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一年,他被举荐参加博学鸿词科,但他坚守名节,严词拒绝。总裁徐元文也知道很难请动他。于是就请他的侄子万言去请他参与《明史》的纂修一事。万斯同尽管对康熙修《明史》的诚意如何不得而知,但他被写出传世《明史》的强烈愿望所支配,在得到老师的同意后,他与侄子一块儿来到北京。对万斯同的到来,徐元文真是喜出望外,立即请康熙帝授给他翰林院纂修官,但万斯同竟严辞拒绝,表示不入史馆,不受官衔,不要俸禄,只以布衣身份参与修史工作。此后他住在徐元文家中,《明史》草稿和史事分歧都由他审校裁定,他已成为《明史》事实上的总裁官。十余年后,徐元文罢官,继任总裁王鸿绪、陈廷敬仍旧请他于家中审定史稿。最后万斯同死于王鸿绪家中。誓死不与清朝合作的黄宗羲在送这个“布衣万某”的弟子北上时,告诫他“太平有道莫轻题”,万斯同严尊师教,直到他去世都保持着布衣百姓的身份。就在万斯同到北京后一年,黄宗羲也没能拒绝徐元文和另一总裁叶方蔼的邀请,他派自己的儿子黄百家北上参与修史。至此,可以说,康熙帝通过开馆修《明史》,起到了笼络人才、收服人心的目的。就在这期间,刘献廷也被万斯同邀请来参与纂修《明史》。他也是当时名满天下的大学者,与王夫之、顾培等为师友,交往密切。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康熙帝下令修《大清一统志》,刘献廷和着名地理学家顾祖禹、黄仪也都到总裁徐乾学府下参与其事。这些人虽然始终保持着明朝遗民身份,但事实上在他们的内心里已发生重大变化。
康熙帝的宽大与安抚政策确实使汉族士大夫及在野的遗民感触颇深。大儒顾炎武曾在全国范围内联络抗清,九死一生。他虽然坚决拒绝与清朝合作,但晚年在给在朝为高官的外甥徐乾学等的信中,不止一次地表达了他对朝政的关注。黄宗羲不仅让儿子入史馆修史,还在自己的着述中多次赞誉康熙帝为“圣天子”,希望“同学之士,共起讲堂,以赞右文之治”。在《明史》开馆后的十数年间,尽管康熙帝不可能借此将满汉矛盾完全化解,但自清朝开国以来严重的反抗已经销声匿迹了,即使是思想对立也极大地缓和下来。一些入仕为官者为康熙帝的礼遇所感动,不仅尽心尽力地为天下大治出谋划策,而且还对康熙帝的个人品格与治国功绩盛赞倍至、歌功颂德了。
其实,康熙帝确实并不是真的想用选入的博学鸿词者修《明史》,他的主要目的在于缓解民族矛盾。这些人在修明史中并没有发挥多大作用。对康熙帝及清王朝来说,这些人只要肯合作,他们便取得了胜利。至于做什么,这不是他们所关心的。更何况其中一些人虽满腹经纶,却并没有修史的才能。所以他才同意徐元文、叶方霭、王鸿绪等任总裁者以私人名义请那些名士修史。当然对于修《明史》,康熙并不是一点作用也没起。由于他想利用修《明史》的机会,把散布于民间的大量稗官野史和私人着作统统收缴上来,把那些不利于王朝统治、煽动民族对立情绪的书籍全部清理一番,因此,《明史》开馆后,康熙帝多次下令,对进呈书籍者给以奖励,并指令地方官员在地方访买求购。大量的图书资料源源不断地流入京城,客观上为修明史奠定了基础。
此外,康熙帝修《明史》并非仅出于笼络人心的考虑,也不仅专注于对私修史书的清理,他对修出一部好的《明史》也确实表现出了相当的热情。当时初召入史馆的各位史官和延揽的史才,心中都存有顾虑:在修纂过程中若是触犯清王朝的忌讳,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为此当时总裁叶方霭就曾含蓄地向康熙帝提出,为防止材料相左,意见不一的情况,还是请皇帝下指示,“时沛纶音,一加申诫”,以消除“偏畸之见”。康熙帝对此表示理解,因此,在重开史馆之后,康熙帝便接二连三发布上谕说:明朝“时代既近,则瞻徇易生,作史昭垂永久,关系甚大,务宜从公论断”。又指出修史一定要依据事实,持论公允,“不应胶执私见,为一偏之论”。“元人讥宋,明复讥元,朕并不似前人,辄讥亡国也,惟从公论耳”。康熙帝的上谕使众人思想上的压力减轻了许多。《明史》初稿大致在康熙末年才完成,后来雍正、乾隆帝时期又做了一些修改,除了对满族兴起等一些史实做了改动外,在作为正史的二十四史中,仍然称得上是上乘之作,这是康熙帝在文化上的一大功绩。
博学鸿词科
博学鸿词科的开设
