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霸业之基:管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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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霸业初始,北杏会盟

随着国家经济力量和军事力量的增强,齐桓公和管仲向外扩张的自信心与日俱增。但二人的出发点则有着根本区别。齐桓公想的是对外用兵,炫耀武力。而管仲则是按照他的兴霸方略,在国家强盛之时对外首先以德开路,所以,当桓公再次提出讨伐不服时,管仲劝他说:“兴业图霸,应先致力于德,而不是致力于兵。齐国强大却不恃强凌弱,反而对邻国施之德义信,便能博得众诸侯国的亲近、信任和尊重。反之,弄得大国不安宁,小国有怨恨,由于声名狼藉而变成孤家寡人,数年来辛辛苦苦得到的成果也将慢慢失去,危机和灾难就会接连不断地降临到齐国头上。”

齐桓公因有两次伐鲁两次惨败的教训,再不敢一意孤行,还是听从了管仲的劝告,克制住了对外用武的勃勃雄心,安下心来勤修齐国政理。

管仲为何如此看重睦邻关系呢?他的用心可谓良苦,他的目光可谓远大。他拜相后,重新审视了齐国的疆界,研究了齐国所处的位置和周围诸侯国对齐国称霸中原将起的影响和作用。他曾和桓公有过一番深刻的交谈。

桓公对管仲的做法开始并不理解,问他对齐国周围的诸侯国以武力征服和以德征服区别何在。

管仲对他作了精辟的分析,说:“如要称霸,就要抵御外夷,征伐不服。外出征战,必须要解除后顾之忧,这就需要有睦邻关系。”他着重分析了鲁、卫、燕等几个对齐国至关重要的诸侯国。说:“如北伐,则要依靠燕国;西征,则要依靠卫国;南讨,则要依靠鲁国,有了这三个国家的强大后援,就等于齐国的大海有了屏障,河流有了桥梁,山岭有了栅栏。主公就可以纵横四海,无所顾忌。”

齐桓公依管仲所言,把以前历次战争中所侵占的土地分别无偿还给了鲁、卫、燕这三个诸侯国。还给鲁国的有棠、潜二邑;还给卫国的有台、原、姑、潆里四邑;还给燕国的有柴夫、吠狗二邑。三个诸侯国果然都对齐国感恩戴德。

为了加强与各诸侯国的礼尚往来,齐桓公还听从管仲建议,派出使臣常驻诸侯国,以表示互通友好。如派往楚国的曹孙宿、派往宋国的商容、派往鲁国的吉由、派往卫国的凯方、派往燕国的晏尚、派往晋国的审友等。再加上相互间的商贸来往,齐国顿时声名雀噪,在众诸侯国的威望大增。

到此时,齐国已具有了天时、地利、人和,兴霸的条件和时机日渐成熟。管仲虽然屡次劝阻桓公不要急于炫耀武力,其实仅仅是因为条件尚不成熟而已。因为在他看来,运用武力征伐乃是称霸必不可少的手段之一;他在等待时机。他派出到诸侯国的常驻使臣,也都负有“奸细”的使命。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窥探所在国的动静,管仲太看重这“时机”二字了。他所要的第一次大的举动,必须有着“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的效果,否则,他宁肯等待下去。

上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临了。

事情发生在齐桓公四年(前681年)的春天。齐国接到周王室进来的消息:周庄王死,周僖王即位。管仲的心弦被拨动,隐隐觉得可借助此事靠近周室,做出一番文章。但思前想后,又觉得只是去吊唁先王,道贺新王,影响无几,无法起到借助天子以令诸侯的作用。正决断不下,驻宋国的商容派遣亲信来向管仲送上一封密书。管仲看完书信,大喜过望,不由得叫出声来“好!时机到了!”他忙不迭地来见桓公。

齐恒公见管仲满面喜色地匆忙跑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喜事。管仲兴奋地对他说:“臣知道主公时刻都在想着称霸中原,眼下正是天赐良机!”

桓公一听到“称霸中原”四字,眼睛顿时一亮,心骤然收紧,怦怦狂跳不止,连呼吸都急促起来,问:“有何良机?仲父赶快告诉寡人!”

管仲说:“周天子庄王逝世,新天子僖王即位……”

桓公急不可耐地打断管仲的话,说:“此事寡人知道!”

管仲见桓公急成这样,微微一笑,说:“与此事相关联的是,商容派人来报,宋国发生了弑君篡位之乱,大将南宫长万杀死了宋闵公,拥立公子游为宋君。闵公的弟弟公子御说又借兵杀死了公子游和南宫长万,夺了君位。现在整个宋国,已杀得昏天黑地,人心慌乱,御说的君位也是飘摇不定……”

齐桓公越听越泄气,不知道管仲究竟要说什么,急着问:“周室新丧、初立,宋国内乱,跟寡人称霸中原又扯得上什么干系?仲父是越说越远,寡人是越听越糊涂啦!”

管仲诡谲一笑,说:“主公以为,齐国已经强大到可以纵横天下了吗?”

