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艾滋不可怕:关上潘多拉魔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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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魔鬼之花(3)

从乌鲁木齐到伊宁共700多公里,过去要走两天到三天,如今有了高速公路,一天就可以赶到。路上要经过赛里木湖和果子沟,都是旅游区。赛里木湖面积很大,但湖水不像青藏高原的湖泊那样湛蓝。由于常有风沙,天空也不像青藏高原那样透明和一碧如洗。9月,湖边的草已是枯黄色,放牧的牲畜很多,特别是羊只,哈萨克人扬鞭骑在马背上。听说今年天旱,草不好,牲畜们并不肥壮。

伊宁田野里多是玉米和红薯,眼下正是收获的季节,金黄的玉米粒一行行一排排摆在公路上晾晒,新挖的红薯和新摘的苹果一筐筐摆在路边招揽旅客,在绿色的行道树下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伊宁城变了,记忆中林荫掩映的街道已经不多,取而代之的是高楼、商店和马路。

据当地有关部门介绍,由于把吸毒当作一种“时尚”,上世纪90年代中期伊宁少数民族的小伙子几乎人人吸毒而且共用针具,在艾滋病毒感染者中,85%以上是由于注射吸毒感染的。

在城边一个街道办事处的针具回收站(回收吸毒人群使用过的针具并免费为他们提供清洁针具,这是遏制艾滋病毒传播的重要措施之一),我认识了小伙子亚××。亚××实际年龄只有24岁,但吸毒和生活的艰辛让他显得老了10岁。他带着丰富的手势和面部表情,向我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我们这里许多吸毒者是无业的人,好奇,文化低,多半是小学文化程度。毒品过去是从‘金三角’来的,现在从阿富汗这边也来了。

“我的父母亲早已离婚,我是姥姥和妈妈养大的。1998年刚16岁时在朋友的教唆下开始吸毒。第一年糊里胡涂地偶尔吸一吸,第二年上了瘾,2000年被劳动教养。我们这里吸毒的人很多,在公司、单位上班的都有人吸,大家常常互借针具。不用的时候,怕被公安发现,我就把针具悄悄藏在院子的角落里,有时会用阴沟里的水冲洗,也曾用唾沫、小便稀释过毒品……这样难免会感染上疾病了!

“我原先在屠宰厂工作,身体好,技术也好,是宰羊的‘把式’,每天晚上可以宰100多只羊,一只羊3元钱,就是300多元,算是很有钱了!有钱就随便吸毒,瘾越来越大,也没精神再干工作。师傅发现后气得把我绑了起来,绑了也戒不掉,毒瘾发作时我就骗人,也骗师傅……后来师傅给我戴上了脚镣,我趁他不在的时候搭了个摩托跑了,跑去请修锁的把镣打开,脚镣卖了后又买毒品……从此师傅再不管我,我也再没有工作。

“被劳动教养后,在看守所关了40天,没吃药,硬生生地把毒瘾戒掉了。教养了一年,我身体好了也长胖了,回家时妈妈都差点不认识我,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掏出500元钱递给我说:‘孩子,去买身衣服吧,千万别吸毒了!’望着年老的妈妈我很感动也很愧疚。以后朋友又让我吸毒,我说,玩别的可以,玩毒品不行!

“现在我又有工作了,还是宰羊,上的是夜班,每天从22点干到凌晨,每个月可以挣千把元钱。有女朋友了,准备明年结婚,现在正存钱哩。我愿意搞针具交换工作,也愿意当志愿者,向更多的人宣传毒品的危害……”

在考察中,我曾遇到过一些夫妻双双吸毒并感染艾滋病毒的人,他们给我留下了更加沉重,也更加难以忘怀的印象。

在广西某市的美沙酮门诊部我遇见了一对中年夫妻,他们都有20多年的吸毒史。男的40多岁,身体还比较好,看不出病态;女的39岁,脑后梳着漂亮的发髻,但皮肤苍白,身体瘦弱,怀了孕,离预产期还有5个来月。

我惴惴地问怀孕的女人:“你年纪不小了,生孩子吃得消么?医生还要搞母婴阻断(采取措施避免艾滋病毒传播给孩子)……”

女人戚戚地叹了口气低声回答道:“不管咋样,哪怕我死了,也要生下这个孩子!”

