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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半夜三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穿着衣服,鞋子脱了,身上盖着毯子。所有灯都关着,角落里亮着手机屏幕,冯南像几个小时前那样坐在沙发上,边上是几瓶酒,准确地说,是几个酒瓶。
我轻轻说:“喂。”
冯南抬起头来:“醒了?要不要接着睡,还是先去洗个澡?刚才你喝醉了,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我就把你搬到床上去了。”
我扶住额头,感觉随便一晃头就会裂开:“我说了什么?”
其实我记得我说了什么,我就是心虚,装傻真是古今往来第一妙招。
冯南大概喝多了酒,声音略微沙哑:“没说什么,颠三倒四地说最近有多想我呗,哎呀,真是酒后吐真言,陈吟真没想到你这么热情。”
我又倒了下去:“我衣服都没脱,能有多热情。我再睡一会儿啊,你在沙发上稍微眯一下好不好,反正你长途飞机也就是睡觉。六点叫醒我,我要赶紧回家,明天还有个大稿子要写。”
我几乎是一分钟就睡着了,最后的印象是冯南又倒了一杯伏特加,我想,他倒是挺有兴致,一个人也喝得这么投入。
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七点了,冯南刚从洗手间里出来,他明显刚洗了澡,换上藏蓝色西裤和浅蓝色细条纹衬衫,正在低头戴手表,侧面轮廓有一种温柔的弧线。即使宿醉未醒,我也是愣了一愣,他长得太好看了,这可怎么办。
冯南说:“走,陪我去餐厅吃早餐,然后我先打车送你回去,再直接去机场。”
自助早餐很丰盛,但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各自盛了一碗白粥,就着几根榨菜胡乱吃了,冯南坚持让我吃了一个煎蛋。他知道我的习惯,特意嘱咐现场的厨师只能煎单面,吃完之后,又逼我吃了一小盘水果,然后才走出餐厅,打算在门口打车。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十二个小时之内两次遇到顾君,他坐在大堂沙发上,既没有读报纸,也没有低头看手机,他只是神情平静地看着空荡荡的前方。有可能是那个煎蛋给了我勇气,我走了过去,说:“你好,好久不见,怎么这么早会在这里。”
顾君看上去很是苍白,他的眼光扫过边上的冯南,轻轻说:“约了个客户一起吃早餐。”
我说:“哦,真巧,我们也刚刚吃完了早餐,大师傅的蛋煎得很嫩,你们可以试试。对了,我介绍一下,这是冯南,我大学同学,其实也不能算同学,他是学德语的师兄。冯南,这是顾君,我们是……远房亲戚。”最后四个字我说得很轻,生怕对方听见自己发抖。
冯南伸出手去,说:“顾先生你好,好像听陈吟说起过你。”
算了吧,我才不会对任何人说起顾君。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就迟早能若无其事地当作它根本没有发生过,那些放飞的红气球,那些新年的拥抱,那个晚上难以计数的热吻,不过是一场漫长的春梦,但我有点拿不准,自己想不想从春梦里醒过来,它看起来还没有做完是不是?
顾君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不好意思,我跟陈吟已经七年没有见过了,所以不知道她的朋友。”
我说:“你先忙吧,我们要出去打车了,他还要赶飞机。”
出租车上我有点高兴,这也算出了一口气是不是?但车还没有开上京通快速,我又泄了气,我得有多无聊才会玩这种游戏。
我一路没有说话,沿途经过的高碑店湖上升起水汽,就像我的眼睛。下车的时候冯南突然拉住我,替我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轻声说:“我从比利时回来再来看你。”
我心头一热,那点水汽几乎就要落下来变成泪滴,但我也只好装傻:“别看了,你直接飞回上海去,就是记得又睡到什么长腿大胸美女,就给我发微信直播。”
冯南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声音温柔得也像是要滴下水来:“好的,我会每天给你发微信。”
我到家后想再补一觉,却怎么也睡不着,冯南到机场后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还是用他开始那种让人陌生的温柔语调说:“我到了,你睡一会儿再起来写稿,中午记得吃饭。”
我无意识地点进了他的朋友圈,我的微信主要是用来工作,从来不发朋友圈,平时也几乎不看别人的,所以对冯南发了些什么其实一无所知。慢慢往回翻,看到有一张照片是在巴黎,塞纳河边有一只流浪的小花猫,气势汹汹盯着镜头,然后配了一句话:“长得真像。”
我扑哧笑出来。快毕业的时候有一次我们沿着成府路散步,下着小雨,我们各自撑着伞。清华南门那里有只小花猫昂首挺胸走在雨里,冯南说:“陈吟你看看这人家这周身的气派,和你真是……一……模……一……样。”
我想追上去打他,又觉得太过暧昧,就看着那小花猫傻笑。雨越下越大,回宿舍的时候两个人都湿透了,冯南轻轻说:“小花猫再见。”
我突然邪灵上身,给冯南发了条微信,说:“你能明天去比利时吗,来我家陪陪我好不好?”
