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宾馆,市府考察团的成员,都已经往餐厅走去,时间不早也不晚。
文帆已陪着卞司成下楼梯——他赶早了一步,正在表现自己对老师的毕恭毕敬。一下子又是个谦谦君子,仿佛在请教什么似的。当然厉行也只能装出很随和的样子,追了上去:“卞教授,早晨。”
粤语把“早上好”简化了。
“早晨”。卞司成礼节性地作了回复。
“今天的议事日程如何?”厉行问。
“正好补上了我们早几天所缺的。”卞司成神情有些滑稽。
“缺什么?”
“这还是你说的——徐三娘娘庙。”卞司成幽幽地说。
厉行一笑:“可不,入乡随俗吧。”
“你这理由不充分。”文帆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话又从何而来?”
“人家理由可是,关心民间疾苦,了解民风民俗,还有一个,宗教政策问题,送子娘娘庙,属于道教系统,讲多子多福,讲养生——人家可是有考虑的。”文帆仍是那么不动声色,象背书一样说话。
厉行自然明白,要不,正儿八经的一个市府考察团,一下来就搞封建迷信,岂不要遭弹劾,被人家笑话。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这么一拐弯,也就化腐朽为神奇了。这在如今,也不足为怪了。领导们出行去占个卦、拍片前去烧通香……统统已成为了惯例,如果不先干这个万一出什么事,谁也负责不起;干了,真还要出事,那也就只能怪“命”了,因为神都不能保佑,还怪得上人么?传说多少帝王进京入主前也这么来着呢,更何况下边的七品官们?而今,社会转型,什么都变幻莫测,你能信什么呢,好歹得有个寄托吧!
也可怜市府这几位头头们。
他们也不可以有悖民意,逆潮流而动。
厉行这么想。
可他没料到,餐桌上,连许副市长也对徐三娘娘庙是那么感兴趣,竟向吴区长打听了起来:“我在市里听说,这里的娘娘庙可是方圆几十百里内最灵的,连港澳同胞也慕名而来,果然如此么?”
“一点不错。不信,你去一看便知道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吴区长说。
“今天就是要去嘛。”
“这是考察团英明之处。东区发展的龙头就在那里了。共产党搞统战工作,当然不是神呀、道呀都统起来,那就不是共产党了,关键是来拜神的人,尤其是港澳同胞,人家一动凡心,东区就发达起来了。”吴区长说。
张书记“哼”了一声:“吴区长,你也想得太简单了点。”
作为秘书长的贺从胜却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话不能这么说,一说,把人家都吓跑了……”
夏南风却在追问:“怎么灵?讲几个典型事例听听。”
吴区长忙接过话头,“这可有的是,一位港商,已是花甲之年了,可膝下无子,二奶不说,只怕三奶、四奶都有了,闻说这里灵验,赶紧来拜,不出一年,便抱上了孩子,还是带把的,香火有人接了……”
许副市长说:“那他一定给娘娘庙捐了一大笔?”
“这还用说,整十万。”
夏南风冷冷一笑:“才十万?孤寒鬼。”
“孤寒”,即吝啬也。
卞司成却发现了破绽,自然,在他则有几分反感,问上了一句:“这徐三娘娘,不是送子娘娘么?怎么是男人来拜?该是不肖的女人来求才对。”
张书记说:“教授可是讲科学的。”
吴区长却说:“此言差矣。”
“怎么差?”厉行不解。
“男女相悦,古之常情。女求女的,有什么用?只有男求女,女求男,凤求凰,凰朝凤,异性相吸,这才会产生‘化学’反应。要不,如今公关小姐为何那么多,还不是如今当经理的男人多嘛!这娘娘庙,自然也是通了人性的,所以,男的来求,才真正灵验。”吴区长一番宏论,说得所有人连连点头。
厉行不无机锋地说:“看来,拜庙也得学点弗洛依德才行。”
“到底是有学问的,一下子就把问题科学化了。”贺从胜立即表示赞许。
卞司成只好说:“看来,我这糟老头子与这个庙就没什么缘份了,我已不用求子了。”
“求个心想事成呗。”吴区长说,“有人想发财,拜了几回,果然就发了个不清不楚,这例子就太多了。娘娘庙普渡众生……”
“这又不成了佛像了?”厉行诧异了。
“唉,是神庙、还分什么这家那家的,发家就行。”吴区长话更多了,“我才不管什么儒、佛、道,只要菩萨保佑就行……”
一顿早餐,就这么马胯里拉到牛胯里,让吴区长好不胜意地当了一回主讲,别人也就再也插不上话了。
许副市长只在一旁高深莫测地微笑着,把一切都听进耳中。
饭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直奔徐三娘娘庙了。
厉行还是与卞司成、徐秘书一车,只另加了一位文帆。文帆也不客气,卞教授让他坐前边,他就坐前边去了,还回头说上一句:“卞教授让你们两位哼哈二将左右护卫,我就打头阵好了。”
似乎要为卞司成赴汤蹈火一般。
去徐三娘娘庙的路,倒是比大路好走,已经铺上了水泥,恐怕是香客们的功德了。不过,也相当拥挤,不时还要停下来,让人跑到前边作疏通——这事自然是徐秘书的事了,所以厉行开起了玩笑:“这可是你本家的庙,你不出马谁还行呀?”