她的丈夫插了嘴:“自从怀孕后,她身体一直不好,CD4细胞已经从500多降到300多……”

我的心一沉,现在已经降到300多,5个月以后该是多少呢?她能坚持到生孩子的时候吗?

他们都估计当地的艾滋病毒感染者在不断增加,但许多人不去检测,怕面对,也怕受到歧视。他们俩最初也没有检测,只是由于老生病,腿也肿了,去医院看病时被查出感染了艾滋病毒。他们说,我们的朋友里可能不少人都被感染了!

他们向我述说着生活的困难,过去他们在摆小摊,现在整顿市容不准摆了,两家的父亲都已经瘫痪,目前只男人一个人在享受低保,两人还要按时交服美沙酮的费用,这日子怎么过呢?

在四川某市我结识了小陈和小王两夫妇。小王很瘦很瘦,鼻子、嘴、下巴都尖尖的,皮肤是病态的黑黄色,声音沙哑但很健谈。她有一个很不幸的童年——父母感情不好,经常吵嘴打架,后来终于离婚。她在学校里本来是一个乖娃娃,学习成绩很好,体育方面更有特长,得了许多奖状,但是父母亲却从来也不关心她,更谈不上教育和鼓励。她刚上高中一年级,父母亲就离了婚,自私而狠心的他们竟“各奔前程”,孩子成了“多余的人”,谁也不管了。没有人交学费,小王只得辍学。不但辍学,而且连家也没有了,只得孤身一人住进当地敬老院废弃的空房里,没有吃的,全靠同学们带点冷饭冷菜“救济”……孤苦零丁的小女孩儿寒冷、饥饿、恐惧,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多少次被恶梦惊醒……苦苦熬了两个月后,一个人贩子看上了这个没人管的小女孩儿并且把她带走了……从此,她便走进了地狱,“我成了社会渣滓,当了‘小姐’,染上了毒瘾,为了麻醉自己只要找到一点钱就吸毒,终于感染了艾滋病……”

几年前,小王认识了在外打工的小陈,两人结婚了,现在已经有了一个6岁的儿子。

言语不多的小陈是由于好奇,在朋友们的怂恿下染上毒瘾的,后来也感染了艾滋病。

谈话时,6岁的儿子也在跟前,和别的孩子一样,有时偎依在父母亲怀里,有时跳上跳下地玩耍,还捡起地上丢弃的矿泉水瓶交给妈妈。我惴惴地问他们:“孩子检测过吗?感染了没有?”

小陈摇摇头回答:“不晓得,我们不敢给他查……”

妻子小王也叹了一口气。

孩子是无辜的,对于艾滋病这种不治之症,许多人确实不敢面对。

小王说:“我们找不到工作,‘低保’又没有批下来,虽说防疫站照顾我们,服美沙酮没有收一分钱,但是生活仍然困难,全家靠的就是我搞针具交换每月补助的240元钱。家里连床都没有,只有一个烂沙发,我常常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我每天都在发烧,眼睛常常流泪……前些日子老公曾下矿挖煤,但有病的人身体吃不消,干了几个月又只好回来了……我有时真不想活了,但我死了我的细娃儿咋办?我不能让娃娃没人管!再说老天待我不薄,很多人已经死了,但我活了过来,还有了后人。如今我不愿意再去当‘小姐’,也不愿意再吸毒,有人曾找我贩毒,被我拒绝了。现在国家在管我,又在研究新药,我要珍惜自己的生命。我是母亲,为了娃娃,我不会再吸毒了!”

除了交换针具,小王还在拾废品,6岁的儿子也懂得帮她拾矿泉水瓶了。

为了孩子,我曾给小王夫妇寄去了200元钱,后来小王打电话告诉我,用这些钱再加上卖废品的100多元,她如愿以偿地把孩子送进幼儿园了。

2007年春节前我本打算再给他们寄点钱去,但当地疾控中心的医生告诉我,他们已经想法给小陈找到了一份工作,每月工资800元,不用再寄钱了。

但愿他们的儿子能健康地成长!