桓公一怔,略一思索,沮丧地摇头说:“不可以。”

管仲说:“当今诸侯,南有郑、楚,西有秦、晋,北有强燕,势力或强于齐国,或与齐互为仲伯,就是紧邻的鲁国,也敢与齐国一争高低。这些诸侯所以雄踞一方,而又不能称霸天下,依臣之见,乃是由于背逆周礼,不尊奉王室的缘故。尤其是周平王东迁后,众诸侯将周王视为草芥,既不朝拜,也不进贡。更有郑国公然与王室之师抗衡,连周桓王都被郑伯祝聃射伤了肩膀……臣夜观天象,紫微星光若隐若现,征示着周王室虽然衰微,但尚无败相。主公可派一重臣前往朝拜周僖王,一为吊唁,二为道贺。在周室备受冷落,一片萧瑟之际,主公的举动定会大受周王青睐和感激。借此机会,请周王降旨,由主公以周王室的名义召集天下诸侯会盟,共同议定宋国的君位。宋君一定,主公的盟主之位也将随之确立。这样,主公不动兵车,不劳士卒,不伤财货,就可迈出霸业的第一步。”

桓公听完了管仲的话,才高兴起来,二人商量一番,派遣通晓礼节的大司行隰朋前往周室。

管仲所料不差,周庄王死后,大小数百家诸侯无人前来吊丧,倒也罢了。可周僖王新立,竟也没有一人前来道贺。周王室冷冷清清,弥漫着一片衰败的气氛。周僖王闷闷不乐,百无聊赖。忽然听说齐桓公派遣使者携带许多贡品前来祝贺新天子即位,顿时喜出望外,顾不上天子的尊严,喜笑颜开地接受了隰朋的大礼和贡品,并破格设下酒宴,亲自为隰朋接风。

席间,隰朋遵管仲的嘱托,先向僖王叙说了齐国拜管仲为相后,辅佐齐桓公如何勤修内政,如何富国强兵,又如何对邻国施以德义的诸般事务。接着说了齐桓公以及整个齐国上下对天子、对王室如何尊崇,如何忧心等。说得僖王信以为真,不由地龙颜大悦,连连称赞齐桓公和管仲治国有方。隰朋乘机说了宋国内乱的事,奏道:“现在宋国大乱,正是显示王室威望的最好时机,只要陛下亲下一旨,命一个诸侯为首,以陛下之名会盟诸侯,共同商定宋国之事,为宋君正名,宋国的内乱即可平息。”

僖王新立后,眼见门前冷落,正愁没有机会为周王室树威呢,听了隰朋的话,欣然答应,说:“齐侯不忘周室,实是寡人的大幸。会盟诸侯,商定宋国之事,寡人就托付于齐侯啦!”僖王写了一道手谕,让隰朋带回。

齐桓公接到周僖王的手谕,喜不自胜,召管仲、鲍叔牙、隰朋、仲孙湫等一干心腹大臣,周密商讨会盟之事。尔后由管仲亲手拟写书信,送往宋、鲁、豫、蔡、卫、郑、曹、邾、遂等大小诸侯国,告说遵周天子之命,约定于明年阳春三月在北杏会盟,以商定宋国君位之事。

管仲安排王子成父率军士在北杏筑三丈高坛,分为三层,坛上左边悬编钟,右边摆上乐鼓,中间摆上周天子虚位,旁边设一反坫(放置东西的土台),摆上玉、帛、酒具等。在高台旁边,盖起高大敞亮的馆舍,以备各国诸侯下榻之用。

二月二十六日,宋桓公御说带100乘兵车第一个到达北杏,齐桓公与管仲把他安排到馆舍住下。

宋桓公道:“齐侯遵周天子之命召集诸侯集会,帮寡人安定君位,寡人感激不尽。”

桓公笑道:“要感谢就感谢周天子吧,我们都是周天子的臣国。”

宋桓公想起到北杏没见到齐国兵车,不禁问道:“齐侯没带兵车吗?”

桓公笑道:“我们是兄弟相会,带兵车何用,北杏之会是衣裳之会。”

宋桓公听后,连忙下令手下将兵车退到20里之外。

刚安置好宋桓公,陈宣公杵臼、邾子克、蔡哀侯献舞也带兵车来到北杏,见到会坛如此壮观、排场,馆舍那么宽敞舒适,特别是没见齐国一辆兵车,都十分感动,也学宋桓公样子,将各自的兵车退回20里驻扎。

四国到达后,其余各国没有音讯,齐桓公又等了3天,眼看会期已到,有些不耐烦了,对管仲道:“诸侯不齐,是不是更改会期?”

管仲不同意,说:“俗语道,三人为众,现在是五国聚会,完全可以按时举行,如果改变会期,是大齐无信用,言而不信,是称霸的大忌。凡是不按期来会的都是不遵王命的,而君上这是第一次会合诸侯,决不能不守信用。”

桓公点头称是:“好吧。”

三月一日上午,风和日丽。

五国诸侯,会集于坛下。相见礼毕,齐桓公首先说道:“诸公,这些年周王室衰弱,天下混乱。寡人奉周天子之命,会群公以匡周室,今日之事,应当首先推举一人为主,然后才可以实施周天子的旨意。大家商量商量,谁最合适?”