徐秘书告饶了:“我这个徐不是她那个徐,徐姓有几个出处。我也不是东区的人……可别拿我当公仔竖杆子。”
可他毕竟“行之有效”,前边的车辆纷纷避让——强龙不压地头蛇。
可这时,偏偏有一部“宝马”接二连三地按着喇叭,从后边横冲直闯超了过来,竟越过了市府这支车队大半的车辆,还在用喇叭与吆喝开道。
厉行纳闷,又是哪位暴发户来了?
让徐秘书去看看。
徐秘书刚要过去,卞司成却叫:“不用去了,我看清人了。”
“谁?”
“老跟着许副市长跑的曾画家。”卞司成说,“我见过他,看,是他把头伸出车窗外吆喝的,一眼就认出来了。”
文帆也说:“嗨,是一位靓妹开车!这靓妹开车好不大胆!”
徐秘书一怔:“噢,我知道了,他刚刚当上了文化局的头……”
卞司成说:“他不是在美协么?”
“这下妙了,由区里到市里协会,协会再上局里,绕了个圈,连升几级。我也是刚刚见到的红头文件。”
“他原本是你们区的?”厉行敏感了。
“还能是哪的?我们的土特产。不过现在人家可洋起来了,可以同区长平起平坐——可惜,还有个副字。”徐秘书不卑不亢地说。
“他准有法子把这个字抹掉的。”文帆又冷不丁地插上一句。
……
就在这片刻功夫,曾久之的车,已经越过了前边好几辆,终于与市长、书记的车紧连在了一起,于是,喇叭也不响,人也不吆喝了,老老实实追随在后边。
大概开了近一个小时,在山路上又颠了几分钟,终于来到了娘娘庙不远一个面积不小的停车坪里。
许副市长刚从车里出来,曾久之便从后边跟了上去。急急地说:“市里这么大的开发计划,我们文化局当积极参与,鸣锣开道才是——许市长,我没有来迟吧。”
“没有,没有,来的正是时候。这也是文化嘛,正需要你这位局长来讲解讲解呢。”许副市长很亲热地揽过了他的肩。
“哪里哪里,这里高人能人比我多,岂可班门弄斧。不过,这是我的发祥地,我也没少给娘娘庙烧香叩头,徐三娘娘大概看我还长得俊俏,所以没少袒护。”曾久之洋洋得意地说。 “是呀,这几年,你不仅官运亨通,画艺也愈发精湛了。”贺从胜从后边跟了上来。
“这全靠秘书长美言呀!”曾久之下意识摸摸自己那张麻皱皱的脸,“自我感觉很重要,我就是靠的这个。”
“小姐年年十八嘛。”贺从胜大笑。
“真的,艺术全凭感觉,我画的仕女愈年轻,我自己也就更年轻了……”
“是了,你这位女车手,还没介绍呢。”贺从胜正同后边跟上来的给曾久之开车的那位靓女走在一起。
曾久之忙说:“我们局里可没这么靓的司机,这回是,是美救英雄,不是英雄救美,她上我局里办事,我临时抓的差。”
那靓女莞尔一笑:“是曾局长看得我起,不胜荣幸之至……很久就想上这里会一会徐三娘娘了,他一说,我正求之不得。”
贺从胜却说:“这可不好,听说徐三娘娘只好男香客,你去岂不搅了局?”
靓女一笑:“是呀,我不用拜徐三娘娘,如今,拜我还差不多……”
“罪过,罪过,不知你又是何方神圣?”贺从胜故作吃惊。
曾久之这才介绍:“这位‘靓车一族’的当家名旦叫吕琼,没听说过么?”
贺从胜猛醒:“哟,早就如雷贯耳了,我还曾托曾局长求你呢。”
“看,这不就拜上了么?”曾久之抚掌大笑。
其实,用“靓女”二字叫吕琼,实在是太俗了,这女孩子整个穿戴十分脱俗,上下着素,却不见单调,隐约有影格作调节,加上个子高挑,亭亭玉立,头发乌云一般披在双肩,双眸如闪,笑靥迎人,鼻骨很棱,不是南方的蒜鼻或塌鼻,这就更见个性,与曾久之站在一起,更是一个大雅,一个大俗,一个纤细,一个粗蛮,反差实在是太大了。这让贺从胜心旌摇动,不知这大俗大粗的曾久之如何又诓骗上一只小天鹅的,不禁生了怜香惜玉之心。他早就听说有位爱玩名车的女子叫吕琼,却还以为是位富婆之类,哪料是如此清纯秀丽的小女孩,皮肤白皙细嫩堪可称“吹弹可破”,于是忙问:“吕琼小姐,曾局长果真向你说起过么?”
吕琼轻轻一挽秀发,一股淡淡的发香飘来,妩媚一笑,说:“这话不假,早几天他便给我挂过电话。”
“有问题么?”
“没问题……你要得急的话,就拿走我刚开来的‘宝马’就是。”
“哪能夺人所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