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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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论语子路篇(4)

公又问一言而可以丧邦有诸。然则但戒此一言,以为免咎之道,遂可惟吾所欲为乎?此无他,惟欲自一言之外,可任意而人莫违也。子曰:言而可以若是期必之,则但勿听此一言,而邪说不必拒,淫词不必放,佞人不必远,将盈廷之唯诺不任其咎,但无触其所忌,而奚可哉!惟是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惟予言而莫予违也。”斯言也,虽未足为丧邦之语,而丧邦之害有在是者。其言善,而将顺之以之为乐,可也,乐同善也。其言不善,而导谀焉以之为乐,乐矣,乐同昏也。信斯言也,天变于上,而以为不足畏,人怨于下,而以为不足恤,则不几乎自信为不可违,相戒以莫之违,忧危之词莫陈,败亡之至不知,前有谗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其必至于丧邦乎!

夫知其难也,则知兴邦之理不一术,而不敢信一言为居要。知凡言之不善者,皆可以丧邦,而不仅一言之足戒,则君吁臣砩,非几之戒,无方而可忧者,大无可乐,而皆可违也。是以知兴知丧之主,听善如不及,闻过如不足。而持片言以为守约者,惑乱人心,君子之所深恶也。

【元典】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说,远者来。”

【译文】叶公问政。孔子说:“使本地人幸福、外地人来移民。”

【诸儒注疏】被其泽则说,闻其风则来,然必近者说而后远者来也。

【理学讲评】叶公,是楚大夫。叶公问政于孔子。孔子说:“为政之道,在得民心。若能使民之近者被其泽而喜悦,远者闻其风而来归,则为政之道得矣。然人心至愚而神。苟非有实心实政足以感人,而欲以欢虞小术违道干誉,则四境之内且不能服,况其远者乎?”此盖夫子言外之意也。

【心学讲评】叶公为楚执政,当白公胜之乱,国人望之如望岁,其为民心所推久矣,而非能实有以得民也,故问政,而夫子告之曰:政之得失,观其民而可知也。在都邑之中,政所易及,则近者也。苟异于俗吏之所为,则人仰之矣。乃始未尝不有欣愿之意,而后无以慰其望,则且拂然而不说。说其得政也,而得政之后,日以说焉,则所以致其说者可知已。在四封之外,政所未及,则远者也。苟闻有善政乐郊,则人望之矣。乃未尝不有归附之心,而实无以与之安,则且观望而不来。有来而观政者,而相踵以至,日以来焉,则所以致其来者可知也。然则非爱物之心根于恻怛之性,而加民之德尽乎休养之仁,亦何能尔哉!亦反求之为政者而已。

【元典】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译文】子夏做莒父的市长,问政。孔子说:“不要只求速度,不要贪图小利。只求速度,往往达不到目的;贪图小利,就做不成大事。”

【诸儒注疏】莒父,鲁邑名。欲事之速成,则急遽无序而反不达。见小者之为利,则所就者小而所失者大矣。

程子曰:“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子夏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子张常过高而未仁,子夏之病常在近小,故各以切己之事告之。”

【理学讲评】莒父,是鲁邑。速,是急速。小利,是小小便益。达,是通达。昔者子夏为莒父邑宰,问政于孔子。孔子说:“为政之弊有二,躁急之人,方为其事而遽责其效,这是欲速之弊。子之为政,必须推行有渐,不可欲速以求目前之效。浅狭之人,狃于浅近而昧于远大,这是见小之弊。子之为政,必须志量广大,不可见些小事功便以为得。何也?盖政以能达为贵,然必有渐而后可以达也。若欲速,则求治太急而无次第,欲其通达。反不能达矣,此所以不可欲速也。政以大成为期,所志者大,则小者有所弗顾也。若见小利,则其心已足而无远图。所得者小,而所夫者大矣。此所以不可见小利也。”盖子夏素有近小之病,故孔子以此教之,其实为政之道,不外于此矣。

