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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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孟子离娄章句上(10)

【译文】曾子奉养他的父亲曾晳,每餐必定有酒肉。撤除食物时,必定要请示(剩下的酒肉)给谁;父亲问有没有剩余,必定说‘有’。曾晳死后,曾元奉养他的父亲曾子,每餐也必定有酒肉。撤除时,不请示剩余的给谁;父亲问有没有剩余,就回答说‘没有了’,准备拿吃剩的下顿再进奉给父亲。这叫作对父母的口体奉养。像曾子那样,就可以称为对父母心意的奉养了。侍奉父母能像曾子那样就可以了。

【诸儒注疏】此承上文事亲言之。曾皙名点,曾子父也。曾元,曾子子也。曾子养其父,每食必有酒肉。食毕将彻去,必请于父曰:“此余者与谁?”或父问此物尚有余否,必曰‘有’,恐亲意更欲与人也。曾元不请所与,虽有言无,其意将以复进于亲,不欲其与人也,此但能养父母之口体而已。曾子则能承顺父母之志,则不忍伤之也。言当如曾子之养志,不可如曾元但养口体。程子曰:“子之身所能为者,皆所当为,无过分之事也。故事亲若曾子,可谓至矣,而孟子止曰‘可也’,岂以曾子之孝为有余哉?”

【理学讲评】曾皙,名点,是曾子之父。曾元,是曾子之子。孟子承上文说道:“古人能守其身以事亲者,无如曾子。其奉养曾皙,竭力用劳,每次进食,必有酒肉;及食毕将撤,又必请问于父,将此余者与谁?或父问此物尚有余否,必以‘有’为对,盖恐亲意更欲与人,而先体其情,曲为承顺如此。及曾皙既没,曾元奉养曾子,每次进食亦有酒肉,惟至食毕将撤,却不问父所与。或父问有余,又以‘无’为对,盖恐其物不继,将留以复进于亲也。此但求甘旨之常充,可以供亲所嗜,能养其口体而已。若曾子者,于一撤食之间,亲未有言,即先其意而求之;亲一有问即顺其情而应之,真可谓能养父母之志,而不忍伤之者矣。夫养口体者非不竭力备物,然不能顺亲之心,未足称也。惟至于养志,则其精神意念常与亲志流通,使其亲欢欣悦适,无不遂之愿,故事亲者必如曾子之养志,方可以称孝也。”自古称孝子者,莫过于曾子,然求其事亲之方,不在用力用劳,而在于养亲之志。可见为人子者必能体父母之心,方可称孝,不但饮食取与之间而已也。有家国者,能因此而推之,则所以养亲之志者,必有道矣。

【心学讲评】孟子曰:“人有身,而生此身者亲也;亲生我,而所生者身也;斯岂非尽人之所必念者乎?而正未易言也。尽古今而能无愧焉者,有几人哉?夫欲上不负吾亲,下不负吾身唯此身,之可尽者无不尽焉,而后可免于俯仰之交惭也。今亦知事吾亲、守吾身之为何如事哉?以事言之、孰为终身承之而不能承、竭力致之而不能致者乎?则其大焉者乎,唯事亲也。彻乎无形无声而视听必极也,讫乎横天塞地而心力必至也,事有未尽则宇宙之广无以自容,而岂不大乎!以守言之,孰为历乎万变而不能离,备乎众理而非有外者乎?则其大焉者呼,唯守身也。一言一行之所积皆得失之府也,为常为变之所持皆人禽之界也,守有未固则功名虽盛不能相掩,而岂不大乎!夫人苟念其为大,则顾此身而念其所自生,亲生己而念其所以生以心体之,以敬承之,唯恐不能胜此大任者,岂容有一念之私、一息之怠,以自丧其为人之生理哉?

