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燕妮给丁尚龙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家里没有安全感,我和丁丁搬出去住,住在哪里你也不必过问,我会给你打电话。
丁尚龙看完纸条,忽然觉得他和许燕妮的夫妻缘份真的走到尽头了,这张冷冰冰的纸条,哪里还能看出一点夫妻的意思。
他刚要给许燕妮打电话,家里的座机响了。丁尚龙知道这是许燕妮打来的,他犹豫了一下拿起电话。
电话里传出许燕妮陌生又略显客气的声音:“这两天你还好吧?”丁尚龙说:“很好。”许燕妮说:“现在你有时间吗?”丁尚龙说:“我看了你的纸条,你可以和我分居,但是不能分离我和儿子,我要见丁丁。”许燕妮说:“这不是分居,我在家里夜夜不安,总是担心坏人报复,实在住不下去了才搬出来,你不要往歪里想。你想看丁丁没有问题,如果你想表现一下父爱,我可以让丁丁和你住几天,但是要丁丁自己愿意才行。”丁尚龙说:“你不要在孩子面前把我刻意塑造成一个坏爸爸就行了。”许燕妮说:“以前我是做得不好,但我不是有意的,其实也用不着我说你什么,你是什么样的爸爸,丁丁心里有数。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现在你有时间吗?”丁尚龙说:“你有什么事就直说。”许燕妮说:“我知道你没有完成任务心情不好,但我还是想抓紧时间和你谈谈离婚的事,否则我怕你又跑出去办案,这婚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离成?”丁尚龙说:“你是迫不急待啊。”许燕妮说:“你不用说这种话,我只是想早一天过上安宁的日子,你到底有没有时间。”丁尚龙说:“我现在除了时间没有别的,你说吧,我们在哪谈?”许燕妮略一沉吟说:“就在星巴克吧,那的巴西咖啡我喝着比较习惯。”丁尚龙说:“你把丁丁带上,我想他了。”许燕妮说:“你以前说过,不要在孩子面前谈离婚的事,所以我不想带丁丁,等我们谈好了离婚的事,你再见丁丁也不晚。”
放下电话,丁尚龙草草洗了一下就去了星巴克,许燕妮已经在一个僻静的床位上等候多时了。
店堂的装修是仿古式,光线幽暗,幕帘低垂,店堂中间有一个圆形演奏台,演奏台上摆着一架三角钢琴,一个年轻女孩正在弹奏德彪西的《欢乐岛》。客人不多,咖啡厅的鼎盛时期已经过去,泡咖啡吧已经不再是什么时髦的事,这个时代,时髦事物太多,多了,就都不算时髦了。
许燕妮说:“我要了两杯奶油咖啡,奶油很正宗,味道也很浓,我知道你不喜欢喝咖啡,奶油能减轻咖啡的苦味儿。”
丁尚龙说:“那就谢谢你。”
许燕妮说:“我和你结婚十年,我们一次也没有来过咖啡厅,这次,算是一次补课吧,补完了,我们也就散伙了。”
丁尚龙说:“我最后一次问你,离婚是最好的、唯一的选择吗?”
许燕妮说:“丁尚龙,我这么跟你说吧,女人都愿意追求幸福,我也不能免俗。女人不像男人,男人可以有多种追求和多种幸福,而女人的幸福完全在婚姻里,我已经三十七岁,幸福不是一条河,可以川流不息,幸福是一班车,车不等人,我还想搭搭末班车,希望你能理解。”
丁尚龙想笑,大声地笑,但这不是适合他大笑的地方,他现在特别想发泄,他最喜欢的发泄方式之一就是哈哈大笑。
许燕妮看出来了,提醒道:“你可不要在这种地方笑,会吓死人的。”
丁尚龙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打量着许燕妮,他问自己,你还爱这个女人吗?
