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如果国家太平无事,趁这时候寻欢作乐,怠惰傲慢,这是自找灾祸啊。
【诸儒注疏】言其纵欲偷安,亦惟曰不足也。
【理学讲评】般乐,是乐而忘返,盘旋不已的意思。怠,是惰慢。敖,是恣肆。孟子又说:“人君图治,不在于扰攘多故之曰,而在于安宁无事之时,时固难得而易失也。但今之诸侯,都没有忧深虑远未雨绸缪之意,见得国家闲暇,无敌国外患之忧,便谓可以久安长治;乃及是时,般乐以纵欲,怠敖以偷安,把政事刑法,全不整理。致使国本动摇,人心离散,内忧外患,纷然并起,而败亡随之矣。这祸患却是自己求来的,又将谁咎哉?我所谓不仁则辱者如此。”
【元典】
“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译文】祸与福,没有不是自己找来的。《诗经》上说:‘永远配合天命,自己求来众多的幸福。’《太甲》说:‘上天降下灾祸,还有办法可躲;自己造下罪孽,那就别想再活。’就是说的这个道理。
【诸儒注疏】结上文之意。《诗》,《大雅·文王》之篇。“永”,长也。“言”,犹念也。“配”,合也。“命”,天命也。此言福之自己求者。《太甲》,《商书》篇名。“孽”,祸也。“违”,避也。“活”,生也,《书》作“逭”;逭,犹缓也。此言祸之自己求者。
【理学讲评】永言,是常常思念的意思。孟子承上文说:“人君当国家闲暇之时,而修德自强,则必受兴隆之福;苟盘乐怠敖,则必受败亡之祸;是祸与福,无不自己求之者。求祸得祸,求福得福,皆所自取,岂可诿于偶然之数哉!《诗·大雅·文王》之篇说:‘为人君者,若知天命至重,不可以易承,或修德行仁,克反身克己,长思与之配合,而不敢违背,则天心降鉴,福祚无疆,多福之来,乃其所自求者矣。’《商书·太甲》篇说:‘凡祸孽之来,若是天之所作,如水旱灾眚之类,出于气数者,犹可以人力挽回而去之。若自作不善而致祸孽,则为恶得祸,乃理之常,必至于死亡而不可救矣。’夫福曰自求,则非无因而得福。孽曰自作,则非无因而致祸。《诗》、《书》之言如此,正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谓也。吾所谓仁则荣,不仁则辱,岂不信哉!”按孟子此章论祸福之说甚明,而其大旨以及时修德为要。盖天命无常,惟德是辅,未有修德而反受祸者,亦未有丧德而反获福者。祸福之机,天人之际,明主宜致思焉。
【心学讲评】孟子曰:“仁君之与天下相通而成治者,此心而已矣。心清则明明则庶民之情,庶事之理,皆关生于一心,而自不容已于忧勤惕厉,以康兆民而安社稷,仁之体也。仁则一心之中,焉万理兴,万事发焉,其光大昌明之气象施于友邦,而人莫不仰其德业之盛以推尊之,荣矣。倘其不仁,一身之外不知有国也,不知有邻邦之相角立也,昏浊之气,迷焉罔觉;则卑污之行,为天下所共轻,役使之,侵陵之,辱矣。今之诸侯,相峙而竞强大,割地纳贿奉,冠带,祀春秋,辱莫甚焉,亦知恶矣,而于不仁之事,以之为乐,而居之甚安。是犹处地之下,湿必集焉。恶湿而居下,求其免也,得乎?其处之也,忘其恶;而恶之也,终无以远其恶。不知此恶之之心,犹有生人之气,而特不知反而自计耳。
“如其恶之,思所以免之,割地请和,无益也;兴兵构怨,害且及也。其亦退而自循其本心乎!修德于躬,则迥出于流俗,而置身于高明之宇;资德于士,则自端其好尚,而不陷于污下之中。由是而慎简乃僚,贤者在位,论道者皆清心寡欲一理也;能者在职,任功者皆精明不偷之业也。于是而当国间暇,不恃外患之不加而遽即安也,心之不自康者汲汲然,及此时也,明其政以勤民事,明其刑以正国典焉。凡此者,心无念而不在国,而无嗜欲以浊乱其盈庭之气,事集矣,民安矣,此崛起勃兴之气象,将有包四海理万民之势,虽大国能勿畏乎?而孰敢以辱加己乎?
