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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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孟子梁惠王章句上(1)

【元典】

孟子见梁惠王。

【译文】孟子谒见梁惠王。

【诸儒注疏】梁惠王,魏王莹也,都大梁,借称王,谥曰惠。《史记》:惠王三十五年,卑礼厚币以招贤者,而孟轲至梁。

【理学讲评】梁惠王名罃。本魏侯,都大梁,僭称王,谥曰惠。孟子在当时,以道自重,不见诸侯。适梁惠王卑礼厚币以招贤者,乃是一个行道的机会,因往见之。

【元典】

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译文】惠王说:“老先生,您不远千里而来,将有什么有利于我的国家吗?”

【诸儒注疏】‘叟’,长老之称。王所谓利,盖富国强兵之类。

【理学讲评】“叟”是长老之称,如今称老先生一般。惠王一见孟子,尊称之说:“叟,你自邹至梁,不惮千里之远而来,有何计策,可以利益寡人之国乎?”

【元典】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译文】孟子回答道:“大王,您为什么定要说到那利呢?只有仁义就够了。”

【诸儒注疏】“仁”者,心之德,爱之理;“义”者,心之制,事之宜也。此二句乃一章之大指,下文乃详言之。后多仿此。爱,当作忘,不同。

【理学讲评】孟子对说:“王欲图国事,何必开口就说个利字?治国之道,亦有仁义而已矣。”仁者,心之德,爱之理;义者,心之制,事之宜。这是人君君国子民,立纲陈纪的大道理。舍此不言而言利,岂予千里见王之心哉!

【元典】

“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

【译文】大王说:怎样有利于我的国家?大夫说:怎样有利于我的封邑?士人平民说:怎样有利于我自身?上上下下互相争夺利益,那国家就危险了。在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杀掉国君的,必定是国内拥有千辆兵车的大夫;在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杀掉国君的,必定是国内拥有百辆兵车的大夫。在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里,这些大夫拥有千辆兵车;在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里,这些大夫拥有百辆兵车,不算是不多了,如果轻义而重利,他们不夺取(国君的地位和利益)是绝对不会满足的。

【诸儒注疏】此言求利之害,以明上文“何必曰利”之意也。“征”,取也。上取乎下,下取乎上,故曰“交征。”“国危”,谓将有弑夺之祸。“乘”,车数也。“万乘之国”者,天子畿内地方千里,出车万乘。“千乘之家”者,天子之公卿,采地方百里,出车千乘也。“千乘之国”,诸侯之国。“百乘之家”,诸侯之大夫也。“弑”,下杀上也。“餍”,足也。言臣之于君,每十分而取其一分,亦已多矣。若又以义为后而以利为先,则不弑其君而尽夺之,其心未肯以为足也。

【理学讲评】这一节是说求利之害。征,是取。乘是车数。万乘,是天子之国,千乘是诸侯之国。千乘之家,是天子的公卿,百乘之家,是诸侯的大夫。餍,是满足的意思。孟子说:“我所以谓王不当言利者,盖以王乃一国之主,人之表率。王若惟利是求,说何以利吾国,则此端一倡,人皆效尤。为大夫的,便计算说何以利吾家;为士庶人的,便计算说何以利吾身。上取利于下,下取利于上,上下交相征利,而弑夺之祸起,国从此危矣。将见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是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是百乘之家。盖地位相近,则凌夺易生,必然之势也。夫公卿于天子,万乘之中,十取其一,而得千乘焉。大夫于诸侯,千乘之中,十取其一,而得百乘焉。所得不为不多矣。若以义为后,而以利为先,则纵欲贪饕,何有止极!不弑其君而尽夺之,其心固未肯自以为餍足也,国岂有不危者哉!夫求利之端一开于上,而弑夺之祸遂成于下,则利之为害,甚可畏矣,王岂可以此为言乎?”

