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日,蒙哥马利奉命率第3师撤退到敦刻尔克海滩东面的周围阵地,去填补中央的空隙。德军4个师的兵力正在对这里展开进攻,蒙哥马利在路上看到大量的卡车、物资、装备扔弃一旁,包括不少受伤的英军士兵。他们的呻吟声,听到蒙哥马利耳朵里,心里很不好受,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使他对这一切都能够熟视无睹,不过想起一些不必要的损失,和造成损失的责任者,他的悲悯之心,就被调动起来。次日拂晓,进入预定防区,指挥所设于拉庞郊区的一片沙丘地上,前面不远,可以俯瞰到波涛汹涌的大海。炮兵、工兵都被蒙哥马利当成步兵编人防守部队,因为这种时候,再带他们的装备纯属多余。第8、第9旅很晚才到,由于缺乏睡眠,所有人都快顶不住了,只有蒙哥马利神采奕奕地视察阵地,一点没有疲倦的样子。在撤退过程中,他的起居习惯仍然雷打不动,按时进餐、睡觉,以便保持充足的精力。他总是那么充满着自信,他对部下开玩笑说:“我们都被放到一个极不寻常的集会里来了。”并且毫不谦虚地说,自己是英国陆军中最好的师长,他的第3师,就是最好的师。他的自信影响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人们为他的精神感动,激发心底的豪情,条件再困难、艰苦,也被置之度外,对未来、对前途,扬起美好的希望。
一大早,军长布鲁克来到指挥所,他是来辞行的,陆军部已经来令调他回国整训新军,今晚就必须启程。对他的离开,蒙哥马利感到恋恋不舍,对他而言,布鲁克是一位老上级,更是一个老朋友,蒙哥马利忘不了,他多次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有时也呵斥他,但都是出于爱护,不仅如此,布鲁克对整个军、整个远征军部队,都做出了重大的贡献,要不是他经常同戈特据理力争,说服他改变许多错误的决定,英军今天的情形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想到这些,蒙哥马利一阵难过,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也搞得有点心神烦乱。布鲁克似乎也为他们的分别而伤感,但还能克制,他们一边聊,一边走到一座沙丘上面。
诺曼底登陆中的盟军士兵。
“我就要走了,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布鲁克叹了一口气,说着,眼圈红了起来。
“会的,再说,这只是暂时离开嘛,说不定有一天,我还会成为你的手下哩。”蒙哥马利表面上笑,其实,他心里也蛮苦涩。
“我搞不明白,陆军部为什么非要我回去?”
“这也是为了保存精英,因为战争还早着哪。我们都可以死,像你这样的,却不能。”蒙哥马利半开玩笑地说。
“说实在的,我真舍不得离开,尤其是你,唉!”布鲁克说到这儿,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同时抱住了蒙哥马利的肩头。蒙哥马利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在他心目中,布鲁克一贯是坚强严肃的人,很少动感情,他只好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慰,除了这个,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布鲁克恢复了平静,临走前,想起了什么,对蒙哥马利又说道:
“噢,我忘了告诉你,我走后,你将接替我的职位,这是已经确定好的。”
蒙哥马利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军长?这么快,让他来当?他可是几个师长当中资历最浅的呀,即使论战功,也不能说就绝对超过别人,迄今为止,真正值得他炫耀的还没有一件。布鲁克好像看出他的心思,解释说:
“是我推荐的你。琼森太老,富兰克林能力不够,马特尔也好不了多少,第2军几个师长中,只有你最合适。”
当天下午5点,蒙哥马利正式接任第2军军长,他的第3师师长职务,由肯尼思·安德森准将接替。晚上,布鲁克乘船回英国。
6点,戈特召开了远征军司令部在法国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他的指挥部设在拉庞的海岸线上,良好的通讯设备可以保证与伦敦畅通联络。蒙哥马利作为军长首次参加,与会的另一名军长是巴克中将。因为离总司令部很近,他步行很快就到了,别的人还都没来,只有戈特一个人孤独地等候在餐厅里。这是自5月10日以来,蒙哥马利第一次看到远征军总司令。戈特一脸愁闷地坐在那里,见蒙哥马利进来,装出很高兴的样子,对蒙哥马利说:
“你好,蒙哥马利将军,祝贺你荣升军长,我为你感到高兴。”
“谢谢总司令阁下。”