“说在孔子之论《诗》矣。《鸱鹗》之诗,托鸟言以见意也。取子毁室之难,亦孔亟矣。而其诗不但恶彼,而但勤自治也。曰‘迨天之未阴雨。一‘迨”云者,不忘阴雨之且至,而迫图之于早,即吾及时之说也。曰‘彻彼桑土’,必求桑土而彻之,以其坚固而柔和、可以为固本之资,即吾知所贵、知所尊之说也。曰‘绸缪牖户’,补其隙,营其可久,以为风雨之防,即吾明政、明刑之说也。曰‘今此下民,或敢侮予?民强于鸟,而鸟不畏,有恃在己而物不能侵,即吾大国必畏之说也。而孔子赞之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道定于心,而知之者惟此清明无欲之本体,于得失成败之数,昭然不昧者也。能治其国家,孰敢侮之?决之审矣。’或敢侮予者,审物情之变而虑之也。信其莫敢侮者,审之已定,则荣辱判然于两涂,而不战以屈人之兵,尊俎而寓折卫之定理也仁之荣也,不信然哉!
“而今之恶辱者,辱至则恶之,在外患洊加之曰;暂恶之而终忘之,在国家幸免之日也。君臣相与贺于廷,阴雨不集,而侮予者免矣,斯太平无事之日,正可般乐也,何妨怠傲也。气一偷,则志已纵,神已迷,而事皆废。贤能以直谏而放逐,政刑以委下而淆乱,民心去,国势削,强大者又将起而图之,祸且日至焉。非祸之不可息也,已之般乐怠傲者惟恐国势之或振,邻国之不见欺,而亟亟于耽酒、嗜色、鼓乐、田猎之中以求之也。不仁之辱,岂有爽哉!
“夫清其心以谋一国,则无所侈威,而大国畏也如彼;丧其心以从所欲,求以偷安,而祸之必至也如此。得失存亡之几,系于一念之敬肆,非天之不佑之,人之不助之也,无不自己求之,审矣。自求之而自恶之,辱人贱行之事,以堂堂之国君为之而不耻。盍亦思福有可求,而图荣于当念哉?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凝德于心,而修之在躬,则可以配上帝之命;无疆之福,非天锡之也,自求之也。福自己求,岂不信乎?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以心从欲而作之不悔,则天犹可违,而自不可活。无穷之祸,非天降之也,自求之也。祸之自己求,岂不信乎?始于一念之中,天理人欲之分甚微;而成乎祸福之大,成败存亡之几不昧。自有心而自忘之,人而不仁,亦不可与言矣!”此章“仁”字以体言,无欲而不失其心之谓;与他“仁政”字言爱之理者异。般乐怠傲之谓不仁。
【元典】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
【译文】孟子说:“尊重贤人,任用能人,杰出的人在位,那么天下的士人都会高兴,而且愿意到那个朝廷去做官;市场,提供场地存放货物而不征租赁税,依照规定价格收购滞销货物,不使货物积压在货场,那么天下的商人都会高兴,愿意把货物存放在那个市场上了。”
【诸儒注疏】“俊杰”,才德之异于众者。“廛”,市宅也。张子曰:“或赋其市地之廛,而不征其货;或治以市官之法,而不赋其廛盖。逐末者多,则廛以抑之,少则不必廛也。”
【理学讲评】俊杰,是才德出众之人。廛,是市上的房税。法,是市官的法禁。孟子说:“王政之要,在得人心。而人心之向背,亦视其行政之得失何如耳。且如贤能之士,乃国家所赖以辅治者,使弃而不用,则豪杰解体,而人心失矣。必于贤而有德者,隆礼以尊敬之;能而有才者,分任而器使之,使才德出众之俊杰,皆济济在位,而不肖者不得参与其间;则野无遗贤,朝无幸位。天下之士,凡以俊杰自待的,皆自庆其遭逢之不偶,中心喜悦,而愿立于其朝矣。至于日中为市,亦国家所资以通财用者,使征求太过,则商贾不行,而人心失矣。必于逐末者多,则量取其市地之廛而不征其货。若逐末者少,则但治以市官之法,而不税其廛。则上不废法,下不病商。天下之商,凡以有无相易者,皆不苦于征求之害,中心喜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天下之士归之,则上不劳而政自理。天下之商归之,则赋不加而用自足。此用人理财之大端,王政之首务也。”
