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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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论语卫灵公篇(5)

【心学讲评】夫子曰:世之盛也,人心风俗之醇也,无他,惟昔之有天下者以至公行其政教,而习尚成焉,不以私意生其私智、私欲专其私利而已。夫书之纪道者可以意为斟酌,而纪事者非智之所可测于百年以后。故史有阙文,存其所存而已,此古之不敢以私意乱真者,而吾生当遗直既鲜之后,犹及见之。

人之所无者,不可强顺人情,而其有者,不可专之以为己利,故爵相均而贫富异,则借马使乘之,无容其吝惜者也。此古之耻于私利废义者,而吾当亲睹道衰之日,犹及见之。在当时已怪其不数见,而风俗已衰。乃至今日,而史有完书,人争私畜,已亡矣夫!大道为公之遗意,遂泯灭无余,以至此哉!私智兴,而百家之邪说且逞;私利擅,而卿大夫且相争以相戕,盖不知其所终矣。

有马者,畜马乘以上之大夫也。陈卧子之说是已。【元典】

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

【译文】孔子说:“听从花言巧语就会丧失自己的美德,小事不忍耐就会搅乱大事情。”

【诸儒注疏】“巧言”,变乱是非,听之使人丧其所守。“小不忍”,如妇人之仁,匹夫之勇皆是。

【理学讲评】孔子说:“凡持正论者,多尚实不尚文。惟那舌辨巧言的人,以是为非,以非为是,以贤为不肖,以不肖为贤。听其言,虽若有理,而实不出于天下之公。一或误听之,则真伪混淆,而聪明为其所眩,是非倒置,而心志为其所移,适足以乱德而已。至若谋大事者,必有忍乃有济,使或小有不忍,而任情动气,当断不断,而以妇人之姑息为仁,不当断而断,而以匹夫之果敢为勇。如此,则牵于私爱,或以优柔而养奸,激于小忿,或以轻躁而速祸,适足以乱大谋而已。”然则人之听言处事,可不戒其意向之偏,而约之义理之正哉?

【心学讲评】夫子曰:人之欲有守而有为也,其志定矣,而犹不可不防夫乱之者。流俗之不能绝也,不可不严为之辨;事势之相迫也,不可不慎为之持。

知有德矣,自信而决于行矣;而有巧言者焉,其文辞柔靡而若可爱,其辨论曲折而若可信,一留意于其言,则不知心之且移于彼,而廉者毁,诚者诈矣。不自知其非矣,知其徒言之巧而非理之正,可勿辨之哉?所谋者大矣,需时而成之矣。而有小不可忍者焉,见可欲而不能禁情之动,见可恶而不能戢怒之发,一为其所感,则不知事之大有所妨,而志以衰,气以逞矣,不足以复为矣,知其所忍者小而无失利害之大,可勿慎持之哉?有守者所以不永于终,有为者所以不竞其业,皆有乱之者也。君子亦为其不可乱者而已。

【元典】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译文】孔子说:“众人厌恶的,必须仔细观察;众人喜欢的,必须仔细观察。”

【诸儒注疏】杨氏曰:“惟仁者能好恶人。众好恶之而不察,则或蔽于私矣。”

【理学讲评】察,是审察。孔子说:“好善恶恶,虽人之公心,而同声附和之言,亦有未必尽实者。有人于此,众口一词,都说他是个不好的人,其所恶宜若公矣。然其中宁无特立独行,而不合于流俗者乎?还要仔细审察,必真见其可恶而后恶之可也。有人于此,众口一词,都说他是个好人,其所好宜若公矣。然其中宁无同流合污而取悦于流俗者乎?还要仔细审察,必真见其可好而后好之可也。”盖天下有众论,有公论,众论未必出于公,公论未必尽出于众,能于此而加察焉,则朋党比周之人,不得以眩吾之明,而孤立无与之士,咸得见知于上矣,此用人者所当知。

【心学讲评】子曰:知人之不明,则在上而赏罚偏,在下而从改乱。君子必尽心焉,虚以听天下之公,尤必慎以用吾心之辨。如人之或有恶而或有好之者,则疑于两端,而察之必矣。

有众恶之者,似可决其恶矣,而未可据也。于恶之中,察其所以取恶之由,于众恶之外,察之以吾心恶恶之本明,为可恶之真,然后可恶与不可恶不彼诬也。乃有众好之者,似可信其善矣,而未可徇也。于好之中,察其所以致好之实,于众好之外,察之以吾善善之本心,为所好之真,然后可好与不可好不吾欺也。盖大道隐而习俗敝,媚世之巧易雠,而独行之道难容,即不必其尽不可凭,而如此者多矣。君子知人以求益于己,而可徇耳目以失权衡乎!

