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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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论语卫灵公篇(4)

【理学讲评】病字,解做患字。孔子说:“今之学者为人,故每以人不己知为患。君子学以为己,其所患者惟在道不加进,德不加修,碌碌焉一无所能而已。若身有道德之实,而人莫我知,于我本无所损,于人果何足尤?故君子不以为患焉。”此可见自修之道,当务实而毋务名矣。

【心学讲评】夫子曰:有其道而不明于天下,有其心而不见谅于君亲,君子无独善之志,而有必孚之情,亦恶得而不病哉!乃君子亦责之己而已。道之不明,吾无行以为天下征也。心之不谅,吾无实以使君亲动焉。省缺陷于几微,愧立诚之不至,抑病其无能而已。果其能也,又何忧乎人之不己知哉?德之不孤,心之不可诬,事功之不可掩,一日不知,而后必知之。当世无知,而千古知之。抑可以悠然而自信矣。

此章与“不患莫己知”二句,倒说则意自别,玩味本文语意自见。凡书多以结句为主。圣人文字说到尽处便止,开口且缓缓说。看书都须如此看。

【元典】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译文】孔子说:“君子担心至死也没好名声。”

【诸儒注疏】范氏曰:“君子学以为己,不求人知,然没世而名不称焉,则无为善之实可知矣。”

【理学讲评】疾,是疾恶。没世,是终身。孔子说:“君子学以为己,固无意于求名,然人德有诸已,则名誉自彰,是名所以表其实者也。若从少到老,至于下世的时候,而其声名终不见称于人,则其无一善之实可知。这等的人,虚过了一生,与草木同腐焉耳,岂非君子之所恶者哉?”然则君子之所恶,非恶其无名也,恶其无实也。修己者不知所勉矣。

【心学讲评】夫子曰:君子所自省而自责者,实也。听其自至而无容心者,名也。虽然,引人之公论以自考,亦奚容视名为不足恤而任之乎?一事之不见德于天下,历众事而德不可忘矣。吾心之不可白于流俗,见之百行而无不可白矣。其始之或远于人情,迨其终而人无不顺矣。若其没世而犹不称焉,则人终无可称也。富贵福泽,为人情向背之常;忠孝廉节,乃人心同然之感;而无可称也乎哉?乌容不疾也!

嗟乎!自有天地以来,生之死之于两间者,不可以数计。于其生也,亦皇皇然日有所为,以自信为有我。而今日追思之,犹草木之萎落于山谷,禽鱼之浮沈于溪涧,乃似天地间之初无此人也。痛莫如之,而如之何不思!

【元典】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译文】孔子说:“君子求自己,小人求别人。”

【诸儒注疏】谢氏曰:“君子无不反求诸己,小人反是,此君子小人所以分也。”

杨氏曰:“君子虽不病人之不己知,然亦疾没世而名不称也。虽疾没世而名不称,然所以求者,亦反诸己而已,小人求诸人,故违道干誉,无所不至。三者文不相蒙,而义实相足,亦记言者之意。”

【理学讲评】孔子说:“君子不人,人品不同,用心自异。君子以为己为心,故凡事皆反求诸己,如爱人不亲,则反求其仁,礼人不答,则反求其敬。即其省身之念,只恐阙失在已,而点检不容不详,何尝过望于人乎?小人则专以为人为心,故凡事惟责备于人,己不仁而责人之我亲,己无礼而责人之我敬,即其尤人之念,只见得阙失在人,而所求不遂不止,何尝内省诸己乎?”夫求诸己者,己无所失,而其德自足以感人,求诸人者,人未必从,而其弊徒足以丧己。观于君子小人之分,而立心可不慎哉?