【心学讲评】莒父,小邑也。子夏以谨守之才,为之有余矣。乃其问政,而夫子告之曰:邑无问大小,政无问繁简,其必以帝王远大之规模为之,则一也。承衰敝之后,政方待举,民方望治,不可以不速图之也。而有急于见功之意,则或因俗习而姑饰之,或革敝政而过激焉,不可也。从容以待其可为而为之,岂必在旦夕之间乎!因一时之便,或益于国,或济于民,无小大而皆利也。而有见利而从之心,则顺愚民苟安之心,徇世主课功之法,不可也。通计而知其有所不屑为,吾自有弘远之猷矣。

勿曰此事速成,而可继治其他也。苟欲速焉,则所以就此事之终者,乃以碍他事之始。事势已定,民心已然,法制已成乎偏重,则通之于他而不能行者多矣。民情不一,国事不一,而抑有常变之异,而可遽得其条理乎?不达矣。

勿曰积小致大,而无往不利也。苟见小利焉,则物力已毕用于此者,局量不复能推之于彼。上志已得,己望已厌,报政已借以告成,则虽有大猷而莫能更图矣。损之乃以益之,失也而乃有得,而况关于志气之广隘,而可自限于小康乎?大事不成矣。故无欲速,无见小利,乃以酌民心,周国计,而报政无苟且之敝。故一邑虽小,必以帝王远大之规模为之,君子所以异于俗吏之所为也。

【元典】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译文】叶公对孔子说:“我家乡有正直的人,父亲偷羊,儿子告发了他。”【诸儒注疏】“直躬”,直身而行者。有因而盗日“攘”。

【元典】

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译文】孔子说:“我家乡正直的人不同:父为子隐瞒,子为父隐瞒,正直就在其中了。”

【诸儒注疏】父子相隐,天理人情之至也,故不求为直,而直在其中。

谢氏曰:“顺理为直。父不为子隐,子不为父隐,于理顺邪?瞽瞍杀人,舜窃父而逃,遵海滨而处。当是时,爱亲之心胜,其于直不直何暇计哉!”

【理学讲评】党,是乡党。直躬,是直身而行者。攘,是窃盗。证,是证明。昔楚大夫叶公与孔子说道:“吾乡党之中,有直身而行,无所私曲的人。其父盗人之羊,而己为之子,乃从而证明其事。夫父子至亲,尚且不能隐,则其直可知矣。”孔子说:“我乡党中亦有直身而行者,与此不同。子有过也,而父为之隐,不使闻之于人;父有过也,而子为之隐,不使闻之于人。夫父子相隐,虽不得为直,然于天理为顺,于人情为安,迹虽枉而理则直,虽不求为直,而直自在其中矣。若父子相证,则于天理、人情两有所乖,岂得为直哉!”此可见道不远于人情,事必求夫当理。矫情以沽誉,立异以为高,流俗之所慕,而圣人之所不取也。后世论道与论人者,宜以孔子之言为准。

【心学讲评】凡一德之成,皆必顺乎性之所安,而不任其情之所流与气之所激。惟中国为礼义之邦,先王之风教陶熔其气质,而士君子以学术正其性情,故人咸有以喻其天性自然之理,则虽偏有一德者,亦不碍于大中至和之道。而五方风气之变,未有礼义以调其情、平其气,则虽有一德之长,而成乎诡异不经之行,且自旌异以为人所不能及矣。

楚俗尚气,而任情之一往。叶公以虚名好奇行,遂以一人诧孔子曰:天下之言直者,皆非直也。而吾党有直躬者,挺身自信而无所曲。其父攘羊,此难于直言者也,而直躬者知之真,则证之确。父且必于证,天下岂复有足挠其情者乎!北方之君子,好文而尚达,其能有然者否也?子曰:此所以为子党之直也。若夫吾党之士,不尚曲,亦不矜直。其有是非之不枉,而遂其性之固然者,则众以为直士。以理御情,而情自得;以心调气,而气自平。非求异于诡激之行,但以因其必然之理,而异于子党之直躬矣。子有过也,父则隐之;父有过也,子则隐之。自然不容不隐也,而无所用其低回。人亦信其必隐也,而不从而致诘。有几谏教诲以善之于先,特不济恶文奸以求逞于后。若然者,全其大不忍之情,以反之幽独而无愧。执法在国家,公论在天下,而究亦未尝枉。其为直也,即隐而在焉。而何至任一端之情,逞一时之气,如子党者乎!礼以养之,义以裁之,不期然而自然。凡吾党之士,虽一德之偏长,而不失其性之善者也。风气殊而教化异,子亦以吾党之道,正子之党焉可矣。《传记》此证父者,其父抵罪,子因自刭而死。则抑郁不伸之情,成乎无可如何之势,楚之所以为夷而不可变也。