【元典】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译文】孔子说:“人能弘扬道义,不是道义能壮大人的门面。”

【诸儒注疏】“弘”,廓而大之也。人外无道,道外无人。然人心有觉,而道体无为,故人能大其道,道不能大其人也。张子曰:“心能尽性,人能弘道也。性不知检其心,非道弘人也。”

【理学讲评】弘,是廓大的意思。孔子说:“有此人,则有此道。道固不外于人,然人心有觉,而道体无为,故率其性分之所固有者,廓而大之,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极之而至于参天地,赞化育,都是这个道理发挥出来,所以说人能弘道也。若道,则寓于形气之中,而泯乎见闻之迹,不得人以推行之,则虽有修齐治平之能,参弥纶之妙,亦无由而自见矣,道岂能以弘人乎哉?”夫人能弘道,则道所当自尽,非道弘人,则人不可自诿矣。然弘之一字,其义甚大。理有一之未备,不叫做弘。化有一之未达,不叫做弘,故语修己必尽性至命,语功业必际天蟠地,斯足以尽弘字之义也,体道者可不勉哉?

【心学讲评】夫子曰:道有其秩序,而人始成其为人;人有其知能,而道始显其为道。乃理与心相合之际,天与人相待之几,则有志于道者不可不察乎相因之实也。以明道而道大明,以行道而道大行,酌古人之教法而备其美,创未有之功能而极其用,道乃弘也。

夫三纲五常,其名在天壤;礼乐政刑,其事在旧章;而发挥之以行于天下万世,通其变而不爽其常,惟圣贤继起,各以哲谋肃义之能体天而尽人者扩充之而日广也。若夫人之以道治天下而德敷于四海,以道教天下而善流于百世,亦人之致其知以明伦,力于行以熟仁精义,而岂据一道之名以立有道之望,以其道胜天下之非道,以其道距天下不同之道,侈然自大,而遂足以弘哉!故天理者,天之理也,非吾理也。人心者,人之心也,即道心也。人之为德大矣哉!亦存乎自尽者而已。

【元典】

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译文】孔子说:“有错不改,这才是真错。”

【诸儒注疏】过而能改,则复于无过;惟不改,则有过遂成,而将不及改矣。

【理学讲评】过,是过差。孔子说:“人之学问工夫,未到精密的去处,其日用之间,岂能无一言之差,一事之失。但知道是自己的不是,随即改了,则可复于无过矣。若遂非文过,惮于悛改,则无心之差,反成有心之失。一时之误,遂贻终身之尤,其过将日积而不及改矣,可不戒哉?”于此见人固以无过为难,而尤以改过为贵。故大舜有予违汝弼之戒,成汤有改过不吝之勇,万世称圣帝明王者必归焉,自治者当以为法。

【心学讲评】夫子曰:人之有过也,非慝藏于心,恶成于事,而不可复改者也。亦有所见,而见之不如其量;亦有所守,而守之不适其宜;乃出之己而不安,施之人而不顺,则过亦不可隐矣。于此改焉,去其已甚,勉其不及,抑且无愧于天人,而何过哉?惟自信之太真,失已成而诿于时之不顺;自护以避咎,道已穷而矜其志之无私,则过成乎过,有其实而不能逃其名矣。于知过之后,自有寡过之方。愧耻之心不浮用之,而深志之;君子未尝无过,而终无过,道存焉矣。

【元典】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译文】孔子说:“我曾整天不吃、整夜不睡,来思考。结果没好处,还不如学习。”

