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第十届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者散文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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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除夕夜的冷色或暖色

邱 天おおづ 色 调

还从来没在除夕晚上这个时候跑出去晃悠。架着自行车在十字路口,用摸钥匙来决定去路。左边繁华的街,右边通向微微的荒凉。但爆竹声却像是滥情的花一样四处开放着,让一片好闻的硫磺火药味悬浮在空中像一块沉沉的幕布。仿佛自己不是行在空气中,而是在一碗浓汤中梦游着。前后左右都被噼里啪啦的声音包围,好像我处在一场盛宴的中心。

这一条长长的直街上没有多少行人。有也仿佛是从雾中浮现的,不真实的人影。清晰的只有街边树上的鲜红色灯笼,伸出一丝橙黄色的手指,怯怯的拨弄着眼前沉淀着的雾。也没有多少车;这时反而一切忽然都放慢了,都变得小心翼翼像是怕打碎什么东西。我喜欢这样的气氛,忽然让人感到一种真实而荒凉的平静感,仿佛一个让人愉悦的真相最终终于显露在自己的面前。

整个街道是一张巨大的床,我们像一些孩子,只知道暖暖地赖在柔软的被褥里。所有的大门都平静地关上,看不出任何焦躁的欲望;尽管霓虹灯还在努力地闪着,但也仿佛刚被清水冲洗过,干净如同最初的眼睛。我像一艘船一样行驶在巨大的宁静里,包裹在无比的满足和浓雾连同那些微熏的火药甜味里。这时朋友发短信来说街上人不够多,没有过年的气氛。有点孩子气的抱怨在橙黄色的屏幕上挤挨着。我一笑,想像中过年的气氛,大概是到处的欢天喜地,连干枯的石头也会被感染得沁出喜悦的水珠的气氛吧?怎么可能呢。可爱的理想加浪漫主义者;或者,只是有点怀念的孩子气。

一点弱小的光忽然映入眼中。那是一支大红色的蜡烛在燃烧,没有任何屏障立在风中,火焰左右剧烈地摇晃着,烛影仿佛一个人,屈膝,折背,仰腰,挥手,曲腿,搏斗一般。金色的小烛台幽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没有任何光泽。这是安放在一辆小推车上的,推车停在一座庙前。我知道,这些老人经常推着小推车,拢着一些佛事用的纸器在庙前卖。那一辆辆小推车沉默地,仿佛静静拴在小河边的船。

又回头看见那支蜡烛。依然在燃烧,边沿泛一丝微微的蓝色,好像在艰难地呼吸。我没有看见它的主人,也许是进庙里拜佛去了,也许是老人们一起相聚去了,但肯定的是,不会是和家庭团聚去了。蜡烛沉默得像一场战争,把面前浓雾烧出一个乌黑的洞,冒烟。而在不远处以及很远处,一团团火光像星星的祝福一样冲入天空。

忽然有点想念家,就像被子想念枕头,脖子想念围巾。

窗户里伸出的烟火棒调皮地吐着金色的舌头,没有什么引人的声息,但那是窗口旁那些脸在这个时刻的快乐所在。忽然也能有些温暖的感觉。

不知道这个晚上有多少转瞬即逝的光。12点的时候,和爸爸一起站在汽车旁听着震耳欲聋的爆竹声,看着川流不息的烟火们从天空中模仿阳光和星星的舞蹈,直到再一次被那种巨大的温暖和平静包裹。抓过老爸的手机想拍下一些,但总是犹豫,于是太迟,一次次留下遗憾。这世界上有多少来过却又不留痕迹的东西呢,烟火其实是幸运的,至少她们还被人仰望而赞叹过,也曾被遗憾过她们太短暂的灿烂。

不用留下什么痕迹吧。活过,爱过,欢乐过,痛苦过,挣扎矛盾过,作为自己,能够存在过,这是不是莫大的幸运呢?总是奢求的太多,反而忘掉或者感受不到了自己的存在。而面对烟花,反而像是第一次感到了我之为我的存在。真实的,就像我不曾有过害怕自己消失的恐慌一样。雾越来越越浓了,我却愈加安心。开着车灯缓慢地前进,仿佛我们是开在海水里,路灯消失了灯杆,只留下睡眼一样的光浮在水面上,海上小岛在慢慢地下沉,变成水中的梦幻。

我像一条鱼一样,渐渐沉在了黑色透明的水底;就像抱着我熟悉的枕头一样,沉沉睡去。

おだ 色 调

有时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过年。在时间线上,任何时刻都没有本质上的不同,那么为什么还要庆祝、要狂欢、要有象征中的团圆?新年其实并不是新年,只是我们这样承认了,于是它就成为了新年。我们像切白菜一样把时间分割成规律而好看的形状,给每一条路插上开始和结束的路标,以此来扯动我们疲惫而耷拉的黑眼圈。或许没有被分割的时间是可怕而漫长的。想起《百年孤独》里,四年多的大雨中,人们包裹在一团混沌而未经分割和驯服的时间里,仿佛坐在一块硬豆腐的中心,所有的方向都是白色的,让人们觉得可以在等待中昏迷着死去。

得需要什么来帮助我们度过漫长的时间,不然我们永远也不敢想,也不能够盼望,坏的事情什么时候会结束,而好事什么时候会到来。活着就是等待;而等待漫长而黑暗。新年,或者节日们给了我们这样的借口。借助它们,我们有了安慰自己的理由,有了自己制造的一些希望;这样,活下去会容易一些。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祝福或者祈祷:“会好起来的,在新的一年里……”才能够知道,这盘棋总是在延续,但总有下完的时候。

又或者,我们只是需要一些刺激,需要什么东西来打破原来的秩序和规则,让生活不至于在塑料袋里憋闷老死,或者永远挂在窗台上最终成为一条咸鱼干。时间像繁忙的流水线,生产出批量的日子;如果没有加工这一道工序,我们手里握着的就总会像白面包一样苍白。

像焰火一样,给自己一个理由沉醉于虚幻。这样才可以理所当然地把天空看成麦田,把水泥地泛成海洋,把楼房看成城市的梳子,把树木看成饱满的笔。或者在酒和睡眠的发酵下和灯火一起狂欢,把月光揽成跳舞的女郎。“放纵!任性!找一支笔把眼睛涂成灯笼。”这是所有借口存在的理由。就算知道自己永远不能够改变真相,或者明了自己实际上生活在明亮的谎言中,我们还可以掩耳盗铃。

幻觉是内心的焰火。双手触摸到的都是明亮的谎言,而真相严肃而寂静,像层层果皮背后那颗赤裸的黑色种子。事物并不是出于我们的创造,而只是借助了我们的手:一把小刀,一张犁,一支鼓棒,以及种种的其他。某一天醒来,城市里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