清入关后,凭借其强大的武力确立起对整个中国的统治,同时实行剃发、圈地、逃人、迁海等民族高压政策,导致清初民族矛盾空前尖锐。康熙继位之后,南明最后一个政权永历政权也被清军消灭了,清王朝开始出现一统天下的政治局面。深受汉族传统文化影响的康熙皇帝,知道满洲贵族若想长治久安就绝不能单纯依赖武力,必须要赢得人民的支持,于是逐步修订“逃人”“圈地”“投充”等含有民族压迫内容的政策、法令,借以缓和民族矛盾。康熙四年到六年(1665到1667年),废除窝主刺字的规定,并减轻对窝主及左右邻居的处罚。康熙十一年(1672年),撤销督捕衙门,地方各省有关逃人案件,除宁古塔仍听该将军审理之外,其它各省均由各省督抚审理,而不再让王公、将军等满族人来处理。圈地是清入关之初,为重建农奴制庄园而采取的野蛮手段,农民的土地大量被圈占,许多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成为无业游民,社会生产力亦遭到严重破坏,引起广大汉族人民的强烈不满。康熙八年(1669年),清政府下令,永行禁止圈占土地民房。修订“逃人法”,停止圈地,使顺治年间一度非常尖锐的民族矛盾缓和了下来。
顺治年间,对汉官极为歧视。朝官中,同一官职,满官品级却高于汉官。如满洲大学士、尚书、左都御史等官居一品,而汉大学士只有五品,尚书、左都御史为二品。在其他职务中也都是这样。这种明显的歧视,打击了汉官在国家治理方面的积极性,使他们备感耻辱。他们不愿意为清王朝出力办事,不少汉族官员仅是应付差事,混日子而已。康熙帝亲政后,立即下令将满汉官员品级划一。尽管实际上在每个衙门中仍是满官作主,但形式上满汉官员则平等了。在康熙帝亲政前夕,他又下令“各省督抚,不论满洲、汉军、汉族人,应简选贤能推用。至于提督总兵官,系防守地方,亦应不论满洲、汉军、汉族人,简选贤能推用”。此旨一下,清初地方总督、巡抚多由满族人充任的局面才有所改变。当然,这不完全是民族歧视的结果。清初,满洲贵族刚取得汉族人的天下,民族矛盾尖锐,用满族人可以放心,但对协调缓和民族关系不利。所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主要使用的是汉军旗人。康熙帝既然明确表示不问满汉,但选贤能,对缓和对立情绪还是有一定积极意义的。
康熙初年,清统治者基本上有效地控制了全国,清朝政权渐趋稳固。但在江南地区,汉族知识分子依然充满着反满思想。顺治初年,清军下江南时实行的“留发不留头”的民族压迫政策,引起了江南人民的极大反抗。“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的惨景依然历历在目;且南明小朝廷覆灭不久,许多明朝遗臣依然存在,他们强烈要求恢复汉族人的天下。康熙十二年(1673年),清廷分封的三位汉族人藩王已经发展成为严重的地方割据势力,吴三桂打出“反清复明”的旗号,企图在感情上赢得明朝遗臣和汉族士庶的同情和支持。大批封疆大吏和统兵大将响应“反清复明”的口号,但他们中很多人不相信吴三桂。河北总兵蔡禄起而谋叛,危及京师;京师的杨起隆也诈称朱三太子,发动反清起义。在这种情况下,康熙进一步认识到,若想缓和满汉之间的民族矛盾,彻底平息汉族人的叛乱,只有取得汉族知识分子的支持。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孔子和儒家思想一直在中国占据了思想上的统治地位,广大汉族知识分子深受其影响。康熙自幼受汉族传统文化熏陶,对汉族传统文化抱有强烈而浓厚的兴趣,同时也深知欲使国家长治久安,必须依靠儒家思想。康熙八年(1669年),他亲率诸王、百官拜谒孔子,由大成门步行至孔子牌位前,行二跪六叩头礼。
康熙祀孔,目的在于利用孔子及儒家传统文化,笼络广大汉族官员,加强统治。康熙九年(1670年)十月初九,颁布《圣谕十六条》,通行晓谕八旗并直隶各省府州县乡村人等,切实遵行,目的在于用儒家思想控制全国人民。康熙尊孔、以儒学治国的决心,笼络了广大的汉族官员,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民族矛盾。
康熙十五年(1676年)清廷在平“三藩之乱”的斗争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清廷在陕西、广东、江西等战场相继获胜,各路大军全力进攻湖南,围歼吴三桂之势已成,明朝遗臣复国梦最后破灭。康熙帝清楚,在大规模的战争结束之后,对立情绪肯定会逐渐缓和,因此,消除仇恨、表示诚意的合适办法是继续征召汉族知识分子到朝中为官。在平三藩之前的康熙九年(1670年),康熙帝以“孝康皇后升礼成”为词,颁诏天下,“命有司举才品优长”的遗老,举“山林隐遗”之士,征聘到京,以便任用。但效果不明显,宁波故明翰林院编修葛世振,关中名儒李鲹一见征召,竟称病坚决不就。后几年三藩之乱爆发,康熙帝虽然忙于战事,但却没有忘记笼络人心的大计。当康熙十七年(1678年)三藩被先后分化,叛乱即将被平定之时,一道谕旨由京城发往全国各地。为进一步笼络汉族地主和明朝遗臣,康熙十七年(1678年),宣布特开博学鸿词科,规定凡有学行兼优、文词卓越之人,不论已仕、未仕,由在京三品以上及科道官员,在外省的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官员举荐,皇帝亲试录取。