“今天夜间,你要切实加强你那里战线上的战斗巡逻。”戈特紧接着说道。
会议中间,戈特拿出一份电报,是陆军部发给他的最后指示,他将之展开,读了起来:
为掩护正在顺利进行的大规模撤退,必须继续全力守住现有环形防线。每隔3小时通过拉庞向我们汇报一次。如果我们仍能够保持联系,在我们认为你的指挥部已小到可以交给一个军长指挥时,我们将向你下达命令,要你返回英国,并随带经你挑选的军官。你现在就可以指定这位军长。如果联系中断,在你们的实际战斗力量相当于不超过3个师的时候,你可按上述规定把指挥权移交后返回英国。这样做是根据正确的作战程序,务必遵照执行,不得擅自处理。从政治上考虑,在你指挥的部队已经所剩不多时,没有必要让你被俘,给敌人取胜。你所选中的那住军长必须受命与法军协同防御,并从敦刻尔克,或者从那些滩头撤退。但当他认为已不能给敌人一定损失时,他有权与高级法军司令官商谈,正式投降,以免遭到不必要的屠杀。
戈特读完,用眼光扫视一下会场,说道:
“我打算让巴克将军留下,担当这个重任。蒙哥马利的第2军先走,时间或者明天,或者后天。不知诸位对此有何意见?”
在座的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都没有吭声。
“巴克将军,之所以留下你的第1军,是因为你们防守的敦刻尔克港西翼,至关重要,必须坚持到最后。远征军能不能安全撤走,全看你们了。”见无人反对,戈特转向巴克,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接着他又补充一句:
“实在不行,必要时就投降。”
“我服从总司令部的一切命令。”巴克显示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他在说完话后,即低下头去,闷声不语。投降,这是一个让军人感到耻辱的字眼,蒙哥马利心想,巴克此刻一定很难受。
会开完了,人陆续散去,屋里只剩下戈特和蒙哥马利两个。
“蒙哥马利将军,有事吗?”
“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好的,你说吧。”
“我认为,派巴克留下来担任指挥官,很不合适。最好换一个头脑清醒、临危不乱的人,如果再运气好的话,第1军撤出来一点没问题,谁也不用去投降。”蒙哥马利直截了当地说道,也不管是否引起戈特的不快。事实,他这样说超越了权限,作为一个下属,同僚的任免他是无权置喙的,但是,在事关数万人生死存亡的关头,良心和责任感,迫使蒙哥马利必须出面。
“依你说,换谁来合适?”戈特好像并没怪罪他的意思,向他询问道。
“第1师师长亚历山大将军。只有他才能担此重任。”
戈特沉默了一会,轻轻动了动嘴唇,说道:
“好吧。”
于是巴克将军被取消职务,送回国内,亚历山大代替了他。从那以后,蒙哥马利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巴克不久便退役,在1946年死去。
从总司令部回来后,蒙哥马利立即召集所属几个师长开会,通知准备第二天晚上登船撤退。他拟订了一个撤退计划,这个计划简单而直接:当德军逼近时,用炮兵和空军给予打击,尔后第3和第4师趁夜色掩护撤退到海岸沙丘,从驶人海中的运输车辆临时搭建的简易码头上船。为了尽快建好这样的码头,31日上午,蒙哥马利动用3个师的所有工兵。由于天气恶劣,工兵作业几乎无法进行,但蒙哥马利一直保持乐观。下午2点半,他召开最后一次会议,参加的为军所属各级指挥官,会上,蒙哥马利下达最后一道书面命令。他在海滩沙丘上设立了一个接待站,并专门指派一名军官负责登船的指挥工作。晚上8点半,蒙哥马利和亚历山大见面,两个人都对顺利地撤退极具信心。一个半小时前,心瘁力竭的戈特乘一艘驱逐舰已经离开,亚历山大向他保证,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将第1军全部撤回国,决不投降一兵一卒。
德军出动了飞机,对敦刻尔克猛烈轰炸,使这个港口城市到处起火,满眼断垣残壁,对抢运士兵的英国船只也进行了袭击,幸运的是,德军威力巨大的火炮尚未达到射程,对白天的撤退工作进展影响不大。但到了晚上11点,继续从海滩撤退已经不可能,一方面是因为码头被炸毁,另一个原因,则是潮汐太低,码头的作用已经失去,蒙哥马利只好命令所有来不及上船的官兵,沿海滩奔向港内,从那里登船。
最后一批撤离部队必须赶在6月1日拂晓进入敦刻尔克附近的环形防御区内,蒙哥马利站在沙丘上,亲自指挥,看着一辆辆运输车和一队队士兵从身边通过,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正在此时,只听“轰隆”一声,一发炮弹落在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爆炸开来,蒙哥马利吃了一惊,回头望去,看见他的侍从官查尔斯·斯威尼捂着头,龇牙咧嘴,原来被弹片擦破了头皮。蒙哥马利大声呵斥他:
“查尔斯,你这个笨蛋,为什么不戴钢盔?”