陈、邾、蔡三位国君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宋桓公御说独自沉吟不语。

按照当时的惯例,诸侯的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尊卑有序。宋是公国,齐是侯国,为主当推宋国。可宋公新立,还要依靠齐桓公帮助安定君位,当然只能推选齐桓公了。

管仲为了使推举齐桓公得以顺利实现,这两天与陈宣公做了大量工作。陈宣公也很想与齐国搞好关系,便带头发言道:“齐侯是代周天子召集大家聚会,只有齐侯为主才能实施周天子的旨意,谁也不能代替。寡人的意见,应当推举齐侯为盟会之主。”

蔡哀侯也想依靠齐国抑制楚国。楚国老找蔡国的麻烦,不时挑起事端,而蔡实力不及楚。这次来北杏会盟的目的就是要与齐国搞好关系,一听陈宣公发言,忙应声附和道:“陈侯之言有理,这盟会之主非齐侯不堪此任。”

邾是子国,爵位最低,也想讨好齐国,又见齐桓公不带兵车,以诚待人,于是也说道:“寡人同意蔡侯、陈侯的意见,推举齐侯为盟主。”

齐桓公面带喜色,他看看管仲,管仲面色平静,稳重如山,忙抑制住自己的形色,对宋桓公道:“宋公之意如何?”

宋桓公御说很难表态。按爵位他是老大,这盟主应当是他,可他也有自知之明,国内政局混乱,弄不好他这国君都可能当不成,他还要依靠齐桓公助一臂之力。而且,齐桓公是奉周天子之命行事,也只好勉强同意:“既然陈侯、蔡侯、邾子都同意齐侯为盟主,寡人也没什么意见。”

齐桓公向大家深施一礼,道:“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大家如此信赖寡人,寡人只好从命。好,大家请登坛定盟。”

齐桓公带头,宋桓公次之,第三是陈宣公,第四是蔡哀侯,第五是邾子,鱼贯登上坛顶,两边钟鼓齐鸣,奏起雄壮、优美的齐乐。

音乐声中,五位国君先在周天子位前行面君大礼,然后互相交拜,共叙兄弟友情。

隰朋双手捧着竹简,在天子位前跪读道:“周僖王元年三月一日,齐小白、宋御说、陈杵臼、蔡献舞、邾克,以天子命,会于北杏,共同议定,扶助王室,抵御外侮,平定内乱,济弱扶倾。有违反盟约者,列国共伐之!”

齐桓公向天子位拱手道:“唯约是从!”

陈宣公、蔡哀侯、邾子各向周天子位拱手施礼道:“唯约是从!”

宋桓公仅向周天子位施礼,没有说话。

管仲看在眼里,向各位诸侯施礼道:“鲁、卫、郑、曹,敢违王命,不来赴会,不可不讨伐,以正王命。”

桓公也道:“四公,敝国兵车不足,愿四公同心协力,予以讨伐。”

陈宣公、蔡哀侯、邾子同声道:“愿听齐侯调遣。”

宋桓公眼望别处,没有作声。

会盟结束,宋桓公回到馆舍,心中闷闷不乐,长吁短叹。

相国戴叔皮已知会盟之事,心中愤愤不平。你齐桓公算老几,竟然在宋桓公面前称大。他认为这是对宋桓公的污辱,也是对宋国的污辱,见宋桓公一个人生闷气,便关切地问:“主公,有什么心事吗?”

宋桓公长叹一声道:“齐侯妄自尊大,打着周天子旗号,越位主盟,置寡人于何地?”

戴叔皮气愤地说:“齐侯太不自量力,全然不顾尊卑位序,这次会盟理所当然地是该由主公主盟。”

宋桓公心烦地说:“齐侯不但主盟,而且号令各国,欲调遣各国兵车,讨伐不参加会盟的诸侯。蔡侯、邾子都看齐侯的眼色行事,寡人也无可奈何。”

戴叔皮冷笑一声,道:“这次北杏会盟,应该有九国参加,可只到了五国,可见齐侯威望不高。”

宋桓公道:“寡人看齐侯,志不在小,摆出一副霸主姿态,此人不可小看。”

戴叔皮道:“主公英明。现在齐侯还没成气候,他是想借各国诸侯的力量达到他称霸的目的,如果他真能统帅五国之兵,征服了鲁国和郑国,那他就真成霸主了,齐侯称霸,对宋国不是好事。依臣之见,与会四国,唯宋为大,宋国不听齐侯招呼,陈、蔡、邾三国也不会死心塌地跟随齐侯,这样,北杏会盟就告失败。”

宋桓公点头赞成:“是啊,寡人到北杏来,是为了得到周天子的肯定,以巩固地位,现在目的已达到了。”

戴叔皮忙道:“对,主公的目的已达到,就没有必要再在此地停留。”

宋桓公想了想,忽地从席上站起来:“对,寡人堂堂公国,为何要受制于齐侯!传寡人令,今晚立即起程返回。”

戴叔皮忙道:“主公果然英明,给齐侯来个下马威!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臣以为五更起程为好,那时刻,神不知,鬼不觉。”

宋桓公表示赞同:“好,爱卿快去安排,做好准备,五更起程!”