“乃二者有相因之理焉。亲之生我,唯此身矣。守之而无为习俗所移、利欲所动,则耳目得有其聪明,心思得有其智虑,出处得有其持循,而身不失。身不失,则心无妄动而生理常存,以之事亲,必不至为外物之所迁而分其爱敬。此古之仁人而即为孝子,吾闻之矣。若因物而靡,随俗而流,虽有身而不能自生,则唯见外重而内轻,文虽具而质,不存而但修事亲之文,其能勿负此心以当亲心者,未之闻也。盖事虽殊而此心不异,则此理相通,其必然者矣。

“抑二者有可推之道焉。人出而有所酬酢,则有君而事君,有长而事长,皆有效忠敦信之道。而唯能事亲者,则大顺生心,而爱敬皆循其理,凡所事之道皆由此而生,事亲为之本矣。人出而有所任受,则有家而守家,有国而守国,皆有去危即安之道。而唯能守身,则至敬存于心,而好恶一贞其度,凡所守之道皆由此而成,守身为之本矣。

“知其有相因之理,则有此身而吾亲即式临之,战战栗栗,唯恐负疚于衾影以忝所生者,必不敢须臾之或忘,而可勿负此大任。知其有可推之道,则唯守吾身以事吾亲,专心致志,不欲外侈于功名以分其念者,自有以敷于不匮,而咸成乎大德。则为人子者敢易言守身乎?敢易言事亲乎?终身止此一事,而何以自免于愆也?

“我思古人,求其可焉者而亦难矣。以事亲言之,事亲非但养也,而养亦不易矣。苟非能守身者,即以之养,而所养亦未见其可。其唯曾子乎!昔者曾子以大勇浩然之气,千万人不以夺其志;以临渊履冰之心,生与死不以易其恒;斯岂非能守其身者乎?乃其不辱不殆,秉一心以敬此身者,即以此心致其必诚必敬,而体吾亲之心。其视天下之事,无足以移吾慎持此身之志,即以此此心视天下之物,无可以塞吾孝养吾亲之责。故同乎世俗者此养也,而异乎世俗者此养之之心也。其养晰也,必有酒肉,亦人子之能同者也。迨其将彻而有异焉者矣;必请所与焉,则不待亲之言及而念已至矣。问‘有余’?必曰‘有’,则不虞养之难继,而其唯所赐矣。及乎曾晰死,而曾元养曾子矣,其必有酒肉者,同乎曾子也。迨其将彻,而异乎曾子矣,不请所与,且唯恐亲之有言也。问‘有余’?曰‘亡矣’,则虽欲有所赐,而不给矣。曾元之为之者,盖将以复进也,此亦夫人之同情,而自谓养之可继者也。乃由今思之,此所谓养口体者而已矣。以口体毕吾之养事,则亦易修之节,而唯其心之未尽,则不能曲体乎亲心。若曾子则不敢以口体为养道易竟之局,而无念不存于亲之志,则亲之志亦无念而不在于曾子之心,则可谓养志也矣。

“观于曾子,而养亲之道可见矣;观于曾子之养亲,而事亲之道亦可见矣。若曾子之养志者,唯一用其心于亲,而不以外物为轻重,故亲之志无不知而无不顺;则举凡承颜致敬,将顺弥缝,皆于己无不竭,而于亲无不体。使为人子者而能如此焉,则庶几乎可以事亲矣。事亲之道无穷,而心亦无穷,在曾子亦唯恐其不及,而事亲者亦且以此为能事之法则焉,可耳。”

盖曾子之学,求之心而不求之事,反之己而不待于物,故能知事亲守身之为大,而天下无以加此。故曰事亲为大,守身为大。而为人子者之有其身,敢易言哉!

【元典】

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

【译文】孟子说:“那些在位的小人,不值得去指责,他们的政事不值得去非议。只有大仁大德的人才能纠正君主思想上的错误。君主仁,没有谁不仁;君主义,没有谁不义;君主正,没有谁不正。一旦使君主端正了,国家就安定了。”

【诸儒注疏】赵氏曰:“适,过也。间,非也。格,正也。”徐氏曰:“格者,物之所取正也。《书》曰:‘格其非心。’愚谓“间”字上亦当有“与”字。言人君用人之非,不足过谪;行政之失,不足非间。惟有大人之德,则能格其君心之不正以归于正,而国无不治矣。大人者,大德之人,正己而物正者也。

程子曰:“天下之治乱,系乎人君之仁与不仁耳。心之非即害于政,不待乎发之于外也。昔者孟子三见齐王而不言事,门人疑之。孟子曰:‘我先攻其邪心,心既正,而后天下之事可从而理也。’夫政事之失,用人之非,智者能更之,直者能谏之。然非心存焉,则事事而更之,后复有其事,将不胜其更矣;人人而去之,后复用其人,将不胜其去矣。是以辅相之职,必在乎格君心之非,然后无所不正;而欲格君心之非者,非有大人之德,则亦莫之能也。”

