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妈妈她不是这样的,她从不过问我的思想我的感觉我的看法。她只觉得这世界有她自己就足够了,只要她是幸福的就好。所以你瞧她现在躺在那里就是在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里了,她还真幸福。我忿忿地想。
那天下午我在北街,就是在那个流动人口汇集、“鸡鸭”片地的地方。站在饭店门口那些浓妆艳抹的鸡脸上的粉脂,让我想到的是家里灶台上锅底的灰。真他妈的恶心。各种小型旅社的招牌占满了整个天空,我看着这些广告牌,突然觉得有点像我手腕上的那些鲜艳而又错综的伤口。它们就是一个注册的商标代表着某些灵魂。
天似乎有点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对。是这样的,灰灰的样子。还有点冷,刮很大的风。
我觉得身体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抽干了,什么都没有。我急需要有热量的东西来填充我空虚的胃增加我女性的荷尔蒙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路边大妈的豆腐脑摊子让我顿时口舌生津。我很想喝一碗,伸手去掏口袋时却又突然想起来早上从家里跑出来没有拿钱,你应该知道那感觉的,的确很糟糕。
我还得和你说清楚,到底为什么我从家里跑出来。原因是这样的,我和一个女人一起住在城北的一个平房里。女人有严重的洁癖,喜欢养金鱼和色彩绚丽的小鹦鹉。但是决不允许任何狗或猫踏进她的房间一步。而我是最喜欢狗的,别无他法只好压抑着,整整18年我不敢在她面前接触任何狗类。否则她一定会在狗被打死之前杀了我。
在前13年里,女人的身边没有任何男人。但是我不能确定她在离开我的时候身边也没有男人。她独自一人买菜,炒菜。然后便睡在床上看电视到夜深人静。并不与我言语,只有在某些时刻心中隐痛难忍时会随便地找些借口来揍我。她在我的身上用竹板绘画出一道道的青紫,淤血。伤口从我的颈口一直延续到脚腕,拉出一条细长的口子。血液微微渗出,她通常喜欢这时候给我洗澡,然后帮我打上肥皂用手使劲搓揉伤口,带着一种欣赏的眼光看这我的伤口仿佛是在看自己的杰作。这时候是一定不能够发出呻吟的,即使疼痛到极限,疼痛到青茎暴起,疼痛到牙齿发酸,也是不能够哭的。
又是因为一件小事,她又打了我。反反复复地抽打我的背。
真他妈的难以相信,这种日子我居然忍受了那么久。想到这里我站在地板的血液里笑了起来。舞步也渐渐停止,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跳下去了。是的,我喜欢跳舞的感觉,喜欢在地面上的颠簸感,这使我的心脏遭受着不同寻常的撞击,它会让我觉得呼吸困难,肺部疼痛难忍。
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凌对我说,你跳起舞来就像是只熊,还是只大狗熊。真的。其实她跳的也不好。只是她的记性比我好,可以记得很多动作,而我只喜欢一味地旋转和跳跃。
还是来说那天的事。
我把刀子插进她的身体里,可能我用力有点大,她没有说一句话就倒下了,是慢慢地倒下的,软软的像片叶子,那样子有点像电影上的慢镜头。我没有去像我和凌说的那样在杀她之前去选一把漂亮的刀子。原因是时间太紧迫了,我只是摸到了桌子上的一把水果刀于是我就握紧它并把它伸了出去。很显然,它成功了。刀子进入肉体的时候它甚至发出了“扑哧”的声音,浓稠的汁液溅到了我的脸上。我猛地抽出了刀子,它便喷泉般地涌了出来。
随后的三天里我一直在想那天的画面。她躺在地板上,猩红的汁液流得满地都是。然后画面跳转到另一个,她掐着我的脖子,我的头被她死死地抵在桌子上,我看着天花板上快要脱落的白色墙灰和她那张扭曲的脸。我的呼吸困难,脑子肿涨发晕。就像刚刚和凌跳完旋转舞。
再后来我就触摸到了那把刀。它冰凉的被我握着。
阿游问我在刺她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我说,不知道。我只是想让她从我的身上走开。这样我就可以跳舞了。
然后除了阿游和凌以外其他人都是一脸的茫然。
我在平房里,在15年里曾经不停地构思完美的未来好让自己能够活下去。就像一只蚕蛹迫切地渴望有一天可以变成蝴蝶长出翅膀然后飞走。然而当我们诚心地希望一件事的时候,上帝通常是不高兴将它赐予我们的。它总是这样的吝啬。