第二天一早,齐桓公发现宋桓公不辞而别,十分恼火。这无疑是给他身上泼了一盆脏水,立即要下令让大司马王子成父赶回临淄调兵把宋桓公追回来,却被管仲阻止。管仲不慌不忙地道:“主公,宋背盟逃归,罪当该伐,但他可以不信,咱们不能不义。主公是替周天子召集诸侯,宋公的逃归背盟是背叛了周天子。因此,可向周天子汇报,由周天子下令讨伐,这样,师出有名。不过,眼前还有比伐宋更急切的事等待主公去办。”

齐桓公看了管仲一眼,问道:“还有什么事比伐宋更急?”

管仲道:“宋尽管背盟,他总还是到北杏来了。可鲁国连会盟都不参加。鲁侯无视主公事小,无视周天子罪莫大焉,应当先伐鲁国,不制服鲁国,怎么能制服宋国?再说,鲁国离齐国最近,讨伐最便当。”

齐桓公一听讨伐鲁国,顿时一股无名火袭上心头,长勺兵败的耻辱他时时刻刻铭记心中。他立即同意管仲的建议:“相国之言甚合寡人之意,都就同陈、蔡、邾三国一起,伐鲁!”

管仲又道:“伐鲁先伐遂国,这遂国国小力弱,是鲁国的尉府,大军一到,顷刻即可攻下,不费吹灰之力。遂国一破,鲁国必定害怕,因为他心虚。主公派一名特使到鲁国,责备鲁侯不来北杏会盟。主公再派人进信给鲁侯之母文姜夫人,文姜夫人是主公的姐姐,肯定不愿齐鲁大动干戈。鲁侯内迫母命,外怵兵威,必将求盟。如果鲁侯主动要求加盟,主公应当欢迎,鲁国可不战而盟。平鲁之后,再同周天子派来的军队一同伐宋,那一定是势如破竹。”

齐桓公笑道:“相国计谋,果然高人一筹,就按相国说的办!”

齐桓公亲自率领齐、陈、蔡、邾四路大军,进攻遂国,那遂国是弹丸之地,哪里经得住大军压境,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灭遂之后,大军向鲁进发。

消息传进鲁宫,鲁庄公果然慌了。一个齐国就很难招架得住,再加上陈、蔡、邾三国大军,如何抵挡?连忙召集群臣计议。

公子庆父挺身而出道:“齐侯既然不汲取长勺兵败的教训,又敢侵犯鲁国,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臣愿带兵击退齐军!”

施伯忙出班奏道:“不可,不可!兵戎相见,绝非上策!”

鲁庄公看了这位智囊一眼,问道:“爱卿有何高见?”

施伯道:“臣以前曾说过,管仲是天下奇才,齐国在他治理下日渐强盛,已不是过去的齐国了。管仲精通治兵之道,现在的齐军也不是以前的齐军了。再加上陈、蔡、邾三国军队,不可与他硬碰硬,这是其一。其二,北杏之会,齐侯以周天子名义召集,鲁国未去出席,是违背了周天子的命令,鲁国不占理。现在,齐侯打着周天子的旗号来讨伐,师出有名,不可抗拒。”

庄公急得直搓手:“那,寡人要如何办才好?”

施伯道:“齐鲁两国虽然一向不和,但还是有和睦的基础的。眼下,臣以为主公可主动向齐侯请和加盟,齐军一定会不战而退的。”

庄公听了,一时拿不定主意,忙向长勺之战令齐军丧胆的曹刿问道:“曹大夫有何高见?”

曹刿道:“施大夫之言,与臣所想完全一致,这一仗不能打,应当求和加盟。”

正这时,殿卫官通报:“回禀君上,齐侯派人送信来了。”

鲁庄公忙取过信,展开看起来,只见信上写道:“寡人与君共事周室,情同兄弟,而且齐鲁世有婚姻之好。北杏之会,乃周天子之命,君不与会,不知是何原因?周天子令寡人兴师问罪,君如有话说,可修书遣来使带回。”

庄公掩信沉思,又想起昨晚母亲把他召去,对他说的话:“齐鲁世为甥舅关系,怎么老那么不和睦?要和好为上,不要动干戈。”想到这里,鲁庄公下了决心,对施伯道:“施爱卿,马上修书一封,回复齐侯,就说寡人因身体有病,未能赴北杏之会。齐侯以不遵王命兴师讨伐,寡人知罪。然而兵临城下,签订盟约,寡人不能接受,如果退兵至柯地,寡人立即携带玉帛前来请罪加盟。”

施伯道:“臣遵旨。”

大司马曹沫出班奏道:“君上如与齐在柯地会盟,臣愿随主公前往!”

鲁庄公犹豫不决地说道:“乾时之战,卿是齐国手下败将,再随寡人前去,恐怕齐人会笑话的。”

曹沫奋然道:“知耻然后勇,臣愿往!”