【元典】

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

【译文】没有讲仁的人会遗弃自己父母的,没有行义的人会不顾自己君主的。

【诸儒注疏】此言仁义未尝不利,以明上文“亦有仁义而已”之意也。“遗”,犹弃也。“后”,不急也。言仁者必爱其亲,义者必急其君。故人君躬行仁义而无求利之心,则其下化之,自亲戴于己也。

【理学讲评】这一节是说仁义未尝不利。遗,是弃。后,是不着紧的意思。孟子又说:“我谓治国之道,在仁义者,盖以仁义有自然之利故也。今夫人君之治国家,不过欲人皆孝于亲,忠于君而已。人而不仁,固有遗弃其亲而不顾者。诚能好仁,则天性之爱,自笃于所亲;凡所以承颜顺志,左右就养者,皆其情之不容己者也。几曾见有仁之人,而肯遗弃其亲者乎?人而不义,固有背慢其君而不敬者。诚能好义,则敬事之念,自先于所尊;凡所以纾忠尽力,奔走服役者,皆其分之无所逃者也。几曾见有好义之人,而肯背慢其君者乎?夫使举国之人,个个是忠臣孝子,都来亲戴其上,国家之利,孰大于此。而皆自仁义中得之,则仁义曷尝不利乎?王欲图治,固不必舍此而他求矣。”

【元典】

“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译文】大王只要讲仁义就行了,何必谈利呢?

【诸儒注疏】重言之,以结上文两节之意。此章言仁义根于人心之固有,天理之公也;利心生于物我之相形,人欲之私也。循天理,则不求利而自无不利;徇人欲,则求利未得而害已随之;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缪。此孟子之书所以造端托始之深意,学者所宜精察而明辨也。

太史公曰:“余读孟子书,至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曰,嗟乎!利诚乱之始也。夫子罕言利,常防其源也,故曰,放于利而行多怨。白天子以至于庶人,好利之弊,何以异哉”!

程子曰:“君子未尝不欲利,但专以利为心则有害,惟仁义则不求利而未尝不利也。当是之时,天下之人惟利是求,而不复知有仁义,故孟子言仁义而不言利,所以拔本塞源而救其弊,此圣贤之心也”。

【理学讲评】孟子重言以结上文两节之意。说道:“求利有莫大之害,行仁义有莫大之利。则天理人欲之间,关系治乱安危,非细故矣。王欲为国,亦惟曰仁义而已矣,何必言利以启危亡之祸哉!”按当时王道不明,人心陷溺,列国游士,争以功利之说,阿顺时君,干进苟合。而孟子独举仁义为言,所以遏人欲之横流,存天理于既灭,其有功于世道大矣。七篇之中,无非此意,读者宜详味焉。

【心学讲评】儒者之道,进之可以成王业,退之亦以保其国家,惟择于义利名实之间而已。义非以为利计也,而利原义之所必得;义非徒以其名也,而名为实之所自生。故君子之道,心有必正者,言有必慎。以名言一出,而世道人心之升降在焉,为得失安危之本。所以君诏其下,臣告其君,于此有断然不可易者。而君子格君心之非,虽陷溺之主,其辞必严焉。孟子晚游于梁而见惠王,因其求士之诚,而姑试吾行道之志。于时梁有可王之资,而已成乎危亡之势,王不自知,孟子则见之审矣。进而图王者,必先退而可以保国。乃王沉迷于富强之习,迎孟子而问曰:“叟之不远千里而来也,梁之事亦既知之矣。寡人所急求于今日,惟是有所谋而无其资,有所求而不我遂,叟将何以利之乎?”夫王当君子之前昌言求利而不讳,则其所以播告于臣民者愈可知矣。且其曰利者,其能求利于国以外乎?毋亦如此区区之国中而求之也。是见不出于近小,而与国人争有无也。

孟子对曰:“以道言之,人君以无欲为王道之本,不可曰利。即以事言之,欲远其害而享自然之益,亦何必情一动而即形之于言,言一出而不恤其实,大声疾呼以曰利乎?以道言之,王者以爱养斯民为牧人之道,以循理制事为人君之职,唯仁义而已。即以事言之,欲安其位而收自然之效,亦唯有正其心以求诸道,道一建而定以为名,问诸心,谋诸众,独有仁义之可言而已矣!”

“乃王今者而必曰利,将以为求利而遂无不利乎?则以王之皇皇然谋利者而计之,王曰何以利吾国也,国之外不暇及,国之中不详记,将使进王前者竭计尽力以酬王之言也。唯然,岂国之当利,而国之大夫、士、庶人不当利乎?可以利王者王谋之,则可以利大夫、士、庶人者,大夫、士、庶谋之矣,亦必曰何以利吾家与身。言之无惭,求之无餍,讲所以得,虑所以失。止此土地之产,人民之力,群起而计之,何以利哉?上征之下,重为敛而已;下征之上,私为窃而已。如是而国之不危也,得乎哉!