“军长,你不也没戴么?”
蒙哥马利朝头上摸了摸,果真是这样,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看了看表,凌晨3点30分,于是他一挥手,带头朝港口走去,身边除了斯威尼,还有他的参谋长尼尔·里奇,和一个勤务兵。从海滩到敦刻尔克足有五六英里,他们一行步行了一阵,发现一辆卡车,扔在路旁。他们开车找到海军岸勤站,顺利被引到一艘驱逐舰跟前。蒙哥马利一边上船,一边放眼朝周围看去,天色已渐渐发白,刚才朦胧的情景看得比较清楚了,水面上漂浮着救生衣,还有其他各种东西,偶尔露出一两个黑点,那是被敌军击沉的舰艇和船只的烟囱和桅杆。远处敦刻尔克海港冒着浓烟,火光映红了天空,一阵阵零星的爆炸声,破空传来,岸上的英国士兵都急急忙忙地等待登船,有的互相拥挤,把后面的队伍弄乱了,指挥的军官高声吆喝出来制止。这种撤退的场景,蒙哥马利似曾相识,一战最初时的记忆浮荡在脑海里,可又和那完全不同,也许是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也许是天生的坚强性格在起作用,他没有过多的感慨,而是把思绪拉回,去考虑以后的事……
6月1日午前,蒙哥马利乘驱逐舰到达多佛尔,登陆上岸。他的第2军总共撤出64000人,其中23000人从海滩上直接被救走,其余的从敦刻尔克防波大堤上撤退,期间,几乎没受什么损失。
2日黄昏时,亚历山大也成功撤出第1军,他忠实履行了自己的承诺,英军后卫部队没有一人投降,全部回来。蒙哥马利没有推荐错人。远征军副参谋长布里奇曼战后给蒙哥马利写过一封信,谈到此事,他说道:
“第1军参加敦刻尔克最后撤退一幕的全体同仁,他们有很好的理由感谢你,因为是你设法让亚历山大留在那里。”
诺曼底登陆中的盟军士兵。
的确,如果最后担任指挥官的不是亚历山大,而是激动慌张的巴克,第1军或许就是另外一种命运了。也许,敦刻尔克的土地上,将多埋万具尸骨,纳粹的集中营里,又将增添几万英国军人的身影。仅仅一句话,蒙哥马利的一句越权的话,使这两种命运都避免了。而正是蒙哥马利和亚历山大,创造了敦刻尔克大撤退的奇迹。至6月4日,整个撤退工作基本结束,总共有33.8万名盟军士兵逃出法西斯军队的虎口,这其中,英军有21.5万,法军和比利时军队12.3万,大大超过英国海军部原来希望救出的人数。保存下来的人,成为未来抵抗法西斯的重要力量,意义是深远的。但仍有几千法军没能来得及撤走,为德军俘虏,远征军的重武器和装备,也全部丧失。
英军从敦刻尔克成功撤退,蒙哥马利和亚历山大的镇定指挥,功不可没,但也与希特勒的犯错有重大关系。当古德里安率领坦克部队势如破竹,一路进至敦刻尔克附近的阿运河,准备围歼盟军的时候,却接到了要他停止前进的命令,因为纳粹元首认为,敦刻尔克周围布满沼泽、沟渠,使用坦克,绝对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大错”。直到5月26日,才取消停止前进的命令。但是正是他自己犯下了大错,远征军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一边抵御,一边从海上撤走了。气愤不已的德军将领有的指责,是希特勒故意放了盟军一马。