庄公点头道:“好,曹司马壮志可嘉,寡人带你前往。”

齐桓公采纳了管仲的尊周天子而令诸侯的战略,尝到了甜头。北杏之会虽然效果不十分理想,却也出了一次风头,尝到了当盟主的滋味。继而统率四国之兵,灭遂国、伐鲁国,所向披靡,心想事成。他对管仲的信任程度进一步加强,管仲确实是位了不起的人才,几年的时间齐国就从混乱走向稳定,国库充盈,军力大增,百姓安居乐业,歌舞升平。他真正体会到管仲的治国思想,要先得民,必先富民。“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对外,则高举周天子的旗号,亲近稳定的国家,依靠稳定、有实力的国家,离间内部涣散的国家,灭亡昏暗动乱的国家。这次四国联军讨伐鲁国,他感到理直气壮。果然不出管仲所料,鲁国派人请求加盟,他心里比吃了蜜还甜,立即下令退兵到柯地。为了显示实力和威风,他决定把与鲁国的这次柯地之盟搞得隆重热烈。

鲁庄公带着曹沫等一行人马,按期到达柯地请罪加盟。

一到齐国,鲁庄公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沿途所见所闻,使他处处感觉到齐国的繁荣昌盛。那一片片青翠欲滴的农田,那一群群面带喜色、辛勤劳动的百姓,不由他不叹服管仲的治国本领。几年的时间,齐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后悔当初没采纳施伯的意见,千方百计把管仲留在鲁国,如果鲁国也有管仲这么一位相国就好了。一到柯地,更令他吃惊,只见馆舍全是新建造的,服侍人员一个个彬彬有礼;军士们在街上行走,一律排队前进,步伐齐整;市场上货物充盈,人群中不少鲁国人,一看就能分得出来。齐国人衣冠齐整,落落大方,处处表现出富足的派头;鲁国人一个个衣着不整,面含饥色。这一夜鲁庄公想了很多,大半宿没睡好觉。

第二天,齐桓公派大司行隰朋来请鲁庄公到盟坛会盟,庄公急忙登车,曹沫率领兵车,来到盟坛。只见坛下,一队队英武的军兵按东、西、南、北四方各自分列,手举青、红、黑、白四种旗帜,由将官统领,整齐雄壮。盟坛高七层,每层都有将士执着黄旗把守,坛上树起大黄旗一面,绣着“方伯”两个大字,大旗旁摆放着一面大鼓,大司马王子成父立在鼓侧。坛中央摆设香案,案上摆放着玉盘玉盂,盛着结盟用的器皿。两边设两处反坫(土台),一坫上放金尊,一坫上放玉华。坛两边树着两根石柱,拴着黑牛、白马,是歃盟用的牺牲。

鲁庄公一到坛下,东郭牙迎了上来,说道:“主公有令,只许一君一臣登坛,余人留在坛下。”

鲁庄公看看曹沫,曹沫面无惧色。曹沫已做好了充分准备,内穿铠甲,怀藏短剑,身佩长剑,如果齐桓公居心不良,他就拼命。曹沫大声问东郭牙:“齐侯也是一君一臣吗?”

东郭牙笑道:“只有主公与相国,还有服侍会盟的大司行隰朋大夫。”

曹沫对鲁庄公道:“主公勿忧,请登坛!”

东郭牙指指曹沫手中的长剑道:“今日两君会盟,相互赞礼,怎么带凶器?请曹司马把剑留下。”

曹沫圆睁双目,两眦尽裂,大吼一声:“我是主公护卫,护卫哪有不带剑之理?”他推开东郭牙,扯着庄公,历阶而上。

来到坛上,齐桓公施礼道:“鲁侯,一路辛苦。”

鲁庄公急忙还礼道:“寡人因身患小恙,未能出席北杏之会,有辱王命,寡人知罪。齐侯如此大度,寡人甚感惭愧!”

桓公笑道:“身体有病不能赴会,寡人怎能怪罪?鲁侯今日来柯地会盟,也不晚呀!”

管仲任会盟司仪,高声道:“会盟仪式开始!”

王子成父击鼓。

三通鼓罢,管仲喊道:“请齐、鲁二君拈香行礼。”

桓公与庄公行至香案前,拈香三炷,对天一拜,又相互一拜,然后将香插入香炉。

管仲喊道:“礼成!请二位国君歃血。”

隰朋将玉盂盛着牛、马的鲜血,登上坛来,跪在二君面前,双手捧着玉盂,高陈过头。

桓公对庄公笑道:“齐鲁今结两国之好,寡人堪与鲁侯歃血为盟。”

庄公忙道:“得齐侯垂顾,寡人之幸,鲁国之幸!”

桓公与庄公同时伸出右手食指,去玉盂中蘸血。

这时,曹沫突然将身一纵,跳到桓公面前,左手扯住桓公衣袖,右手紧握短剑,怒目瞪着桓公。

桓公将右手往回一缩,那曹沫力大无穷,哪能抽得回来,面呈惊愕之色。

管仲纵身横在桓公身前,以自己的身体护住桓公,厉声喝道:“曹沫将军,意欲何为?”

曹沫大声道:“齐国恃强凌弱,我曹沫要为鲁国讨还公道!”