但是没有答案,他自己无法回答自己。
许燕妮说:“你可以说我无情无义,可以说我自私,可以说我背叛诺言,也可以说我冷酷不通情理,你说什么我都接受,因为我认为我们的婚姻已经变成一幅油画,与其毫无生命地挂在墙上,还不如摘下来塞到床下。”
丁尚龙端起咖啡一气喝干,然后把杯子轻轻放下。
许燕妮说:“咖啡不是白开水,不是这种喝法。”
丁尚龙牵动嘴角努力让自己露出笑容说:“既然你要追求幸福,而我又不能给你幸福,我也不忍心让你错过末班车,那我就把追求幸福的权利送给你,我同意离婚。”
许燕妮马上从包里拿出一份离婚协议说:“你看看,如果没有什么意见就在上面签字。”说着把笔递给丁尚龙。
丁尚龙看过协议后问:“你要丁丁?”
许燕妮说:“我不要谁要?你以为你能带好丁丁,把他培养成人吗?你放心,丁丁永远是你的儿子,骨肉亲情任何人也代替不了,丁丁有长大的时候,也有需要父亲的时候。”
丁尚龙不再说什么,拿起笔签字。
许燕妮把协议收起来说:“谢谢你。不过我要告诉你,在你签字之前,我许燕妮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还是我。但是从现在起,我许燕妮还是不是许燕妮就不一定了。”
丁尚龙说:“你就随便是什么吧,那是你的自由。”
许燕妮说:“明天是周末,星期一我们就去把手续办了。”说完站起来拿起包。
丁尚龙头也没抬地说:“星期一见。”
许燕妮走了。
丁尚龙觉得自己胸闷,像有什么东西在挤压着心脏,一种从没有过的难受感。他没想到自己会这样,不就是离婚吗,难道还不如许燕妮拿得起放得下?男人果然有脆弱的一面吗?男人脆弱起来真的不如女人吗?
他想吸烟,挥手叫了服务生给他拿烟和火机。服务生说有中华和小熊猫,问丁尚龙要哪一种。丁尚龙说小熊猫。服务生说小熊猫有红盒和绿盒两种,还有十枝装和二十枝装之分,问丁尚龙要哪一种。丁尚龙烦了,大声说道:“你随便!”
服务生吓得走了,没一会,一包绿盒小熊猫和一个打火机送到茶几上。丁尚龙觉得哪里不对,抬头看,竟然是韩晓苏。
丁尚龙板着脸说:“怎么是你?”
韩晓苏说:“怎么不能是我。”
丁尚龙说:“你怎么像幽灵似的,跟踪我啊。”
韩晓苏一笑说:“你又不是柯立峰,我跟踪你干吗。不过有点凑巧,我看见你和许燕妮一前一后进来,我知道你们来干什么,所以我也进来了。我知道你和许燕妮谈完后心情会不好,所以想陪陪你,缓解一下你心中的郁闷。”
丁尚龙说:“谁告诉你我郁闷了,我高兴得很。”
韩晓苏又是一笑:“那你拿服务生出什么气?不就是离婚吗,你不觉得一份不健康的婚姻维持下去对谁都是伤害吗?”
丁尚龙不高兴地:“韩晓苏你什么心理,怎么就这么愿意别人离婚?”
韩晓苏说:“我晕,这是我愿意的吗?丁队,你是男人啊,不会这么看不开吧?现在的夫妻,尤其是年轻夫妻,闹离婚就像上错了公交车一样,说下来就下来,重新寻找幸福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吧?”
丁尚龙说:“我不需要你陪,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韩晓苏说:“我就不走,你能把我怎么样?”说完嘻嘻一笑:“好了好了,咱不说离婚的事。今天白天林静淑把人都吓死了,还好是有惊无险,这要是跳下去,影响可就太大了。不明真相的人会以为是我们把她逼到绝路上去的。昨天还有人问我,柯立峰是不是替罪羊,南昆真正的巨贪到底是谁啊?”