采访扎记

自鸦片战争以来,吸毒和禁毒,便是中国社会的一个重要问题,新中国成立后,曾经有效地禁止了毒品,但目前毒品不但死灰复燃,而且愈演愈烈,从鸦片变成了海洛因,并和艾滋病毒传播联系在一起,成为当代中国不得不面对的一个棘手问题。

对吸毒者的看法历来存在着巨大的争论,我国把吸毒作为“违法”,把吸毒人群当作“丑恶现象”和“社会渣滓”,长期以来都采用了“强制戒毒”的手段加以打击。而据深入考察,造成吸毒的原因有多种多样,似乎不应仅仅由吸毒者本人负全部责任。2005年11月国务院副总理吴仪在全国艾滋病防治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上曾指出,要从科学的角度看待吸毒成瘾以及成瘾后戒断困难的现象,正确认识控制吸毒人群中的艾滋病流行问题。美沙酮维持治疗和清洁针具交换与严厉打击贩毒吸毒等违法犯罪活动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保护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维护社会稳定。

面对注射吸毒造成艾滋病毒传播的严重后果,世界各国都采取过很多对策,美国及西方一些国家的经验表明,仅仅用强硬的法制和行政手段开展禁毒,对艾滋病的防治效果是极其有限的,有时甚至会适得其反,大批吸毒者和艾滋病毒感染者从“地上”转到“地下”后,会阻碍许多预防措施的落实,从而增加了一般人群感染的危险性。

近10多年来,荷兰和澳大利亚等国,采取了“降低危害”的策略,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两害相权取其轻”,在无法彻底禁绝毒品的情况下,对吸毒人群进行健康教育,教授他们一些必要的预防技能,使他们获得清洁的针具或针具消毒用品,帮助吸毒者戒毒或者采用毒品替代疗法(如美沙酮替代疗法)等等,取得了显著效果。

广西柳州市疾控中心艾滋病防治科科长王豫穗(丰富的实践经验已经让他成为国内著名的专家)在接受采访时,曾坦率地谈出了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控制艾滋病毒传播,吸毒是关键,对这个问题我们认识得太晚。当感染率在5%以下时比较好控制,到5%以上时,感染率会跳跃性的上升,很难控制了!

“要想控制传播,首先必须取得对方的信任。目前社区人文环境对吸毒者不利。我国把吸毒当作犯罪,搞‘严打’,又搞什么‘无毒社区’,让这些吸毒者无处可去,这不科学。世界卫生组织认为,毒瘾是由于脑部发生病变,成为特殊的“病人”。大多数发达国家把吸毒者当成病人而不是罪人。毒品成瘾有三方面的原因:生理、心理、社会。生理上损伤了大脑,心理上追求一种‘快感’的重复,社会因素是无法工作,生活困难。

“我们对吸毒者的干预工作做得太晚,一些让他们‘边缘化’的歧视做法更不利于对他们进行帮助,也不利于防止艾滋和其他疾病的传播。

“对毒品进行控制,一要控制供应,二要控制需求,三要减少它的危害。香港吸毒的人多,但艾滋病毒感染率低,为什么?很值得我们思考。针具本来应该是可以买到的东西,我们偏把它死死地管住,一看见有针具的就抓;打针本来是护士的事,但现在自己乱打……

“与澳大利亚开展合作后,学习他们的经验,为了减少吸毒造成的危害,我们一、动员大家不要吸毒;二、对已经吸毒的动员他们戒毒;三、戒不了的动员用口吸代替注射;四、必须注射的采用自己的注射器;五、坚持对注射器进行消毒;六、万一要共用针具时,也只能和经过检测没有感染艾滋病毒的人共用。通过这六个层次,可以有效地降低毒品在传播疾病方面的危害。

“对吸毒者目前我们采取的主要干预措施一个是推广针具交换,无偿地提供清洁针具;一个是采用美沙酮替代治疗。现在,政府已经让美沙酮替代治疗合法化,但针具交换仍然没有写进《艾滋病防治条例》中。国外和我们相反,他们以针具交换为主,美沙酮替代为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