坛上坛下,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齐国将士们戈矛齐举,目视坛顶,准备厮杀。

随同鲁庄公而来的鲁国官兵纷纷拔剑出鞘,被齐国军士团团围住。

管仲问道:“曹沫将军所指何事?”

曹沫道:“乾时之战时,齐夺我鲁国汶阳之田,至今不还。今天若答应归还,才能与齐侯歃血为盟!”

鲁庄公紧张得心几乎不跳了,心想:这个曹沫,事前也不打个招呼,突然发难,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坛上坛下都是齐兵,连个躲藏地方都没有,这不是置我于死地吗?他恨恨地看了曹沫一眼。

桓公见管仲挺身保护他,心里稍稍踏实了些。管仲力气不小于曹沫,坛上还有王子成父和隰朋。

管仲回头对桓公道:“君上,臣以为应当把汶阳之田归还鲁国。”

桓公一惊,不解地看着管仲。汶阳之地,那是一大片肥沃的好地呀,好不容易夺到手,怎么能轻而易举地退给鲁国呢?可他看看管仲那坚定的目光,只好点点头说:“好吧,寡人答应。”

曹沫大声道:“国君口里无戏言。”说完松开桓公,退后一步,从隰朋手中一把夺过玉盂,道:“曹沫不才,愿为隰朋大夫代劳,侍候两位国君歃血!”说完,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双手将玉盂高陈过头。

齐桓公看了管仲一眼。

管仲点头示意,喊道:“请两位国君歃血——”

齐桓公与鲁庄公各自伸出食指,蘸取鲜血,涂于口角旁。

管仲道:“歃血毕,请盟誓。”

隰朋展开盟书,念道:“齐、鲁修好,共扶王室。违约背盟,苍天不佑。”

齐桓公与鲁庄公齐声道:“齐、鲁修好,共扶王室。违约背盟,苍天不佑。”

管仲道:“盟成——”

曹沫起身,将玉盂还给隰朋。

坛下,齐国卫士收回指向鲁国将士的戈矛,鲁国将士也还剑于鞘,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曹沫对齐桓公道:“二君已盟,管仲身为相国,掌管齐国政事,臣愿与管仲歃血定盟。”

桓公道:“寡人言而有信,决不反悔,勿须再盟。”

庄公说:“齐侯金口玉言,曹司马就不要再盟了。”

曹沫高声道:“是,谨遵君命!”

桓公对庄公道:“盟约已成,请鲁侯到馆舍歇息。”

桓公携庄公之手,共同下坛。

桓公回到馆舍,心中不快,被曹沫拉扯的手臂,还隐隐作痛。

蔡姬已摆好了酒宴,她已知道了曹沫持剑劫盟之事,见桓公满脸不高兴,忙端起金爵,笑脸相迎:“君上受惊了,喝这爵酒压压惊。”

桓公接过金爵,看着蔡姬道:“夫人已知道了?”

蔡姬道:“妾已听说,曹沫劫盟,管相国以身护君。君上平安归来,妾不胜欣喜。”

桓公喝了这酒,长叹一声。

蔡姬问道:“君上还有什么不快之事?”

桓公道:“曹沫太狂,竟敢持剑劫盟,管相国太软,竟答应归还鲁国的汶阳之田。”

蔡姬道:“管相国从权达变,处事得体。退还汶阳之田,自有他的道理,君上又何须不快?”

桓公道:“退还汶阳之田事小,只是在大庭广众中,光天化日之下,被逼退田,寡人颜面上太难堪了。也难怪王子成父等人愤愤不平。”

蔡姬担心地问道:“君上后悔吗?”

桓公又叹一口气:“唉!王子成父要把鲁侯和曹沫捉起来,从严惩戒。”

“啊!那样做岂不是陷君上于不义吗?这可使不得呀!”蔡姬着急了。

桓公看着蔡姬,道:“咦?夫人与相国的话如出一辙。”

蔡姬忙问道:“相国如何说的?”

桓公道:“相国说,欲成霸业,必先取信于天下。若言而无信,令出不行,则信义难收,诸侯难服,霸业难成。归还汶阳之田,对齐国无伤,可对于诸侯各国,却树立起了齐国的威望。今日之退,乃为了明日之进。”

蔡姬道:“相国言之有理。为人君者,失信于民尚且不可,何况失信于天下诸侯呢。君上,言必信,行必果,相国之谋,利民利国,功在霸业。君上不要再后悔烦恼了,来,贱妾陪君上喝酒。”

齐鲁柯地会盟之事,引发起齐国朝野议论纷纷,有的赞同退还汶阳之田,有的反对。赞同者有赞同的根据,反对者有反对的理由。齐桓公为此事搅得心烦意乱,在寝宫独处了三天。这一来,更是火上浇油,反对派借此大肆聒噪,闹得不亦乐乎,管仲简直成了齐国的千古罪人。齐桓公也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再不出来说话,恐怕管仲很难行政,第四天早上,他决定上朝。

众臣聚集在齐宫大殿内,彼此交头接耳,嘁嘁喳喳,人们在议论齐桓公的登朝的同时,也在谈论着那个晦气的柯地之盟话题。

东郭牙问身边的宾须无:“主公连日不朝,可是身体有恙?”