【诸儒注疏】此为思而不学者言之。盖劳心以必求,不如逊志而自得也。李氏曰:“夫子非思而不学者,特垂语以教人耳。”

【理学讲评】思,是思量。益,是补益。孔子说:“我于天下之理,以为不思则不能得。固尝终日不吃饮食,终夜不去睡卧,于以研穷事物之理,探索性命之精,将谓道可以思而得也。然毕竟枉费了精神,而于道实无所午,何益之有?诚不若好古敏求,着实去用工,以从事于致和力行之学,久之,工夫纯熟,义理自然贯通矣,其视徒思而无得者,岂不大相远哉?所以说不如学也。”然孔子此言物以警夫徒思而不学者耳,其实学与思二者功夫相因,阙一不可,善学者,当知有合一之功焉。

【心学讲评】夫子曰:学之事,惟学与思。吾历焉而有可自喻以喻人者,盖思而后知学之不可已也,学而后知思之未有功也。道之大纲,既可约略而得之矣,穷之于微,而有疑似之难决;验之于事,而有象数之未明。吾尝思之,则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之。察之于情理之近,而所以然之故终觉其可疑;极之于高远之域,而当然之则抑有所未合;盖无益也。吾然后从而学焉,博习之,而两间之名物,俱有同归一致之诚;涵泳之,而古人之精意,即在咏叹淫浃之内。疑者信也,离者合也,学之益大矣哉!非思之所能如矣。此吾所为愤乐终身,而欲与学者共之也。虽然,有夫子之思,而继之以夫子之学,则圣学成矣。若未尝思而学,学而不尽吾思以学之,则终身罔焉,又初学者之所当知。

【元典】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

【译文】孔子说:“君子谋求掌握治国之道而不谋求食物。耕田,有时还会挨饿;学道,却能拿奉禄。君子只担心没学好道,不担心贫穷。”

【诸儒注疏】耕所以谋食,而未必得食;学所以谋道,而禄在其中。然其学也,忧不得乎道而已,非为忧贫之故而欲为是以得禄也。

尹氏曰:“君子治其本而不恤其末,岂以在外者为忧乐哉!”

【理学讲评】谋,是图谋。馁,是饥馁。孔子说:“人之所以终日营营而不息者,都只是谋图口食,干求利禄而已。乃若君子之人,其所图惟于念虑者,只在求得乎道焉耳。至于口食之求,则有所不暇计者,盖食之得与不得,不系于谋与不谋。如农夫耕田,本为谋食而求免于饥,然或遇着年岁荒歉,五谷不登,则无所得食而饥馁在其中矣。君子为学,本为谋道,固无心于禄,然学成而见用于时,则居官食俸,而禄自在其中矣。夫求者未必得,而得者不必求。则人亦何用孳孳以谋食为哉?是以君子之心,惟忧不得乎道,无以成性而成身;不忧无禄而贫,而欲假此以求禄而致富也。”吾子立心之纯有如此,人臣推此心以事君,敬事而后食,先劳而后禄,斯可以为纯臣矣。

【心学讲评】夫子曰:君子之所以为君子者,其用心异,其居心异也。夫人唯忧之,则必谋之,谋之则愈忧之。知其无可忧也,而不必谋;知其谋非所当谋也,而又何忧?夫君子以道为有生不容已之事,则所以与之合而尽其致者,学焉,思焉,营求于终日者此也。若其于食,则因其自然,安其所固然,于可得而弗失之计,未常屑以心知图之也。如其谋食,则耕为本务,耕焉可矣。乃以君子而耕,既失君子之常,而抑不能如小人之利,馁即在所谋之中,而徒为劳也。惟其谋道,故必于学焉,而学乃后成乎其为君子。禄本以养君子,而君子之受禄也不诬,禄固在学之中,而不待谋也。是故君子念千圣忠统绪在我,世教之贞邪在我,伦不易明,物不易察,而我何以为君子?终日忧之,而必谋之,终日谋之,而有余忧。养君子者,君相之责;虑饥寒者,小人之心。处乐不荣,固穷不辱,而吾自成乎其为君子。可以不忧,而何谋之?若一谋之,则愈甚其忧,而又何忧哉!故耕者焦劳于永岁,而学者泰定于弦歌;其心愈清,其志愈笃,斯无愧于为君子乎!