【理学讲评】有过失而指摘之,叫做适。有罅隙而非议之,叫做间。格,是救正的意思。孟子说:“今之论治者,率以用人行政为急,然忠智之士,或犯颜谏诤,随事箴规,而卒无补于治者,以不知格心之为要故也。夫人君用人,一或不当,岂无过失之可指?然其心不能鉴别人材,而欲人为之辨论,亦不胜其烦矣。吾以为用人之误,不足与之指摘也。人君行政一有未善,岂无罅隙之可议?然其心不能权衡事物,而欲事事为之补救,亦不胜其扰矣,吾以为行政之失,不足与之非间也。盖本原之地,在于君心,君心一有私邪,未有不信用小人妨害政事者,惟盛德之大人其素望足以感孚,其谋猷足以匡济,为能格正其君心之非。当其未发则有薰陶涵养之功,及其将萌则有开导转移之术,必归于仁义之正道而后已。盖君心诚出于仁,则推之何莫而非仁?君心诚出于义,则施之何莫而非义?君心既正,则一举一动何往而不出于正?以之用人而忠邪之鉴别自明,以之行政而是非之权衡不爽,将见群材效用,万机成理,国自无不定矣。”一正君而国定,则操术甚简,取效甚大,尚何以适且间为哉?汉儒谓:“正心以正朝廷,而百官万民莫敢不一于正。”亦是推广孟子之意。然格心之益,惟大人足以当之。可见出治之本固在于正君,而致君之道尤本于正己。此又为人臣者所当知也。

【心学讲评】孟子曰:“大人之功能不见于天下,而天下无善治,虽百尹具列,贤才间进,终无益也。夫大人之所以事君者,其立本以正物,器量之宏远,岂易测哉!

“夫用人行政,人以为关系国家之最大者矣,而非然也。用人而人不肖,因从而摘发其失以去之;乃一不肖者退,而一不肖者又进,则一人之用舍无关于好恶之大公,不足与适也。行政而政不善,因指其间隙之非而革之;乃一不善之政除,而一不善之政又兴,则一事之得失无当于从违之至正,不足间也。

“乃人臣之以适人间政为效忠于君之极至者多矣。唯大人则不然。知其不足适也,而有所不适;知其不足间也,而有所不问。彼其自为学术者,一原夫正心诚意之功,而其深达夫治理者,乃辨之于义利公私之本;知人君之用非其人,行非其政,唯君心之好恶不清而从违不审也。而为人灼见其所以失,即有其匡正之道焉:规之于一颦一笑之间,纳之于法言法服之内,去其流俗功利之见闻,夺其声色迷惑之根本,皆授之以防闲之则,而潜消其邪僻之萌。其用功深矣,其规模宏,矣则非心去而仁义之心油然生矣。

“君诚仁也,则所好者必仁,而所用者皆忠厚慈和之士;所从者必仁,而所行者皆宽大休养之为。君诚义也,则所好者必义,而所用者皆端方廉洁之士;所从者必义,而所行者皆审物尽变之为。夫仁义者君道之正,仁义立而君德无不正矣。则邪佞之人不待诛殛而自远,偏党之政不待改革而自除,而尚区区于用人行政之间,以直言敢谏为功名也哉?则大人论道于清官,而君德早成于宥密。起视其国,所用无非正士,所行无非正理,是非定而人心定,人心定而国势亦定,大人之功能于此而乃着焉,岂与区区辨贤奸、论可否者同竞于一堂哉!斯则大人之局量规模所不易测者,而天下亦何能易见此大人,世主亦何能易知此大人也?则欲望世之盛治,难矣!”