宾须无摇摇头:“不像,自柯地归来,主公就深居简出,依我看,主公是惊魂不定,心绪不佳。”

东郭牙痛惜地叹了口气:“是啊,汶阳之田,是主公命微臣亲率300兵车长驱直入,尔后又命微臣戍守此地一年有余,如今拱手相让,别说主公,就连我也觉得心有戚戚,寝食不宁。”

宾须无说:“人们七嘴八舌都问我,管相国与鲁侯可有私谋?你说,这等危言耸听,我怎敢有个决断?”

竖刁见东郭牙、宾须无交谈甚密,就从一侧走过来,阴声怪气地说:“怎么样,二位大夫?对相国的大度之风可算领教了吧?人都说,我们齐国的相国是借了曹沫的剑,了却一笔债务。想当初,这汶阳之田可是在乾时之战得的,而乾时之战管相国还是鲁国的座上宾呢!”

东郭牙和宾须无看看竖刁,再互相对视一下,赶紧分开视线,不置可否,顾左右而言他,竖刁不禁一阵尴尬。

正此时,宁越迈着苍老的步子登上大殿,竖刁见状赶紧迎上去,巴结地说:“大司农一向可好?”

宁越凛然地从口中吐出一个字:“好!”

竖刁弦外有音地说:“大司农虽然一直居守临淄,一定也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柯地会盟的事该了如指掌吧?”

宁越不屑理睬竖刁,只是鼻孔里哼了一声。

竖刁更凑前一步:“所以,我要告诉大司农,不是我竖刁执意要诋毁管相国,是他要一步步葬送掉齐国,拿着齐国的土地白白地送人……”

宁越愤然扭转身,背向竖刁,拂袖而去。

竖刁还不甘心,正要再挑话题,管仲走进大殿,脸色冷峻,步子沉重,众大臣的交头接耳声也霎时安静下来。

管仲站定,面向群臣。管仲视线所到之处,群臣都不由得低垂眼睑,不敢与管仲对视,只有隰朋的眼睛内闪动着同情、忧郁的光芒。两人眼神交会,心照不宣地微微颔首。

突然,大殿响起内侍的声音:“主公上朝!”

群臣一起跪倒:“参见主公。”

齐桓公道:“平身。”

“谢主公。”群臣立起身来,站好位置,只听齐桓公开口道:“寡人连日劳累,未能登朝,不知众爱卿有何禀报?”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欲言又止。宁越跨出一步,道:“启禀主公,老臣连日狐疑满腹,愁云激荡,今日可否在主公面前一吐为快?”

齐桓公叹口气:“讲。”

宁越道:“老臣身为大司农,本应只管五谷桑麻,不涉邦交。近日忽闻柯地之事,市井小民尚且私语,身为朝廷重臣,焉能不闻不问?臣问主公有三:曹沫持剑劫持主公,此乃空前之耻,理应千刀万剐,为何优柔退让,而不反戈相击?此其一;汶阳之田已归我版图,沃野平畴,乃将士热血换就,又为何拱手相让?此其二;管仲身为齐国之相,理应上护主公,下保国土,但却一让再让,一退再退。可是身在临淄,心在曲阜?不知居心何在?此其三;老臣斗胆,望主公明鉴。”说完后,宁越看一眼齐桓公,再看一眼管仲,怫然退回。

齐桓公沉吟不语,只是看一眼一侧的管仲。管仲镇静若定,毫无动静。

隰朋出列奏道:“臣隰朋认为,柯地之事,已成盟约,此次立盟功大于过,得大于失。”

宁越插上一句:“隰大夫所讲功大于过,可否让老夫明白明白?”

隰朋道:“凡事不可急功近利,亦不可一步求成。曹沫虽有非礼之举,齐国也曾举不义之师。齐鲁两国,本是毗邻,如此你仇我怨,他打我还,必定纠缠是非,终起祸端。一旦战火蔓延,无论临淄还是曲阜,都将永无宁日。君上退还汶阳之田,乃高风亮节,此举一可使主公化险为夷,二可使齐鲁和平相处,三可使诸侯各国领略齐国大国之风。臣以为,主公之举,在于得天下,失汶阳方寸之地,换天下之辽阔,乃高瞻远瞩之为,岂有诽谤诋毁之理?”

宁越冷冷地说道:“隰朋大夫所言,老臣实在费解,小小汶阳尚且难以保全,又何谈天下之大?如此拱手相让,岂不把齐国瓜分殆尽,最终连你我之辈也无立足之地。”

隰朋争辩道:“得天下之大,不在于得失一城一地,而在于威望。正如勇士之猛,不在于高大,而在于威武。”

宁越亦反唇相讥道:“如此畏缩胆怯,威武之风何在?”

隰朋道:“臣所言威武不在于纠纠之气,而在于泱泱之风。何况相国舍身保护主公,面对利剑,凛然不惧,其威武之气,又岂是他人可比?”

宁越冷笑道:“岂有此理!”

