依然丰富、美丽,你可以从中找出植物的原始形态。最后,它们到了水里,变成了沙洲,就像河口形成的那些沙洲一样,到了这时,植物的形态就消失在湖底的道道波纹之中。

整个沙洲高20到40英尺,有时候,沙洲上覆盖的就是这种饰,或细沙裂缝,这在一侧或两侧都有,约四分之一英里,这就是一个春日的产物。这种细沙饰的惊人之处在于它突然诞生。我看到路基的一侧毫无生气,因为太阳首先照在一侧而另一侧则是这华丽的饰,这就是一个小时的创造结果,我深受感动,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站在一个创造了世界与我的艺术家画室里,来到了他依然工作的场所,看到他摆弄着路基,运用自己过剩的能量,将他的新鲜设计涂得到处都是。我感到自己离地球的心脏越来越近,因为沙子的外溢呈现出状的形态,跟动物的内脏一样。因此,从细沙当中,你可以感受到植物的片。难怪大地要用子在外面表现自己,而内心却要为这种观念费神。原子巳经学会了这个规律,并巳孕育了果实。悬垂的子从此看到了自己的原型。无论是地球还是动物,它们的内部都有一片潮湿的厚,这个词特别适用于肝肺和脂肪,(它的希腊语源是姿着咨茁棕,拉丁文为lapsus,意为“流淌”、“向下流淌”、“消逝”;Xoos拉丁文为glohus,意为“”、“地球”,还有lap、flap和许多其他的词),从外部看,这是一片干燥的落《(leaf),就连f和增也是挤压发出的h音,《(lohe)的词干是lh,h为浊音(单片,片为月),为流音,在后面推动着它。在地球(glohe)-词中,glh中的喉音g增加了喉容量的意义。鸟儿的羽毛和翅膀也是子,只是更干,更薄。就这样,你从土地中的一个笨拙蛴螬变成了轻盈活泼,翩翩起舞的蝴蝶。地球不断地在超越自己,改变自己,在自己的轨道上生出了双翼,就连冰也是以精美的水晶体开始的,仿佛它流进了一个个模型,然后由水生植物的子在水这面镜子上压下印模。整棵树也不过是片子,河流的子更大,子的汁挤在大地中间,而城镇则是排在腋上的虫卵。

太阳下山后,沙子停止了流淌,可是等到了早上,这些溪流重又开始流淌,并且不断分叉,形成无数个支流。或许在这儿,你可以看到血管是如何形成的。如果你仔细观察,你就会发现,一开始,从正在融化的沙团中流出一股柔软的沙流,尖端像水滴,像手指球,这股沙流缓慢而盲目地向下流淌着,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它也变得越热越潮,到最后,流量较大的部分为了顺从最富惰性的那部分的规律,同后者分道扬镳,独自形成一个弯弯曲曲的渠道或动脉,从中你可以看到一条银色的小溪闪闪发亮,像一道闪电,从一个片或分支流到另一个,而且还不时地给细沙所吞没。细沙流淌时,组织得既快又好,真是令人惊叹,它利用沙团提供的最好材料,在渠道两侧形成尖尖的边缘。这就是河流的源头。河水沉淀下来的硅状物里,或许就有骨骼系统,而在更加纤细的土壤和有机物里,或许就有我们的肌肉纤维或细胞组织。人是什么?一团正在融化的泥土而巳。人的手指球只不过是一滴凝结物,手指和脚趾从正在融化的躯体中流出,达到了自己的极限。在一个更为祥和的天空下,谁知道人体会扩大流淌到什么地步?难道人的手掌不就是一张铺开了的棕榈,有,还有脉?耳朵可以想象为一片苔藓(umhilicaria),挂在头的两侧,有或滴作为垂饰。唇‘lahium’,大概来自劳动(lahor)从洞穴似的嘴巴里伸出或上下交叠。鼻子是一个明显凝结了的水滴或钟乳石。下巴则是更大的一滴,脸上的东西全都汇聚于此。双颊是一个滑槽,从眉毛一直滑到脸谷,由颧骨将其顶住,加以扩散。每片草的厚就是一滴浓浓的水滴,有大,有小,片就是的手指,片越多,流的方向也就越多,如果温度再高一些,或影响再大一些,它就会流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