【心学讲评】夫子曰:君子小人皆有所求焉,君子以成其君子,小人以成其小人。心之所维,事之所必尽,皆汲汲焉未尝暂舍而听之者也。君子于事之未成也,人情之未得也,行焉而有所不达也,皆反求之己,曰,我之未仁与?我之未知与?求之未得,则必得焉;求之已得,而更有得焉。是以道尽而无忧,而反躬不愧也。小人幸事之可成也,人情之可诡合也,行焉而乘便以有功也,皆求之于人,曰,是其可以智取也,是其可以利诱也。求之而未合,必思合焉;求之已合,又恐其不终合焉。是以一时诡遇,而失节终身也。立心异,而用其识力者殊,此君子小人之大别也。

【元典】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译文】孔子说:“君子举止庄重,与世无争;团结群众,又不结党营私。”

【诸儒注疏】庄以持己曰“矜”,然无乖戾之心,故不争。和以处众曰“群”,然无阿比之意,故不党。

【理学讲评】庄以持己,叫做矜。不争,是无乖戾的意思。和以处众,叫做群。不党,是无偏向的意思。孔子说:“大凡处己严毅的人,易至于乖戾,惟君子之持己也,视听言动,无一事不在礼法之中,可谓矜矣。然其矜也,乃以理自律,而非以气陵人也,何尝矫世戾俗以至于争乎?凡处人和易的人,多流于阿党。惟君子之处众也,家国天下,无一人不在包容之内,可谓群矣。然其群也,乃以道相与,而非以情相徇也,何尝同流合污以至于党乎?”夫持己莫善于矜,而不争乃所以节矜之过。处众莫善于群,而不党乃所以制和之流。古之帝王,检身克己,而未尝忿嫉求备于人,容民蓄众,而不废旌淑别慝之典。其善处人己之间,亦用此道而已矣。

【心学讲评】夫子曰:君子之于天下,有持己之恒度焉,有处人之令仪焉,其持己者,即以处人,而天下安之;其处人者,即其持己,而吾身不失。盖君子之持己也,矜也;名节在于我之自立,必不能与流俗同其志趣。而本天以全吾之名节,非与天下之灭廉毁耻者竞得失,不争也;则持己严,而于与人也亦无忤矣。君子之与人也,群也;和平一因其性情,原不忍弃斯人于异类。而本以养吾之和平,非欲借天下之依附比周者共功利,不党也;则与人宽,而于持己终无损矣。此其所以为大公至正之君子与!

【元典】

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译文】孔子说:“君子不会因为某人说话动听而举荐他,不会因为某人品德不好而不采纳他的善意规劝。”

【理学讲评】孔子说:“君子听言贵审,取善贵弘。其言虽有可取,而其人或未可信,是君子亦惟取其言而已。至于其中之所存,则有不可以言尽者。敷奏而必斌以功,听言而必观其行,何尝因言而遂其人乎?”盖天下真才难首席,使以言举人,则饰言以求进者众矣,而可若是之易乎?其人虽无足取而其言或有可采,则君子亦姑置其人而已。至于其言之当理,则有不可以人弃者。狂夫或有可择,刍荛亦所当询。何尝因人而遂废其言乎?盖善之所在无方,使以人以废言,则嘉言之攸伏者多矣,而可若是之隘乎?夫用人审,既不至于失人,取善弘,又不至于失言,可以见君子至公之心矣,尧舜静言是惩,迩言必察,正此意也。

【心学讲评】夫子曰:君子而任国家之大,则用人听言,其先务也。然非以至公之心,而持之以至慎,则鲜不失焉。如其人诚贤也,而与之议事,其言亦中于得失,则听其言,用其人,可并用而无惑矣。而不皆然也。言之可取者多,而人之可信者鲜也。吾所欲举者,以托国家之治乱,万民之生死,而奖廉耻以正风俗者也。一言之偶合于理而遂举之乎?观其行如见其心,而后举之,国家乃以得人而治,言奚当哉!吾所不废者,系国势之安危,万民之利病,而合人情以当事几者也。其人虽无德之可称,而言可废乎?略其心,用其智,节取其谋而行之,国家乃以受言之益,人何求焉!故贞良之士进,而事理之致尽,斯君国子民之要道与!言可用也,人不可用也,用其言而酬以赐予焉,可耳。

【元典】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译文】子贡问:“有一个字可以终身奉行吗?”孔子说:“那就是恕字吧?自己不愿意的,不要强加于人。”

【诸儒注疏】推己及物,其施不穷,故可以终身行之。

尹氏曰:“学贵于知要。子贡之问,可谓知要矣。孔子告以求仁之方也。推而极之,虽圣人之无我,不出乎此。终身行之,不亦宜乎。”

