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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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孟子离娄章句下(3)

【理学讲评】孟子说:“大凡天下之事,有才能的,才会干济;有力量的,才肯担当;非不贵于有为也。然见之不明,守之不确,则或以轻为而取败,或以锐进而无成者,有之矣。故平居之时,有所不肯为,而后于临事之日无所不能为。如道义有所未安,则虽人之所追逐而恐后者,彼独有所退避而不趋;时势有所未便,则虽人之所眩鬻以求庸者,彼独有所敛藏而不露。这等的涵养精深,执持坚定,然后干济自有余才,担当自有全力。见得事理当为,则重大艰难之任,即毅然以身当之,而无所顾忌;遇着事机可为,则祸福利害之冲,即概然以身赴之,而无所畏缩;真有举世所不敢为,所不能为者,而彼独能为之矣,是其能有为者,乃于能不为养之也。若无所不为,则其识见操持亦小矣,安能有所为耶?”尝观伊尹耕于有莘之野,非其道义,一介不轻取予,及受汤之聘,而尧舜君民之业,直任之而不辞,其能有为如此。观人者,视其所不为可也。

【心学讲评】孟子曰:“人之将有为于天下,恃其才足以胜之,而非然也。澹泊则可以明志,乃使人晓然知吾之所为以义而起,而不以私,则人心翕伏而行无所阻;宁静则可以致远,乃使吾力沛然有余于用,以专于所大而不分于其小,则智力毕效而行无所难。若是者,唯于其所不当为也,知其不可为也;所不必为也,知其不屑为也;而后任之以纲常名教之大,天下国家之重,皆为之而无所歉矣。则有才不如其有守,能知不如其能辨,君子之所以为大有为于天下,而非智名勇功之所及也。”

【元典】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

【译文】孟子说:“说人家缺点,招来了后患怎么办?”

【诸儒注疏】此亦有为而言。

【理学讲评】孟子说:“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故人有过失,往往曲为覆蔽,不肯播扬。此忠厚之心,亦远害之道也。若闻人有不善之事,便善谈乐道,以快一时之口;惟务攻发其阴私,不思掩护其瑕玷,于人固有损矣。岂知言悖而出,亦悖而入,不但诬善之言,流传无实,有启衅之端;即嫉恶之言,讥诋过严,亦取祸之道也。其如后患何哉?”要之圣贤之心,与人为善,惟恐其或陷于过,而不能掩。故大舜隐恶,孔子无毁,皆非因虑患而然。孟子之言,为世之轻于毁人者戒也。”

【心学讲评】孟子曰:“君子之有言,其直而方也,可以正天下;而逊而隐也,可以容天下;要难与今之游谈之士言也。虽然,彼不顾言之得失,而抑岂不念利害乎?言人之不善者,或挟持长短以要人之畏己,或抑此伸彼以取人之欢心,或借彼胁此以希人之利赖。乃人之有不善也,弱者恒护过而生其愤,强者多疑忌而逞其威,则斯人也,其将如后患何哉!故彼之所为求利赖之术,皆自害之道。立谈取卿相,而转盼诛夷,盖有由矣。”

【元典】

孟子曰:“仲尼不为已甚者。”

【译文】孟子说:“仲尼不做过头的事。”

【诸儒注疏】“已”,犹太也。杨氏曰:“言圣人所为,本分之外,不加毫末。非孟子真知孔子,不能以是称之。”

【理学讲评】已字,解作太字。孟子说:“天下之道,本有大中至正之则,不但贤智者不能抗之而使高也,虽圣如仲尼,天下后世所仰望以为不可及者,宜其有高世绝俗之行,以求异于人矣。然观其平日所为也,只是于日用常行之间,求合于天理人情之正;发为言语皆人之所易知,而无过高之谈;见之躬行皆人之所易从,而无过激之行,其不为太甚如此。一有太甚,则是求加于性分之外,而不合乎义理之中矣,何以为圣人哉?孔子尝自言不为索隐行怪,又以道之不行不明,归于贤智者之太过,正不为已甚之意也。”后世学圣人者,或持论太深,以玄虚为理奥;或处己太峻,以矫激为名高,皆叛于仲尼之道者也。可不戒哉。

【心学讲评】孟子曰:“操行而为孤高不可继之节,与物而有峻厉不可近之情,彼自以为行造其极矣。乃行造其极者圣也,圣至于仲危而无以加矣,乃吾追考仲尼之已事,则因事以顺其理,因理以达乎情,道之所不得不然者,因之自尽已耳,抑何尝取人之所不能为而为之,物之不所易受而授之也哉!盖人各有所当为,即吾性之所固有,不可损也,亦不可益也。为已甚者,有余于性情之外,即不足于性情之中也。学圣人者,尚知所从哉!”