蒙哥马利在6月1日撤返英国的当天下午3点,去伦敦向陆军部报到。他在伦敦的旅馆里饱饱地睡了个美觉,第二天上午,径直来到帝国参谋总长约翰·迪尔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了最后撤退阶段的情况,包括拉庞会议的经过。
“蒙蒂(蒙哥马利的昵称),你明白吗,我们国家1000多年来正第一次面临敌人入侵的危险?”神情沮丧的迪尔冲蒙哥马利说道。
蒙哥马利笑了起来。他和迪尔是老朋友,在他面前,蒙哥马利举止很随意。
“这有什么可笑的?”迪尔不满地白了他一眼。
“如果英国人还能看到几个废物赖在指挥岗位上时,他们就根本不会相信,有这种危险。几个星期以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某些人不适合自己的职务,不如让他们退休,享清福好了。”“你指哪些人?”
蒙哥马利一口气说出几个名字。迪尔一边听着,一边随着那个名字的出口,情不自禁地轻轻点头,似乎和蒙哥马利有同感。当听到“戈特”两个字时,就停住了,惊讶地看着蒙哥马利。
“戈特?你是说远征军司令官戈特勋爵?”
“对,没错。”
“他怎么了?远征军正要重建,我们准备让他再当总司令。”
“自打远征军到了法国,一切就乱糟糟的,缺乏有效领导和指挥。这一次,不能让他干了。”
“谁来干好?”
“依我看,只有阿兰·布鲁克将军最合适。”
“也许你说的都对。”迪尔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开始埋怨起来:
“可这种时候说这样批评的话,不怕有点那个了吗……现在远征军刚撤回来,正需要士气和信心,切不可说丧气话……”
“你怕传出去?没关系,房间里就你和我。”蒙哥马利笑嘻嘻地说。
“那倒不是。总之这种评论,不大好……”
“我认为进行这样坦率的谈话,有益无害。”
“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虽然迪尔当面没再说什么,蒙哥马利却在第二天收到他的一封信,他告诫蒙哥马利,以后不要再发表类似昨天的言论,因为那样,终究可能会产生不良的副作用,影响军心。蒙哥马利对帝国总长这种小心谨慎的作风,打心里头不以为然,不过,毕竟是他的顶头上司,至多唧咕两句,蒙哥马利还不至于不服从。
3天后,蒙哥马利又接到一封信,开始以为还是迪尔写的,定睛一看信封,是从白金汉宫新成立的远征军司令部发来的,心下好生奇怪,拆开后才发现是戈特的参谋长鲍诺尔写来的,信上说道:
亲爱的蒙蒂:
现在谣言四起,我听说与总司令有关的一宗,据说是出自你之口,夸大其词,作不实的散播,我并不认为可能,因此特地写信告诉你。我们所经历过的艰险与危厄,痛苦之深,没有人能比得上你,因此发泄怨气,一吐为快可以理解(我也有此倾向)。但是你要知道,这样做是十分危险的,对英国远征军的名誉有损无增,不能不说遗憾。据我了解,总司令对所有师长的评核,你高居前茅,假如真的如此,希望你不要辜负总司令对你的厚爱。
亨利·鲍诺尔
这家伙在威胁我,一定是戈特叫他这么干的!蒙哥马利气哼哼将信揉成一团,扔到一边,过一会想了想,又捡了回来,他抓起铅笔,在信的末尾写道:
“亨利·鲍诺尔爵士中将,英国远征军总司令戈特属下参谋长——此人是一个废物。”
从此,蒙哥马利对戈特的成见加深,他本人和戈特在此以前建立的工作关系不久也宣告终结。
蒙哥马利的座车正驶过塞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