【理学讲评】一言,是一字。子贡问于孔子说:“学者必务知要,今有一言之约,可以终身行之而无弊者乎?”孔子教之说:“道虽不尽于一言,而实不外于一心。欲求终身可行之理,其惟恕之一言乎?盖人已虽殊,其心则一。使把自己心上所不欲的事却去施以及人,这便不是恕了。所谓恕者,以己度人,而知人之心不异于我,即不以己所不欲者,加之于人。如不欲上之无礼于我,则亦不以此施之于下,不欲下之不忠于我,则亦不以此施之于上。斯则视人惟己,而知之无不明;以己及人,而处之无不当。不论远近亲疏,富贵贫贱,只是这个道理推将去,将随所处而皆宜矣。然则欲求终身可行,宁有外于恕之一言者哉?”按,此恕字与《大学》“絜矩”二字之义相同。盖平天下之道,亦不过与民同其好恶而已。推心之用,其大如此,不但学者之事也。

【心学讲评】君子以一身而应天下,求之理者,必求之心。盖吾之所用以行者,唯此心而已。心者,情之所自出,即理之所自定。故执一理而与天下相违者多,顺一心而与天下相拂者鲜矣。此恕所以贯万类也。子贡问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终身之行,至不一也。物各有情,事各有理,数变其道以与事物相迎随,非道也。求之于一言,有反己之思焉。虽然,难言之。夫子踌躇于万变而审其可以相通之几,乃郑重而言之曰:一言约矣,求以循乎理之所不违,达乎情之所不越,难矣哉!术不可任也,道亦不可执,吾反复思之,其唯恕而可乎!

如吾心而直行之,无迂回也;推吾心而广通之,无阻碍也。吾之情不废,而天下之理不爽,庶乎其以常以变,而各得其常,以顺以逆,而皆成乎顺,则终身行焉,其可以乎!夫恕者,推己之心以量物之心,而予之者也。己有欲矣,有不欲矣,将何所推也?质异而情亦异,一人之所嗜,不能以齐之数人;道不同而志不同,贤智之所乐,不能以强之愚不肖,故恕者不于己所欲推之,而于己所不欲推之也。饥溺疾痛之事,虽君子亦有所不堪;违心害理之名,虽小人亦有所不受。己所不欲者,为理之不可欲,勿施焉;人即不以为利,而卒不与之以害。己所不欲者,为情之所不足欲,勿施焉;人虽相忘于利之自然,而可共安于害之必远。如是者,一行之,终身行之,反之心而无尤也,质之世而无拂也。平其情,和其气,守之勿失焉,则庶几其可乎?而赐也,恐未之或逮也,勉之而已矣!于此见天下之理,皆在于隋之中,而天下之情理,皆吾心之所可喻。心无不喻,而几乎仁矣。所以片言而居要也。

【元典】

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译文】孔子说:“我对人,诋毁过谁?称赞过谁?我称赞过的人,一定先经过了考验。夏、商、周三代的人都是这样做的,所以三代都能走在正道上。”

【诸儒注疏】“毁”者,称人之恶而损其真;“誉”者,扬人之善而过其实。夫子无是也。然或有所誉者,则必尝有以试之,而知其将然矣。圣人善善之速而无所苟如此。若其恶恶,则已缓矣。是以虽有以前知其恶,而终无所毁也。

“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斯民”者,今此之人也。三代,夏、商、周也。“直道”,无私曲也。言吾之所以无所毁誉者,盖以此民即三代之时所以善其善,恶其恶而无所私曲之民,故我今亦不得而枉其是非之实也。

尹氏曰:“孔子之于人也,岂有意于毁誉之哉!其所以誉之者,盖试而知其美故也。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岂得容私于其间哉!”