齐桓公越听心里越乱,“啪!”一掌拍在案几上,他们二人都住了口。齐桓公站了起来,说道:“此事寡人已决定了,不要再说长道短了!退朝!”一甩袖子,转身而去。

大殿内只留下孤独的管仲,他站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刚才他一句话也没说,是想听听朝中大臣们对他到底是怎么个看法。现在清楚了,他感到委屈,感到不平,感到气愤。特别是宁越那激烈的言辞,重重地伤害了他。对退还汶阳之田一事,他已做好了人们七嘴八舌的思想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会说他吃里爬外,身在临淄,心在曲阜,好像他成了鲁国的内奸似的。自当相国以来,为了齐国他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别说退汶阳之田是对的,即使是错的,也不应该得到如此的诽谤。他感谢隰朋仗义执言,看来,隰朋是理解他的。可惜鲍叔牙不在,如果鲍叔兄在,可能会减轻他的压力。最让他寒心的是桓公,本来,他企盼桓公能说句公道话,谁料想桓公竟然表了那么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看来,这场风波还要继续下去。

管仲走出宫门,只见荣辱柱前围着一大批人,正在高声议论。管仲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站定,他想听听。

士人甲道:“这次柯地之盟,听说国君差点吃了大亏。”

士人乙道:“我们国君还能吃亏?”

士人甲道:“坛上都是咱们的人,鲁国只有两个人。我们国君刚要歃血,那鲁国曹大夫突然拔出剑来,一下子指向我们国君的胸膛。”

士人乙急忙追问:“那还了得!后来呢?”

士人甲道:“管相国见事情不好,一个箭步跳过去,用身子挡住国君。”

士人丙插了一句:“我们的人怎么不带剑呢?”

士人甲道:“听说是双方说好了,都不带剑。”

士人丙气愤地道:“管相国不让我们的人带剑,却让鲁国人带剑!”

士人甲不解地问:“你怎么能这么讲呢?”

士人乙道:“怎么这么讲?他不是跟公子纠在鲁国待了好几年么。”

士人丙摇摇头,伤心地道:“汶阳那地方我去过,水美土肥,还给鲁国,太可惜,太可惜啊!”

士人乙道:“不只是可惜。让人拿剑逼着答应下来,太丢人了。”

士人丙道:“丢人的不是国君,是相国,是他丢了齐国的脸。”

士人甲问:“怎么会是管相国丢了齐国的脸?”

士人乙道:“会盟之后,王子成父等大臣都主张把曹沫那厮捉来,好好教训一番。可管相国坚决不肯,非要退田不可……”

管仲听不下去了,忧心忡忡地离开。人心不一,众口铄金,看来,只有让时间来说话,让事实来证明了。

欣慰的是,很快就证明了管仲的决策是对的。此后不久,隰朋得到可靠情报:卫国、曹国、纪国、莒国因为齐桓公在柯地会盟上不仅不怪罪鲁侯和曹沫,反而同意归还汶阳之地,十分钦敬,都要派使者到临淄来,与齐国订盟,尊桓公为盟主。这可帮了管仲的大忙,只要此举成功,那些诽言谤语将不攻自破。更令管仲兴奋的是事实证明他的战略思想是正确的。作为一名政治家,看到自己的想法变成了现实,这是最大的喜悦和幸福。四国与齐国定盟,无疑奠定了齐桓公的霸主地位,管仲的改革大计、内外政策的阻力也必然会大大减少。

隰朋的情报是准确的。没过几天,卫国、曹国、莒国、纪国的使者带着四国国君的书信,不约而同地来到了临淄。隰朋高兴得眉飞色舞,急忙进宫向桓公禀报。

齐桓公正在批阅简牍。

隰朋进殿,行过大礼,道:“启禀君上,卫、曹、纪、莒四国使者各受其国君之命前来请北杏不会盟之罪,并请求与齐国订盟。”

齐桓公一听,出乎意料之外,不胜惊喜,急忙立起身来问道:“果真如此?”

隰朋答道:“四国使者正在馆驿待命。”

齐桓公乐得合不拢嘴,吩咐道:“传旨,寡人要亲自会见四国使者!”

侍者应声出殿传旨。

桓公一脸喜色,问隰朋道:“爱卿,四国使者为何不谋而合,前来订盟?”

隰朋道:“臣听使者们说,君上柯地之举,震惊了各国诸侯,对君上口服心服,有口皆碑,盛赞君上言行一致,有泱泱大国之风,故愿服从君上调遣,前来订盟。”

桓公一怔,想了想,面有愧色,说:“这两个月寡人反复想过,相国所作所为是对的。相国顶着流言蜚语,还孜孜不倦为国操劳。寡人一时没想通,未能为相国排忧解困,寡人有愧于相国呀!”

隰朋也很动情地说:“相国站得高,看得远,深谋远虑,臣等望尘莫及。”

桓公自语道:“是啊,相国之谋,百无一失。”

侍卫进殿禀报:“启禀君上,四国使者到。”

桓公振奋精神,道:“有请四国使者。”

四国使者进殿,跪拜施礼:

“卫国使者拜见盟主。”

“曹国使者拜见盟主。”

“纪国使者拜见盟主。”

“莒国使者拜见盟主。”

齐桓公脸上绽放出多日以来的舒心的微笑,盟主!这是两个多么光辉的字,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称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