只如此直直说下。添许多转折者皆非。‘君子耕则馁在其中,若小人,则不耕必馁,耕必不馁。

【元典】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译文】孔子说:“凭智慧得到权力,但缺少人品,即使得到了,也必然会失去。”

【诸儒注疏】知足以知此理,而私欲间之,则无以有之于身矣。

【元典】

“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

【译文】凭智慧得到权力,人品也好,但不严肃认真地管理,则不受群众尊敬。

【诸儒注疏】“莅”,临也,谓临民也。知此理,而无私欲以间之,则所知者在我而不失矣。然犹有不庄者,盖气习之偏,或有厚于内而不严于外者,是以民不见其可畏而慢易之,下旬放此。

【元典】

“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

【译文】凭智慧得到权利,人品好,工作态度也好,但所作所为不符合道德规范,那也是不完善的。

【诸儒注疏】“动之”,动民也。犹日鼓舞而作兴之云尔。“礼”,谓义理之节文。

愚谓:学至于仁,则善有诸己,而大本立矣。莅之不以庄,动之不以礼,乃其气禀学问之小疵,然亦非尽善之道也。故夫子历言之,使知德愈全则责愈备,不可以为小节而忽之也。

【理学讲评】容貌端严叫做庄。莅字,解做临字。动是鼓舞作兴的意思。孔子说:“天下道理无穷,而君子之学,必求其尽善而后已。固有资质明敏,学问功深,于修己治人的道理,已是见到这分际了,即拳拳服膺而勿失之可也,却乃持守弗坚,以至于私欲混杂,有始无终,则向者所得终亦必亡而已,虽知之何益乎?此有其智者不可不体之以仁也。若夫智既及之,仁又能守之,则其德已全矣。乃于临民处事之际,容貌或有未端,不能庄以莅之,则自亵其居尊之体,而无威可畏,适以启民之慢而已,此有春德者,又不可不谨其容也。至若智及之,仁能守之,又能庄以莅之,斯则内外交修,宜无可议矣。然于化民动众之间,条教法令之设,犹有未能合天理之节文,约人情于中正者,则细行弗矜,终累大德,虽能使民敬,而不能使民化,亦岂足为尽善全美乎?”是务其大者,亦不可不谨于小也。此可见,道合内外,兼本末,有一边,不可缺一边,而德愈全,则责愈备;进一步,更当深一步。体道之功,庸可以自足乎哉!

【心学讲评】夫子曰二道无可略,故德必求其备,修己治人以至善为归,尚矣。德之内而体于心者曰智,曰仁;外而饬于身者曰庄;合内外身心于一致,而以所性之节文垂之天下者曰礼。知以为人德之门,仁以为修德之实,庄以为居德之范,礼以为昭德之符。故君子博学深思以致知,去欲存理以尽仁,养气饬躬而得庄,用中于民,以胥一世于中和而由乎礼。盖审乎道之不可不备,而体之以全也。

今夫在我有所当然,在物有所必然,皆吾心之智足以至焉者也。狎于近小,趋于偏杂者,不能至焉耳。如其道之所在,而心能及之,此其智有信于中而不妄者,是亦几于得矣。而守之者,必以纯一无妄之心也。若其欲之未静,而时乱吾天理之存,则智之所得者不能胜妄之所诱,去而之于邪僻焉,而所知者非我有矣,必失之矣。然则存仁之功,其至矣乎!

而吾又为思之:诚智及之矣,人伦物理,天下之所不能知者,而我能导以先觉;仁能守之矣,私意私欲,天下所不能平者,而我不示以疵瑕;以此出身而加民,通志而成务,宜民之翕然服也,而未也。莅之之际,必有君人之度,以悚愚贱之心。如其率吾内德之充,聪明露而举动轻,慈惠深而意气柔,民之无知,且不知吾智之果足以达其情而仁之果足以育其生也,不敬也。民不敬,而何以使我所知所守之明行于天下乎?然则庄莅不容不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