【理学讲评】毁,是毁谤。誉,是夸奖。试,是验。直道,即公道。孔子说:“天下本有是非之公,而人间多徇于好恶之私。吾之于人也,恶者固示尝不称之以示戒,然但指其恶之实迹而言之耳。若将人没有的事,而肆为诬谤,便是作意去毁人,非公恶矣。吾于谁而有毁乎?善者固未尝不扬之以示劝,然亦据其善之实事而言之耳。若将人本无的事,而过为夸许,便是作意去誉人,非公好矣,吾于谁而有誉乎?然毁誉固皆不可有,而誉犹不失夫与人为善之公。故我之于人,容或有誉之少过者,亦必试验其人,志向不凡,进修有序,即今日之所造,虽未必尽如吾言,料他日之有成,决可以不负所许者,然后从而誉之耳。夫誉且不敢轻易,而况于毁乎?然我之所以无所毁誉者,何哉?盖以天理之在人心,不以古今而有异者也。今之世虽非三代之世,而今之民所以善其善,恶其恶,一无所私曲者,固即三代直道之民也。民心不异于古如此,我安得枉其是非之实,而妄有毁誉哉?”孔子此言,盖深为世道虑,而欲挽之于三代之隆也。要之公道在人,以之命德讨罪、褒善贬恶者,都是此理。使在上者持此以操赏罚之权,则天下以劝以惩,而公道大行;在下者持此以定是非之论,则天下以荣以辱,而公道大明,尚何古道之不可复哉?

【心学讲评】夫子自白其待物之平,以劝善而止恶,且以示俗论之徒为枉,而人心之大公不可得而诬也。曰:吾之有所奖而人或不自信以益进于令图,或有所斥而人或不相信以罔知所惩戒,殆以吾之是非同于悠悠者好恶已甚之口,而任一时之喜怒乎?吾历历以之自问,而有可信者矣。夫吾之于人也,而谁毁哉:考其终之所以败,原其心之所以慝,谁为有志可以曲全而故灭裂之?而谁誉也哉:其立志之卓然者可见,其成业之已就者具存,谁为无实之可依据而故称扬之?意者,以吾乐善之心,而信斯人之固可为善,心未白而绪未就,亟与之而过焉者有之乎?然所未为者,固其所可为而必为者,而不幸功之未竟也。所独为者,非可与众知而见其为之者,而终不使人知有其实也。省之于私,观之于志,吾有所试之矣。而竞谁誉哉?若夫恶之未成,吾犹有待也,必无所毁也。固矣。

由今思之,斯民也,而可毁乎?而可誉乎?其或有毁誉者,乃毁之而不足为其人轻,誉之而不足为其人重。一时之讥评,虽腾于无据之口,而天下之公是,自伸于论定之时。止以见毁誉者之偏私,而益显其所毁誉者之淑慝。斯民也,犹是善者自善、恶者自恶之民也。彼三代之有天下者,聪明足以动一世之从违,赏罚足以服一时之心志,而以其赏之失,则只以辱而不足为乐;罚之过,则屈于我而伸于天下。所以喜怒不得而行,恩威不得而用,惟顺其自然而行其所无事也。岂三代圣王之曲徇人心而失在己之权哉?惟灼知其所以然之理而已矣。故衰世之褒议原不足以动自好者之心,而吾之为激扬为贬斥者,夫人返质之心,亦当思所以致此,而勉于令终、革其前非矣。此不容不正告之天下者也。

【元典】

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已夫!”

【译文】孔子说:“我还能见到史书上因存在怀疑而空缺文字的情况,现在没这种事了!”

【诸儒注疏】杨氏曰:“史阙文,马借人,此二事孔子犹及见之。‘今亡已夫’,悼时之益偷也。”愚谓此必有为而言。盖虽细故,而时变之大者可知矣。

胡氏曰:“此章义疑,不可强解。”

【理学讲评】孔子说:“观人心可以知世道。向当我生之初,去古虽远,然质朴真率之意,犹有存者。如作史者,或闻见未真,考据未确,即阙其文而以疑传疑,未尝执己见以自是焉。有马者,或彼此相假,有无相通,即借诸人而志物忘我,未尝挟所有以自私焉。这等风俗,犹为近古,今则不然矣。”执己自用,不顾是非之实,能知史文之当阙者何人哉?悭吝自私,全无公利之意,能以马借人者何人哉?盖人心日漓,而风俗日薄矣,有世道之虑者,岂不可慨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