说到林静淑,丁尚龙觉得应该给楚天梅打个电话问一下,于是掏出手机拨通了楚天梅,问道:“林静淑现在怎么样了?”
楚天梅刚刚到家,还没来得及换鞋丁尚龙就把电话打了过来。她告诉丁尚龙,她刚刚从林静淑家回来,林静淑已经安静下来,不会再爬到凤凰大厦的楼顶上去了。
放下电话,楚天梅换了鞋,她发现屋子收拾得特别干净,到处都是整整齐齐的,厨房的案板上有切好的西红柿和葱花,碗里有打好的鸡蛋,不用说,这是念慈为她准备的。
念慈正好从卧室出来,说:“我正要给你煮鸡蛋面呢。”
楚天梅看着念慈消瘦的脸和身体,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扑过来抱住念慈说:“念慈,你把我当成外人了,我可是你最亲最近的妻子啊。”
念慈吓坏了,问道:“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林静淑不是没事了吗?”
楚天梅擦了下眼泪说:“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你的腿……”
念慈一下子沉默了,把楚天梅拉到沙发上坐下,揽住她的肩说:“天梅,对不起,生命的事我们自己说了不算,这是没办法的事。每个人都有结束的一天,只不过早晚不同,我已经看淡了,希望你也能看开。”
楚天梅说:“我怎么能看开?为什么这种事会落到你身上?”
念慈一笑说:“你真傻,怎么能说这种话。”
楚天梅说:“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快告诉我,化疗效果怎么样?医生是怎么说的?”
念慈说:“病情已经得到控制,医生说如果心态好,积极配合治疗,我的生命还长着呢。”
楚天梅说:“我会让你经常保持好心情,我会让你每天都愉快,我明天就去找董书记,我要退出专案组,我要好好照顾你。”
念慈说:“这可不是你的为人啊,专案组你怎么能退出来呢?工作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你们的工作性质特殊,干的是大事。”
楚天梅拉住念慈一只手说:“念慈,我对不起你,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对不起你。”
念慈说:“怎么越说越远。天梅,我们只要好好珍惜每一天就行,每天都过得有质量,我们的感情没变,我们还有爱,这已经很让我满足了。”
楚天梅觉得自己心痛如绞,念慈这么好的一个人,命运真是对他不公。可是她不想再流泪,她不想再给念慈增加心理负担,她要让念慈在有限的生命里更多地享受到人间真爱。眼泪挽救不了任何人的生命,她要做的,是给念慈更多的关爱。
她和念慈一直聊到凌晨三点多,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话越说越多,直到困得不行才睡了。
刚睡下没一会,客厅里的电话爆响,在静夜中特别惊人。楚天梅赶紧去接电话,拿起听筒,马上传来林静淑的声音:“天梅,我是林静淑。”
楚天梅说:“我知道是您,林老师,是不是有需要我帮助的事?”
但是电话那头的林静淑却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根本就说不出话。楚天梅心中一紧,她担心林静淑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换成一个女孩的声音:“楚阿姨,我是柯楠。”
楚天梅非常吃惊:“柯楠?你回家了?”
柯楠说:“我刚到家,我妈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谢谢你楚阿姨,是我不懂事,我应该给妈妈打电话,我只是一时想不通爸爸为什么出这样的事,其实我只是去了南京,在玄武湖公园里一个人坐着,想自己今后的人生之路该怎么走。”
楚天梅说:“你想好了吗?”
柯楠说:“想好了,我有自己的路,我爸爸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那是他自己选的,他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他是他,我是我,不能因为他而影响我,因为我还年轻,我要走好自己的路。”
楚天梅高兴地笑了,说:“你这么想就对了,好好安慰一下妈妈。”
柯楠说:“我就是为了妈妈才要走好自己的路。楚阿姨,你帮我们家做了这么多事,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这时候林静淑接过电话说:“天梅,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们母女一定好好活下去。”
楚天梅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