我认识一个人,他应该是叫鱿鱼或者海胆的。具体是什么我忘记了,但是我喜欢海胆这个名字,所以就叫他海胆了。
海胆说他就和我住在一个城市,可是从未见过。海胆喜欢重金属乐队,他喜欢能把耳朵震麻的音乐,他说只有在震耳欲聋的声音中才能感觉到这世界的真实。
我和海胆也曾热烈地讨论过关于杀人的问题。
打开我和他的聊天记录里大段大段都是这样的内容。可是我们讨论了很多次也没有绝对的答案,我们彼此的观点反差太大。他喜欢静止的死亡,因为他说这样的死亡比激烈的杀戮更让人恐惧。我紧接着就会骂,你放屁,你这纯属谬论。你见过贞子吓人之前一点声音也没有的么?所以我的观点是死亡还是满地流血比较壮观。他因此说我不像个女人,我太残忍了。问我到底是不是女的还是个人妖。我说,你找抽是不是,我他吗要不是女人全世界的男人就都是和尚。于是便像是开战一样在网上骂开了,等到我发现他已经成功地把我的注意力从死亡的问题上转移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藐视我了。
海胆从不和我视频,我也不提及。他也一样,只是会通过音频他在家里弹电吉他给我听。每次听到他在那里弹曲子我都好难过,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却可以想象他在那边歇斯底里的拨动琴弦。于是心里就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包裹住般的让人难受,它和那种束缚了我十几年的东西是一样的。
王菲的《将爱》在我的CD机上播放的已经快要烂掉了。我听这个委婉女子在我的耳边低吟浅唱,一路去旅行。究竟是要去哪里我忘记了,只记得我在铁路上不停地颠簸,两旁是绿绿的长草,它们那么可爱。
“我错了,希望月亮带给你安慰。你说你,要的不是这种光辉……”
然后是大雾,我就看见一个男孩从车厢的最后排走到前面来,他穿着橘黄和黑色的运动服套装,留郭品超式的头发,很清瘦。他走到我的身边,他对我说,你能给我听听音乐么?我想听听王菲。我把耳机摘下来递给他,他和我旁边的人换了座位。我叫德梨,道德的德,梨树的梨。他对着我比画。谢谢你把音乐借我听。
他又看见CD机上的贴纸有我写的名字,龙泉。便说这名字真好,我一早也想姓龙的。只是打不过我爸。见我没有回答,他问我,你要去哪里?我说,不知道,车可能要停了。果然车在一个无名小镇停了下来。他说,一定是大雾的缘故。身边的客人纷纷走下车去买东西了,我把身子往窗子口挪挪,外面大雾弥漫,十米之外根本不能看见物体。德梨在听我CD显然是很欢喜的样子,一开始我有点疑心他就是海胆,但是现在不了,海胆是不喜欢王菲的,纵然我也不知道他如何知道我听的就是王菲。
迷迷糊糊中我睡着了。我因此看见了那个女人和凌。
凌依旧是在跳舞的,她光着脚在舞蹈房里,她在跳,在跳,在旋转。我看见她那张干净的脸,她还是极其认真地对我说,泉,请你相信我。我会带你走。到很远的地方去。真的。
请你相信我。相信。我刚想开口说我相信的时候。凌的脸突然变了。那个女人出现了。
她抵我的肚子,把我的身体倒立在墙边并用膝盖弯曲起来使劲抵我的胃。一下,一下,又一下。我觉得自己的胃在不停地翻滚。喉咙难过的发紧,有什么东西要从我的体内挣脱出来。我猜想我的那些猩红汁液可能正从我的脚、我的腿、我的腰、胃和胸口,一起迁徙到我的大脑了去。它们走的急促,我的脚一会就冰凉了。我的汁液经过长途的迁徙终于到达了我的极限。我开始呕吐。
她揪着我的耳朵把我的脸凑到地上,她说你吃掉它。我看见自己一边咬着牙吃掉那些秽物一边想象锋利刀子刺穿她身体的声音。她说,我是你的神,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你必须听我的。
接着我便醒了。列车又继续开了起来,只是德梨不在。我没有在后排看见他,我的CD机放在我的胳膊下面。我问和我隔了一个走道的中年妇女,对不起,您有看见我旁边的男孩去哪里了么?
她惊奇地瞪着我说,自从你邻座在半路下车后根本没见到有什么男孩过来和你坐。
我说,不可能吧,他原来就坐在后排的。他还向我借了CD机听音乐的。
附近的乘客听我这样说,都笑的厉害。你一个人在那里摘了耳机,又放在自己的胳膊下面。而且从小站出来到现在还没有停过车呢。一个老者对我说。
我看着后面车厢里的空气。德梨。至少我相信你的存在。
佛教的经书里说,在阴间有一扇门,叫婆罗门。是专门给已经被佛祖和地藏王菩萨原谅的人走进去投胎轮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