【元典】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译文】樊迟问仁。孔子说:“在家守规矩、工作上一丝不苟,待人忠心耿耿,即使到了愚昧之地,也不可背弃这个做人的准则。”

【诸儒注疏】“恭”主容,“敬”主事;“恭”见乎外,“敬”主乎中。“之夷狄不可弃”, 勉其固守而勿失也。

程子曰:“此是彻上彻下语,圣人初无二语也。充之则啐面盎背,推而达之则笃恭而天下平矣。”胡氏曰:“樊迟问仁者三,此最先,‘先难’次之,‘爱人’其最后乎?”

【理学讲评】仁,是心之德。恭,是敬之见于外者。敬,是恭之主于中者。忠,是尽心而不欺。之字,解做往字。弃,是舍去的意思。樊迟问说:“如何可以为仁?”孔子告之说:“仁具于心,本体事而无所不在。故为仁之道,须随事而检束其心。大凡日用之间,不是闲居,即是应事,不是应事,便是接人。若此心一有不存,即失其本然之理,而不足以为仁矣。故必静而居处,便要俨然恭庄,而不敢惰慢,则心存于居处之时矣。动而应事,便要肃然敬谨,而不敢怠忽,则心存于执事之时矣。以至于人相处,又要忠实而不敢欺诈,则心存于人与人之时矣。然又不可少有间断,必须以此三者拳拳服膺,而无须臾之违。不但安常处顺之时为然,虽到那夷狄患难之中,居处也是这般样恭,执事也是这般样敬,与人了是这般样忠,确然固守而不可弃失。则此心无往不存,将至于全体不息,而深然天理之周流矣,岂非为仁之道乎?”

【心学讲评】樊迟问所以为仁之方于夫子,而夫子告之曰:仁者,此心之合于理,而此理之不忘于心者也。当其与事接,则心在事,而所以应乎事者即其心。当其与人交,则心在人,而所以通乎人者即其心。当其事与人未感之际,而此身之视听动履,即其心之所周流而自喻。故方居处也,此静者几也。静不徒静,而心之与百骸五官相贯通者,必守之以庄肃,使吾身无怠忘之机,即吾心无痿痹之处。及执事也,与人也,则动者几也。动不妄动,而心之执乎事,规谋措置者,必将之以谨恪,使事一用其心之密,而心以深乎事之理。心之与夫人酬酢款曲者,必尽之以忱悃,使人不处于吾之外,而心即流通于人之中。动静皆必然,而所历之境常变不一,又岂有二哉?在家犹是也,在邦犹是也,虽之夷狄乎,居非安处,而吾之居之者一也。事非常事,而吾之执之者一也;人非其人,而吾之与之者一也。若弃之,弃吾身,弃吾心矣,而奚可哉!循循以为之,勉勉以守之,渐渍而安,而仁岂有不熟者哉!呜呼!此存心之要,切而可求,圣人之论仁,于斯至矣。

【元典】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译文】子贡问:“怎样才能算个真正的士呢?”孔子说:“做事时,要有羞耻之心;出国访问时,不辱使命。可算士了。”

【诸儒注疏】此其志有所不为,而其材足以有为者也。子贡能言,故以使事告之。盖为使之难,不独贵于能言而已。

【元典】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译文】“请问次一等的呢?”“同宗族的人称赞他孝顺,同乡的人称赞他尊敬师长。”【诸儒注疏】此本立而材不足者,故为其次。

【元典】

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译文】“请问再次一等的呢?”“说到做到,不问是非地固执己见,当然是小人!但也可以算最次的士了。”

【诸儒注疏】‘果”,必行也。“硁”,小石之坚确者。“小人”,言其识量之浅狭也。此其本末皆无足观,然亦不害其为自守也,故圣人犹有取焉。下此则市井之人,不复可为士矣。

【元典】

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译文】“现在的领导怎样?”“噫,这些鼠目寸光的人,算什么呢?”

