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能否请你告诉我,我所犯下这样深重的罪孽如何才能得到你的原谅。走进那扇门,继续我虚无和有始无终的轮回?抑或是如何改变我那毫无意义的轮回?
凌,海胆,德梨,女人,他们在我逃亡般的旅途中出现。他们不停地走来又走过去。凌和我争论了一会血液究竟是红色美丽还是蓝色更好一些。我说是红色的,她却说蓝色让人觉得干净。我说死亡就是脏的,所以还是红色更美丽。再说你把血变成个蓝的给我看看啊。她争不过便走开了,在门口消失不见。
街上的建筑和我记忆里的地方一点也不一样,这里显然和那里是不一样的,我在街上来回走动。从东到西来回地走动。我想找一个可以让我洗澡睡觉的地方,但是很奇怪。这里的商店没有招牌,根本不知道什么店是买面包的,什么店是买卫生纸的。于是我只有在路上点根烟瞎转悠。
对面不知是什么店的门口站着一个老妇人,她脸上的皱纹让我联想到质量不好的卫生纸。穿一件并不干净的老式白衬衫和粗布藏蓝的裤子。我刚想走开,她就向我这边走过来,她走路的样子让人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晃悠,一步要晃两三下就是你把凳子倾斜想让它处于中立的而它又来回摇摆的那种状态。她说,想找住的地方吗?跟我来。说完又用那恐怖的走路方式转过身走开。我赶紧跟了上去。
那地方应该是间地下室,很大,很潮湿。有很多的门,一扇扇地排在我的两边,天花板上不停地渗水。我一步不离地跟在那个不停摇晃的老妇人身后走在这个长廊里。刚刚从地面上下了很多层阶梯才来到这里,两边有很多扇的门,我猜想是房间。但是我很快就发现,那些房间的门都没有关严实。墙壁上的白漆因为水的渗透开始剥落。顶灯也是破损不堪的,把我的脸照的一会明一会暗,我并不觉得恐惧,只是觉得越来越冷。走了很久的走廊又开始下楼梯,楼梯很陡很滑。又下了不知多久再次是一个走廊,一样的画面,一样的灯光。我说,这些房间里都有人么?为什么我不可以随便找一间睡觉呢?我只是想睡觉。
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答我。我向右边看骤然发现一扇门上写着“婆罗”两个字。我说,我可以住这间么?说完我想去推开门。她冲过来,脸因为凶悍而刹时变的狰狞扭曲,她抓着我的手腕那么用力,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你没有资格进这扇门。你是永远不被原谅的。她的指甲很长,深深嵌入我的肌肤中。你做过什么事难道你不记得了么?她问我。她充血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卫生纸般的皮肤开始舒展,我记得她的脸,一如我记得她的血。
我做了什么事?
我做了什么事??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
我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醒过来。阳光这样的好,照在我的脸上,我的眼睛上,我的嘴唇上。它们放肆地穿梭在我的身体里。午饭是火车站旁边五块钱一份的牛肉豆芽盒饭,牛肉是稀有的,豆芽是发育不良的。可我还是大筷子大筷子地把它们叉进我的嘴里,我需要这些能让我的胃安静的东西。
德梨在我的身边坐下,他说,你吃饭的时候真像只猪。我说,那又如何。他说,那你的CD机呢?
那东西早被我扔了。你是想听音乐么?我说。
是啊,干什么把它扔了啊,它其实挺好的。
我换了个MP3。你想听还是可以借给你的,但是这次不好白借。
有王菲么?他问我。
有啊,全都是她的。
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向周围看看,然后我笑了。街对面有家咖啡店。我说,请我喝杯拿铁吧。拉着行李我就跑了过去。咖啡店好像是叫“乱世佳人”,真正是恶俗的一个名字。我推门进去,德梨跟在我后面。地板是旧旧的,本来应该是黄色已经被磨成米白色的了。我估计最少也有3,4年的历史了,地方并不大没有人在里面喝咖啡,靠门右边的地方是一个吧台,老板正在里面擦杯子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德梨说,我们在窗口喝吧。然后我惊喜地发现这里居然也是卖酒的,于是我就和德梨说,不了我决定不喝拿铁了,我想喝些甜酒。
我对老板说,请给我一杯薄荷酒。然后问德梨,你要什么?
他摇摇头,不。我不想喝东西。
老板把酒给我,我就坐在吧台边上一口一口地喝那绿色的酒精液体和德梨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他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拿眼睛瞅老板酒柜上的那些老式唱片。
他说,你从哪里来的?就在这里不走了么?