“则试取春秋以来危国亡身之往事而验之。不有万乘之国其君见弑者乎?非利禄薄者之能成乎逆也,必千乘之家矣。不有千乘之国其君见弑者乎?非无其利者之有其邪心也,必百乘之家矣。止此一国耳,于万乘之中,而受分土者千矣;于千乘之中,而食采邑者百矣。为人臣者分君之国而得其什一,可以安分而无怨争矣。然而弑逆之祸必在此者,何也?则惟君倡于上,而臣效于下也。天下之利以,义裁之,则各有其制;以利计之,则利安有穷哉?苟其君谓取民之制不必有恒,仓廪府库之藏不必有节,逞私遂欲之志不必有经,皇皇然进臣民而急商自利之术,以正人君子之定论为迂远,而义后矣;以持筹操算之邪说为尚,而利先矣。廉耻丧于朝廷,而贪冒成乎风尚,千不可餍也,百不可餍也,惟有夺而已矣。以一人夺一国而利小,以一国夺一人而害大,篡弑相仍,非往事之明鉴乎?”

王曰何以利吾国,而不问仁义也,将以为言仁义而且失吾利乎?则设以王之皇皇然谋仁义者而思之。人莫不有不忍人之心,而能爱上。以为不忍人者将妨吾之刻核以求利,置而不言,而下不知有仁矣。如其上以爱为心,而言无不仁,则臣民蒸蒸然相感而为仁;仁矣,而犹忍遗其亲乎?凡受恩而有身家者,非公族则甥舅也。推之于民,亦世相依为父母者也,其竭力以体国之利病当何如也?人莫不有不敢为之心,而能敬上。以为不敢为者将妨吾之侈逾以求利,置而不言,而下不知有义矣。如其上以敬为本,而言必于义,则臣民辑辑焉相勉于为义;义矣,而犹敢后其君乎?凡有其身而受治者,践其土则食其毛也,推之于臣,尤受爵禄于上者也,其任职以任国之安危当何如也?故以事言之,不遗亲,不后君,而王利矣。不着一利之名,而徐收其利之实,此非仁义之必然者哉?

“故王今者有大有为之资,欲焉而无不得,’为焉不无不成者,此臣民也。乃枢机一失,言发于口,势成于国,害不在天下而在封内,不患交侵之强邻而在萧墙之隐祸,不在臣民之心力不输而在臣民之习尚不轨。然则论之于廷,诏之于众,王言之出,其可勿择乎?”

王即欲有家有身者戮力同心以纾国之急,而使王无往而不利,亦当进君子而问之曰:“民之不遂其生,何以广吾心之爱?国之不轨于正,何以裁事之宜?令盈廷之耳目一新,四野之风俗渐移而已矣。如何而利在矣。何必锢在己之闻见于寻丈之间,乐策士之权谋为锱铢之计,以倡率臣民于忘亲罔上之私,而贻无穷之害哉?言者,心之微也;心者,事之符也;事者,势之趋也;势者,利害之极也。故今一闻王言,而不觉怵然忧王之不保也。王而欲尽吾之言乎?请王自易其言始。”

呜呼!此儒者之言所以大异于流俗,而非庸主所乐闻也。然得失利害昭昭然于古今兴亡之数,则君子非有高远难行而寡效之道,固不可诬矣。

【元典】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

【译文】孟子谒见梁惠王。惠王站在池塘边上,一面观赏着鸿雁麋鹿,一面问道:“贤人对此也感受到快乐吗?”孟子答道:“只有贤人才能感受到这种快乐,不贤的人纵然拥有珍禽异兽,也不会(真正感受到)快乐的。”