【诸儒注疏】“今之从政者”,盖如鲁三家之属。“噫”,心不平声。“斗”,量笤,容十升。“筲”,竹器,容斗二升。“斗筲之人”,言鄙细也。“算”,数也。子贡之问每下,故夫子以是警之。

程子曰:“子贡之意,盖欲为皎皎之行闻于人者。夫子告之,皆笃实自得之事。”

【理学讲评】耻,是羞耻。硁硁,是小石之坚确者。小人,是局量浅狭的人,非为恶小人也。斗筲,是器名,所容不多。何足算,是说不足数。昔子贡问于孔子说:“民生有四,士为之首,士之名亦难称矣。必何如,然后可以谓之士乎?”孔子说:“节行乃立身之本,才略为用世之具。若于行己之间,以道义为大闲,凡非义之事,皆羞耻而不为,是大本已立矣。及其奉君命而出使于四方,则又能应对诸侯,随机达变,不至辱了君命,是其志既有所不为,而其才又足以有为,若此者,始可以谓之士也。”子贡又问说:“全才不容以多得,取人不可以求备,亦有次于此而可称为士者乎?”孔子说:“士固以才行相兼为贵,然与其行之不足,宁可才之不瞳。若有人焉,善事其亲,而宗族皆称其为孝;善事其长,而乡党皆称其为弟;此其才虽有不足,而大本不失,亦要以为次一等之士矣。”子贡又问:“人之品类不同,一节非无可取,又有下此一等而可称为士者乎?”孔子说:“人之言行,本不可以意必。然与其夫之放恣,宁可失之固执。若有人焉,所言者,不择理之是非而必期于信;所行者,不问其事之可否而必期于果,是乃识量浅狭,硁硁然坚固拘小之人也。此其本末虽无足观,

而亦不害其为自守之固,抑亦可以为又一等之士矣。”子贡又问说:“今之从政而为大夫者何如,亦有可取者乎?”夫子叹息而鄙之说道:“此辈乃猥琐之徒,譬如斗筲小器,所容无几,何足置之谈论哉!”此可见论士以才行为准,而取人以实行为先。苟有其行,则虽硁硁之小人,尤为圣门之的不弃,不然,是市井无行之徒虽有小才,不可以称为士矣。有用人之责者,宜致辨于斯。

【心学讲评】士之所以为士者,孝弟其本也,言行其实也。而所尤切者,莫大于无可耻可辱之志节,以卓然自拔于流俗之中。自廉耻道丧而利禄重,于是乎士行毁败,虽大伦亏损,虚诈无实,而犹自命为士。故圣人之取舍,必严之于此。

子贡问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其亦以天下之谓士者众,而皆自谓为可,乃欲审其贞邪得失之实乎?子曰:夫士有所行于天下,为出为处,为取为舍,为有所必为,为有所不为,无非以己之素志行之,而即成乎己之得失者也。诚使行焉,伸其志,辨其方,充其类;有不忍居之名,不屑受之实;有不可枉之志,有不能屈之气;则使君用之而行于朝廷,受命以行而行于邻国,君之所命,即己之所自持,国有典也,王有章也,礼有守也,信有恒也,强大无所折,利赖不能诱。若此,则此一有耻之心,达于天下而无所丧,士乃以贵于天下,而不虚其名矣。斯士也,名教重而其心不昧,以之为子为弟,而不忍玷于彝伦;于言于行,而不肯习为虚伪,不待言矣。

子贡以为以志节求天下,而未见其人也,敢问其次。子曰:士即次于此,而天良其可自丧乎?孝于而亲,几微之未顺,即刻责而无以自容,宗族乃以信其孝。弟于而长,一节之未谨,即惭皇而不能自恕,乡党乃以服其弟。虽未推此心以达于万行,而情迁于利禄,爱衰于妻子,其耻而不为者久矣。士之次也。斯士也,求无忝于父兄,则必不诡于言行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