【元典】
“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
【译文】关卡,只检查不征税,那么天下的旅客都会高兴,愿意经过那条道路了;对于种田的人,只要他们助耕公田,不征收私田的赋税,那么天下的农夫都会高兴,愿意在那样的田野里耕种了;人们居住的地方,没有劳役税和额外的地税,那么天下的人都会高兴,愿意来做那里的百姓了。
【诸儒注疏】解见前篇。但使出力以助耕公田,而不税其私田也。《周礼》:“宅不毛者有里布”,“民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郑氏谓宅不种桑麻者罚之,使出一里二十五家之布;民无常业者罚之,使出一夫百亩之税,一家力役之征也。今战国时一切取之,市宅之民已赋其廛,又令出此夫里之布,非先王之法也。“氓”,民也。
【理学讲评】讥,是盘诘。借民之力以耕公田,叫做助。夫,是夫家之征,即今粮差等项。里之布,是一里二十五家之布,即今布绢等项。周制,民无常业的,罚他出一夫百亩之税、一家力役之征。不种桑麻的,罚他出一里二十五家之布。氓,是民。孟子说:“王政非止一端,如关隘去处,乃行旅之所往来,恐有奸细诈冒,圆当盘诘,若因而抽取货物,岂不失了远人:之心?必定为关市之法,但讥察异言异服之人,而不征其税,则天下之旅,皆;悦吾柔远之政,更相传告而愿出于其途矣。农夫乃王政之本,国家经费,多出其力。若又妄取以竭其资,岂不失了农夫之心?必修井田之法,但使通力合作以助耕公圃,而不复税其私田,则天下之农,皆悦吾恤农之政,更相传{告,而愿耕于其野矣。至于夫家之征与一里之布,皆先王所以罚游惰之民者。若市宅之氏,已出了麈税昀,使之安其常业,不复征其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吾厚民之政,更相传告,而愿为吾之民矣。凡此三事,皆王者恐失天下之人心,而曲为之体念;恐竭天下之财力,而曲为之撙节;宁损上以益下,勿瘠入以肥已,真天覆地载之心也。以此致王,不亦宜乎!”
【元典】
“信能行此五者,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译文】真能做到这五个方面,那么邻国的百姓就会像敬仰父母一样敬仰他了。(邻国要想率领这样的百姓来攻打他,那正像是)率领子弟去攻打他们的父母,自有人类以来,没有能成功的。像这样就能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的人,是奉了上天使命的人。这样还不能称王的,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诸儒注疏】吕氏曰:“奉行天命,谓之天吏。废兴存亡,惟天所命,不敢不从,若汤、武是也。”此章言能行王政,则寇戎为父子;不行王政,则赤子为仇雠。
【理学讲评】天吏,是奉行天讨之君。孟子承上文说:“王者之政,能使士农商贾、行旅居民,无不归心,其明效大验,有如此者。特患今之人君,不能着实举行耳。诚能以实心行实政,将这五件一一见诸施行,则政事修明,德泽周遍,不但本国之民,欢欣鼓舞,戴以为君,即邻国之民,亦皆心悦诚服,仰之若父母矣。夫既仰之若父母,则邻国之民,就是我之子弟一般。那邻国之君,欲率其民以攻我,是率其子弟,以攻其父母,谁肯替他出力闹命。自生民以来,未有如此而能济事者也。这等样人心归服,则人不能捌我,而我常可以制人,天下谁能敌之。无敌于天下者,是乃奉天命而为天吏者也。谓之天吏,则凡逆天害民之国,皆得而诔伐之。可以抚安万民,宰翩六合,而王于天下矣。借曰不王天下,岂有是理哉?”按《书经》上说:“抚我则后,虐我则仇。”盖民。心无常,抚之,则邻国之民皆为子弟;虐之,则邦域之内尽为寇仇。其废兴存亡之机,甚可畏也。战国之君,率以诈力相敢,而不知人心一失,为敌滋多。故孟子特举王政之无敢者,谆谆言之,诚有国者所当鉴也。