我大概是从小石城来,也许不走了,也许今天晚上就会走。
此外我们还说了些别的话,德梨说他也不是这个城市的人。我说那你有朋友在这里么?他说有的。是一个叫做小巧的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吧?我问他。
不是,他说。我们在殡仪馆认识的,那时侯她正想离开那里。
每天傍晚的时候我都会和小巧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朝下扔东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扔,吃剩下的蛋糕,橘子皮,空的可乐罐等等。然后下面都会传来惨无人寰的声音,我们会抱在一起笑成一团,互相给对方揉笑痛的肚子。
小巧一直一直都以为,我皮肤是粉红色而橘子是蓝色的,她只见过这两种颜色。
只要我不在身边,她在街上行走一定会撞到电线杆,她看不见任何东西。
小巧说,我最喜欢《二泉映月》,因为它能让我流眼泪。这样我感觉我还是能看见东西的。
我说,小巧你觉得我长的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她格格地笑起来,你应该长的像个老巫婆似的。哈哈哈哈哈。恩,她又立即板了脸。
你还应该喜欢穿邋遢的衣服,就像巫婆长袍似的暗色系的旧衣服,和洗白了的牛仔裤。大概就应该是这样的,是,就是这样。
我看着她的脸在夕阳中发出很美的光,街上的嘈杂声音都不在了,只有转过头的时候我才发现有冰凉的东西从我眼睛上面划过脸掉下去了。
你讨厌那个女人么?她问我。
也是,也不是。我摆弄着桌子上的糖果。
讨厌是为什么?不讨厌又是为什么?
因为她根本在我的世界里就不能算是一个人,一个母亲。她对我的教育举世无双,她的骄横也是独一无二的。她给我的只是侮辱和责难,从她哪里得不到所谓的宽恕。所以我恨她。
嫉妒的厌恶她。但是她又是我惟一的亲人,有时候我从家里跑出来,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我不知道哪里有给我停留的地方,哪里有为我准备的筷子和被褥。所以还是要回去继续忍受。别无它法。
我把眼睛藏在头发的后面,我是害怕这个世界的,害怕到不想让眼睛看到更多的关于这个真实的世界。它可能会让我更加的绝望。
每到夏季,这里会下很多的雨。梧桐和杨柳都很高兴。大多都是滂沱大雨,它们让河边的房子里进满了水。雨水从屋檐落下滴滴答答地奏乐,有很多人把雨水往房子外倒,发出“哗哗”的巨大水声,这“滴滴答答”和“哗哗”的声音相爱并结合。它们奏出小巧喜欢的音乐。于是小巧就用吴侬软语合着拍子唱:
“细细密密,点点滴滴,欲欲空空忘忘。乍春还冬时节,最是心思。三言两语乱絮,奈何谁,攻入陋伤。云烟过,风正起,原将如此难堪。外来里去寒气,裹冰雪,却不敌我愁殇。
小翻往事,叫人怎不弹泪,杨柳不理尘事,自开怀,摇摇摆摆,这景色,为甚似得汝惆怅?”
江南的天气总是很潮湿,我跑到小巧家的巷子那里时摔了一跤,我就知道会有不好的事。
我说,小巧。我要走了。女人要带我去远方了,她说江南的天气太糟糕了。你别不高兴。我以后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她说,没什么,我不会生气。只是我们最后来说点什么吧。
她从她奶奶留给她的首饰盒里拿出一张小照片递给我说,如果以后见到了这个男孩请告诉他,我还在这里。你看得见,你替我去看。
我接过那张照片,那上面是一个很小的男孩子,大约三、四岁的样子。我说好,那他叫什么呢?
德梨。她说。
从江南的烟雨朦胧里出来,就认识了凌。她就好像是个明眼的小巧,她在代她看这个世界。
她说,泉。当你跳舞的时候所有的不真实,所有的失望就都会从你身上被你抖落了,那样你也许会快乐。
客车一路从无名的城市开进江南的小镇,我去找小巧。她却早就离开了。
她走到了小镇最高建筑物的七楼,从那里越过走廊掉了下去。她看不见,她说那样叫飞翔。她说我只是去找德梨。
叹息声夜夜折磨着我的耳朵。凌,德梨,小巧和海胆还有那些个水果刀子啊,都说再见吧。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让自己的灵魂去寻找那扇门,抑或只是去寻找并不乞求进去得到宽恕。
所以我只能离开。
我吃下那些小小的药丸,转过头。一个穿制服的男人向我走过来,他带着一张纸和一个铁拷。他对我说,能和我走一趟么?后来我们就去了阿游那里。
我点点头,铁拷拷住我的时候,我恍惚听见有谁在唱:
“细细密密,点点滴滴,欲欲空空忘忘。乍春还冬时节,最是心思。三言两语乱絮,奈何谁,攻入陋伤。云烟过,风正起,原将如此难堪。外来里去寒气,裹冰雪,却不敌我愁殇。
小翻往事,叫人怎不弹泪,杨柳不理尘事,自开怀,摇摇摆摆,这景色,为甚似得汝惆怅?”
江南又开始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