【元典】

孟子曰:“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

【译文】孟子说:“有料想不到的赞誉,有吹毛求疵的毁谤。”

【诸儒注疏】“虞”,度也。吕氏曰:“行不足以致誉而偶得誉,是谓‘不虞之誉’;求免于毁而反致毁,是谓‘求全之毁’。言毁誉之言,未必皆实,修己者不可以是遽为忧喜,观人者不可以是轻为进退。”

【理学讲评】虞,是料度的意思。孟子说:“人之是非固出于众论,然毁誉之言亦有不可凭者。且如有善于己,人从而誉之,此其常也。然亦有存心制行,本无可称而滥叨美誉者。或事机偶会,时论见推;或交游素多,浮名易起,此乃一时过情之誉,于其人之本心实有不自料其有此也,这叫做不虞之誉。以此而定人之贤,则浮沉庸众之流,侥幸得志者多矣,岂得谓之公是哉?有不善于己,人从而毁之,此其常也。然亦有立身行道,期为完人,而不免诋毁者。或心无愧怍,而以形迹致疑;或行本孤高,而以违俗取忌,此乃一时不根之谤,于其人之素履实不足以为病也,这叫做求全之毁。以此而决人之不贤,则砥砺暗修之士,无辜受屈者多矣,岂得谓之公非哉?然修己者当尽其在我,不可以毁誉而遽为忧喜;用人者当观其所由,不可以毁誉而轻为进退矣。”大抵三代直道以善恶为是非,末世颓风以好恶为毁誉,名实混淆,其弊久矣。故必在上者建其有极,无作好作恶之私,则在下者协于至公,有真是真非之实。主世教者加之意,可也。

【心学讲评】孟子曰:“众论之是非,人心之公好公恶所自见也,故观人者每采之以为公论之归,而自考者每因之以为得失之据,而孰知其有大不然者。自毁誉兴,而是非之乱久矣。乃誉者称人之善而过其实;然虽过其实,犹有善之可称。乃有人于此,无故而一人誉之,遂相传而共誉之。其人本无此事,不虞而加之以其事;其人本无此心,不虞而谓其有此心。而其人初无得誉之望,而忽尔加之,遂若美之无容议者。誉至此而尚可信之以奖虚名乎!毁者摘人之恶而失其;真然虽失其真,固有恶之可摘。乃有人于此,忽然而共相毁之,遂增益而力毁之。其人行求无所失,而偏谤之以时势之难全;其人心求无所疚,而偏诬之以形迹之非真。盖其人必无可全之理,而极意诋之,遂若恶之不可改者。毁至此而尚可信之以诬贞士乎?两人相衡,毁乎此以誉乎彼;一人独立,而此所誉必彼所毁。使观人者信之,则必为匪人所欺,而失孤修之士;自考者疑焉,则改独立之操,而修阿世之术。风俗如狂,而人心曰丧,有识可弗辨哉!”

【元典】

孟子说:“人之易其言也,无责耳矣。”

【译文】孟子说:“一个人说话随随便便,那就不值得责备他了。”

【诸儒注疏】人之所以轻易其言者,以其未遭失言之责故耳。盖常人之情,无所惩于前,则无所警于后。非以为君子之学,必俟有责而后不敢易其言也。然此岂亦有为而言之与?

【理学讲评】易,是轻易。孟子说:“人之言语乃一身之枢机,最所当慎者也。然有出言轻易,失口于人,或于人之善恶妄有褒贬,或于事之得失轻为论断,遂至于偾事失人,兴戎召辱者,此是为何?只因其未遭失言之责,而无所惩创故也。如使曾以失言之故,见尤于人,而有所悔悟,则必知言语之失,所系甚大,当自加儆省,而不敢轻出诸口矣,岂至于易其言耶?”《易经》上说:“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故言出于口,而祸福荣辱系焉,不可轻也,必待责而后悔,则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虽悔无及矣。此又孟子言外之意。

【心学讲评】孟子曰:“君子之于言,审于理,度于心,而慎重以发之,岂为人之喜怒哉!而在中材以下,不知言为吾修身制行之本,则或遇当世之贤人君子正是非以斥之,王公大人辨利害以罪之,则犹有所恐而不敢轻。乃吾见有易其言者焉:于理非所见,而于心亦不自信;于事无所益,而于祸有所不恤;唯其一时意之所发,遂率意而言之。远也,而言之若近;难也,而言之若易;害也,而言之若利。夫斯人也,亦何以遂至此极乎?盖米尝有按其心之无实而究其弊之所至者以穷诘之,而使伏其罪耳。使有能责之者,则其人本无识之人,非有心于为恶,尚可裁成之以使慎,而当世亦不受妄言之祸也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