微信发过去我就后悔了,还好等了一会儿没人回,他大概已经登机。我松了口气,翻过身去睡着了。
醒过来已经中午,睡饱了觉,我感到对这个世界的仇恨略微减少了那么几分。我走到厨房,打算给自己做个“什么都放一点面”,这是我的招牌菜,诀窍在名字里已经有了,什么都放一点,火腿香肠腊肉昨晚吃剩的回锅肉青菜玉米青豆饭扫光老干妈,再煎一个荷包蛋趴在最上面,极其完美。
打开冰箱的时候我眼光不知道怎么扫到外面,看到冯南端端正正坐在楼下小花园的长椅上,腿上搁着一台AIR,正在回邮件呢。
要是能遁地逃跑就好了,可惜我只能下楼,当个负责任的人类真没意思,你看顾君,拍拍屁股就走了七年,也没见他被控******罪。
我对冯南招招手:“我以为你早关机了呢。”
他把笔记本关上:“刚进安检,我又出来了。”
“那怎么不敲门上来。”
“我看你窗帘拉着,估计在睡觉,反正我也有一万封邮件要回。”
“哦。”我还能说什么?只能让他上来吃面。
冯南吃了半锅我的“什么都放一点面”,吃完后火速替我把碗刷了,又火速躺到我床上,说:“你写你的稿,我得睡一觉,我把机票改在凌晨三点,再晚就来不及开会了。”
所以我就开始写稿,写到一半忍不住进去看了看,他睡得真沉,长睫毛闪烁不定,下巴上长出胡子茬,空调开得低,他用毯子紧紧裹住自己。
交完稿已经八点多了,我进房间打算叫醒冯南出去吃饭,坐在床边不知道怎么没控制好自己的手,一下摸上了他的脸。
冯南当然醒了,睁着两个眼睛,炯炯有神。我咬咬嘴唇,密谋逃跑,他没说话,但也没让我得逞,他把我拽到床上,然后就什么都发生了。
我被他吻住的时候模模糊糊地想,这人行动力真强。
脱衣服的时候我还是紧张的,毕竟面前这个人身经百战,我却还是处女。
他把手伸进我内衣,我忍不住问了一句,是不是很小?
冯南的嘴正在上上下下地忙,还是抽空说了一句,C,标准型。
我想笑场,但对方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堵住了我的嘴。上面的,下面的。
然后就是反反复复,这样那样。我破罐子破摔,觉得事已至此,不如投入一点。
所以后来我特别投入,声情并茂。冯南在上面看着我笑,说:“可以啊,哪儿学的。”
我火了,开始默不作声做挺尸状。他俯下身来亲我的耳朵,说:“别这样,我喜欢听。”
他一直亲我耳朵,我软得不得了,像《红楼梦》里的多姑娘。后来有点走神,默默骂自己:你这个****。
开灯后才看到床单上有血,我略微有点尴尬,赶紧换成暗一点的床头灯。冯南从后来抱住我,把头搁我肩膀上,他还没穿上衣服,皮肤上都是汗。
我若无其事地说:“你去机场吃饭好不好,你看这都快十二点了,我家附近也没吃的,总不能又给你煮面。”
他愣了一下,说:“好,我去机场吃个炒饭就行。”
然后他就开始穿衣服,也没洗澡。他穿得真快,转眼之间就收拾妥当,可以出门了。
我赶紧拉开门,说:“走吧,再晚点打不到车了。”
刚走到小区门口就打上车,冯南一句话都没说,走了。
我回家洗完澡换好床单才给他发微信:到机场没有?吃上炒饭没有?
他没回,应该的,我太混帐了。
我抹黑下楼,把那套床单扔在垃圾箱里,好像这样就可以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我坐在上午冯南坐过的那张长椅上想,我真的太混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