【诸儒注疏】“沼”,池也。“鸿”雁之大者。“麇”鹿之大者。

【理学讲评】沼是池。鸿是雁之大者。麋是鹿之大者。孟子见梁惠王,正遇惠王在苑囿中游赏,立于池沼之上。忽见孟子,有惭愧的意思。因看着那鸿雁麋鹿,问孟子说:“吾闻贤德之君,修身勤政,不事佚游,岂亦以此台池鸟兽为乐乎?”孟子对说:“遇景赏玩,人之常情;虽贤德之君,亦曷尝不以此为乐。但惟贤者而后能乐此。盖君有贤德,则民心欢感,和气流通,故能享此台池鸟兽之乐。若夫不贤之君,民心离而国势蹙,虽有此台池鸟兽,不能享其乐也。是好乐虽同,而有能享不能享之异;惟视民心之得失何如耳。”孟子此言,既以释惠王之惭,亦欲因其机而引之于当道也。

【元典】

“《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于牣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

【译文】《诗经》上说:‘文王规划筑灵台,基址方位细安排,百姓踊跃来建造,灵台很快就造好。文王劝说不要急,百姓干活更积极。文王巡游到灵囿,母鹿自在乐悠悠,母鹿肥美光泽好,白鸟熠熠振羽毛。文王游观到灵沼,鱼儿满池喜跳跃。’文王依靠民力造起了高台深池,但人民却高高兴兴,把他的台叫做灵台,把他的池沼叫做灵沼,为他能享有麋鹿鱼鳖而高兴。古代的贤君与民同乐,所以能享受到(真正的)快乐。

【诸儒注疏】此引诗而释之,以明“贤者而后乐此”之意。《诗》,《大雅·灵台》之篇。“经”,量度也。“灵台”文王台名。“营”,谋为也。“攻”治也。“不日”,不,终日也。“亟”,速也,言文王戒以勿亟也。“子来”,如子来趋父事也。“灵囿、灵沼”,台下有囿,囿中有沼也。“唐”,牝鹿也。“伏”安其所,不惊动也。“濯濯”肥泽貌。“鹤鹤”,洁白貌。“于”,欢美辞。“物”,满也。孟子言文王虽用民[力]而民反欢乐之,既加以美名,而又乐其所有。盖由文王能爱其民,故民乐其乐,而文王亦得以享其乐也。

【理学讲评】诗是《大雅·灵台》之篇。经是量度。营是谋为。攻是治。亟是速。麀鹿是牝鹿。伏是驯伏。濯濯是肥泽。鹤鹤是洁白的模样 ‘是充满。古之人,指文王说。偕乐是同乐。孟子承上文说:“我谓贤者而后乐此,惟周文王为然。《诗·大雅·灵台》之篇说,文王始作灵台,方经度营谋,众百姓每,已都来攻治,不数日之间,就完成了。在文王之心,惟恐劳民,每戒令不要急速。而民心自然乐于供役,竭力争先,如子趋父事一般。其台既成,台下有囿。文王在于灵囿,则见麀鹿驯伏而不惊,濯濯而肥泽。白鸟鹤鹤而鲜洁,若是其可爱焉。囿中有沼,文王在于灵沼,则但见鱼之跳跃者,充满于池中,若是其众多焉。诗之所言如此。夫文王用民之力,为台为沼,宜乎百姓劳而生怨矣。今乃不惟不以为劳,而反欢乐之,称其台叫做灵台,称其沼叫做灵沼。言其成就之速,恰似神灵之所为一般。又乐其囿中有麋鹿,沼中有鱼鳖,而叹美之无已。夫民乐文王之乐如此,其故何哉?盖由文王平曰能施行仁政,爱养下民,使百姓每都饱食暖衣,安居乐业。所以百姓每都欢欣爱戴,亦乐其有此台池鸟兽,而文王得以享其乐也。此非贤者而后乐此之明徵哉!”

【元典】

“《汤誓》曰:‘时日害丧,予及与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译文】《汤誓》中说:‘这个太阳什么时候灭亡?我们要跟你同归于尽!’人民要跟他同归于尽,(他)纵然拥有台池鸟兽,难道能独自享受到快乐吗?

【诸儒注疏】“日”。指夏桀。“害”,何也。桀尝自言: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日亡吾乃亡耳。民怨其虐。故因其自言而目之曰:此曰何时亡乎?若亡。则吾宁与之俱亡,盖欲其亡之甚也。孟子引此。以明君独乐而不恤其民,则民怨之而不能保其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