【心学讲评】孟子曰:仁政行而王业必成,理也,情也,势也。审于理者,即人情之所必说;当乎情者,即大势之所必归。下顺人心,而即上合天意。其故可推详而信其必然矣。尽天下之人,为士、为商、为旅、为农、为氓而已矣。士之所以不归者,礼任不隆,贤奸杂进,以失其择主之望也。贤者宾之师之,能者信之任之,在位者皆俊杰,而君子之道昌矣。则天下之士,虽未履其庭,而闻而说之,愿立其廷以得展其所为者,此必然之理也。其得主而乐为之效,士之有此情久矣。商之所以不集者,既赋其廛,又征其货,以损其求赢之实也。逐末者多,则赋其廛而必不征其货;逐末者少,则治以法而并不税其廛;则天下之商虽未人其市,而闻而说之,愿藏其市以得遂其所欲者,此必然之理也。其趋利而必择其安,商之有此情久矣。旅之所以不倈者,名为立关以御暴,而实夺其财也。讥之即所以卫之,而货无征焉,则天下之旅闻而说之,愿出其路,以惟其所欲往,必然之理也,旅之情同也。农之所以不归者,废井田什一之法而增加其税也。复助法以用其力,而亩无税焉,则天下之农闻而说之,愿耕其野,以遂其生,必然之理也,农之情同也。市廛之民所以散者,既有廛居之赋,而又责以百亩一夫之征,宅不毛者之布,重困之而曰贫也。薄取应得之廛,而除无艺之求,则天下之民闻而说之,愿为之氓,以得有宁居,必然之理也,其求乐土而居之情同也。凡此五者,岂有术以诱天下哉!抑岂必就人国而施不测之惠以招致之哉!法立于此,而情动于彼。试设身而思之,有不说者乎?有不愿者乎?君子有不乐得其道,小人有不乐得其欲者乎?而世主趋小利而忘大计,策士矜权谋而废大法,明明一先王怀迩柔远之道而不能行耳。
诚翻然大悟,有怀保天下之心,而为平一六寓之远略,崇道以论官,节取以养民,行之能行之,无惮其周详;能行之信能行之,勿疑其迂阔;则天下之情得,而天下之势有不可决者乎?行之于一国,而声施于邻国,势之无微不彰者然也。邻国之民陷溺已深,而仇雠其君,以怙恃于我,其仰望之深,情也,即势也,莫能制其心也。或则疑夫其民愿归于我,而其君必疾忌而与我争,将欲攻我乎?乃不逞而欲犯我者,谁与攻之哉?其民而已矣。以我为父母,则皆我之子弟,率之而攻,未有为仇雠而攻父母者。生民以来,有此逆行之势哉?其倒戈内向之势不可必乎?夫势之已成也如此,于是而有伐暴吊民之师焉,强者无与之战,弱者无与之守,虽大国兵强,君骄将悍,民已散而孰能敌者?尽天下矣。夫同为侯王,其不相下者固然。乃一旦惟我所欲为,而无能敌,此岂人之所能为乎?天授之矣。所讨者天讨,则所命者天命,此奉天以平定天下,而天必不我违者也。民心得矣,天意归矣,然且疑诸侯之不易顺,万姓之不易服,四海之不易一乎?以情度之,匹夫匹妇之好恶甚易见矣;以势揣之,东西南北之风尚所必然矣。则上天宪数之攸归,又何疑哉!故行仁政而王天下,非迂计也,情也,势也,即理也。而无如世主之不能行何也!
【元典】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译文】孟子说:“人都有不忍伤害别人的心。先王有不忍伤害别人的心,才有不忍伤害别人的政治。用不忍伤害别人的心,施行不忍伤害别人的政治,那么治理天下就会像在手掌中转动它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