“博学鸿词科”是康熙皇帝在总结我国古代科举制度的基础上创立的特别科目,是唐玄宗时期的“博学鸿词科”的发展。我国古代科举制有一个逐步发展和演变的过程。汉代,荐举和考试相结合,设有贤良方正、直言取谏、文学异等诸科,由丞相、列侯、州郡推荐,皇帝亲自考试录取。到了隋唐之际,科目渐多。隋炀帝大业二年(606年),设置进士科,“凭文取人,专主章句”,是考试科目中最难的一种。至唐玄宗开元十九年(731年),又创博学鸿词科。宋代继之,在进士及第者中挑选学问渊博、文辞清丽的秀士,因为要求太高、难度极大,因而未能普及推广。元明时期,仍以进士科为主,并专测试八股文章。清顺治二年(1645年),浙江总督张存仁首先向顺治帝献策,开科取士,以使从逆之念自息。顺治三年(1646年)首次举行会试,清朝科举成为定例。但八股取士,对于热衷于功名的年轻士子固然适宜,而对于那些眷恋明朝、拒绝与清廷合作的名士则不一定适合。因此,康熙皇帝决定一方面沿袭旧制网罗汉族士子,另一方面采取汉代荐举与考试相结合的办法,进一步笼络遵从儒家思想的名士,从感情上消弭汉族士子与满清贵族的矛盾,使之为清朝统治者服务。
开科取士
经各地荐举,共有170余名才学之士参加了“博学鸿词科”考试。
应该说在经过30余年的统治之后,即便是“三藩之乱”也无法撼动清王朝的地位,汉族士人“反清复明”的前景极为黯淡,广大人民对征杀与战乱早已厌倦,他们渴望有一个安定的社会环境。清定鼎中原后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对作为“异族”的满清统治者已失去了父、祖辈那样炽烈的仇恨情绪。这一切是康熙帝施展策略的客观有利条件。但对于那些砥砺名节、抱有强烈民族情感的汉族知识分子,康熙帝的策略仍发生不了作用。如顾炎武,当时已经65岁高龄,当听说自己被征诏时,他当即表示宁死不从,如定要相逼,就只有一死,最后地方官也只得作罢。他的朋友,陕西李也被列入征召对象。尽管他以病为由加以拒绝,但却被连人带床一起抬到了省城,李绝食6天,并要自杀,才被放回家中。大儒傅山都被抬到京城外,却抵死不肯入城,大哭大闹,最后也被免征。其他如黄宗羲、魏禧等不是以自杀相胁对抗,便称病重。就是在名单中的应荐者,他们也并非都心甘情愿,许多不过是心存“走一遭”,以应付皇帝与地方官员而已。
但康熙帝对此已心满意足了,他要好好利用这一机会,表明自己尊崇儒家文化的诚意。
尽管南方战火正炽,然而京城还是歌舞升平的境象。十一月,各地被荐名士陆续抵达。康熙帝不急于开考,他发下旨意说:北京冬天白天时间太短太冷,不利于各才学之士展示自己的才华,故决定将考试日期延后,等来年天气转暖之后再行考试。同时命令礼部妥善安置应试者的食宿,每月每人发给银三两、米三斗,使应试者免除后顾之忧。
康熙十八年(1679年)三月初一,康熙帝一早先到堂子致祭,而后回宫登上太和殿。
在一片礼乐和传呼声中,应试者排队进入太和门,在太和殿前聚集。对皇帝行罢九叩三跪大礼后,被引导至体仁阁下依次就座,准备应试。大学士捧来试题,试题是《璇玑玉衡赋》《省耕诗·五言排律二十韵》。上午十时,康熙帝又降旨赐宴体仁阁,大学士向试者宣布:从来会试、殿试、馆试状元、庶吉士,皇上都不赐宴,今天赐宴表明皇上对他们的礼遇与重视。然后由大学士、掌院学士等官员陪宴、赐茶。席间,学士们还向应试者透露说:本来大家都是满腹经纶的,用不着考试,但考试更能显示才学,这是皇帝表示敬重的意思。
赐宴结束之后,考试才正式开始。不过,应试者个个都明白,这场考试不过是一个形式,试题对他们来说毫无难度,而且又如此张罗赐宴,哪里是考试呀!几个小时后,吏部将考卷收齐后,这场张罗半年的“博学鸿词科”便结束了。
考试次日,康熙帝在朝官和侍卫的簇拥下,带着试卷一路由京城南行,心情愉快。在河北定兴附近的十里铺村一连住了5天,然后康熙帝一行人到达保定,十四日返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