【元典】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译文】孟子说:“有德行的君子,说话不一定都兑现,做事不一定都彻底,只要落实在‘义’上就行。”

【诸儒注疏】“必”,犹期也。大人言行不先期于信果,但义之所在,则必从之,卒亦未尝不信果也。尹氏曰:“主于义,则信果在其中矣;主于信果,则未必合义。”王勉曰:“若不合于义而不信不果,则妄人尔。”

【理学讲评】必,是期必。孟子说:“君子之于言行,但当随事顺应,不可先有成心。且如言贵于信,使不择是非,而必期于信,则拘泥而不通矣。行贵于果,使不量可否而必期于果,则固执而不化矣。大人则不然,言非不信,而未尝有心于信,行非不果,而未尝有心于果,惟看义理上何如?义所当信,则久要不忘,如揆之义而不宜,则言有所不必践,义所当果则勇往不挠;如质之义而不协,则行有所不必决,是非可否惟义是视,而无所容心,此大人之言行,所以为天下法也。”孔子尝说:“君子无适、无莫,义之与比。”正与此互相发。盖必信必果便是适、莫,若取裁于义,而无所适、莫,则信果亦在其中,所谓廓然太公,物来顺应者如此。若中无所主,而以不必信果借口,则又未若小人之磋磋矣。

【心学讲评】孟子之于道,充实其善之量,而见诸作用者,备其光辉,盖已自信其为大人矣。故其言大人也为详,而于此以其用之大,言其体之全曰:“夫人德业之成,至于大人则推之天下而无不行,建之天地而不能违,其言行之用亦溥矣哉!乃于言行求之,则有所存主,而若无所存主焉者。夫为言行之存主者,义而已矣。言以信为义,而大人所言,则或后之所言不必与前之所言而相符,未尝日吾已如是言之,则必如是守之也。行则果为义,而大人之行,则或方可行而行,至于不可而又止,未尝日吾已如是行之,则必如是竟之也。所以然者何也?义者心之制,而心通众理以为制,非一念之为定制也;义者事之宜,而事协时会以为宜,非一端之为咸宜也。大人者审义精而充义广,体义全而由义熟,则义在而可信可果,以义而信果,非以信果为义也;义在可不必信可不必果,唯以信果夫义,即以义为信果也。故言出而天下之理皆得,此一时,彼一时,异不妨同也;行成而进退之几审,可以为,可以止,发必中节也。其存中发外之大用,一依于大中至正之全体,斯以为大人而已矣。”

【元典】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译文】孟子说:“有德行的君子,是不失掉婴儿般纯真天性的人。”

【诸儒注疏】大人之心通达万变,赤子之心则纯一无伪而已。然大人之所以为大人,正以其不为物诱,而有以全其纯一无伪之本然,是以扩而充之,则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极其大也。

【理学讲评】孟子说:“世之称大人者,以为盛德大业高出于天下,若非人之所能及,殊不知大人之所以为大者,只是不失其赤子之心而已。盖赤子之心,情窦未开,所知所能纯是一团天理,而无一毫物欲之蔽,乃心体之本然也。自知诱物化之后,情识日长,真性日漓,而纯一之心始失矣。大人者,涵养极其精纯,而内不蔽于私欲;操持极其坚定,而外不夺于物诱,故自少至老,时时刻刻,只是这一点纯一无伪之心,不曾少有断丧。虽智周万物,无所不知,实皆赤子之良知;虽道济天下无所不能,实皆赤子之良能,何尝有穿凿之智,机械之巧,加于心体之外者乎?所以说不失其赤子之心。欲为大人者,亦反求其本然之心而已。然赤子之心,由于天禀而所以能存是心者,必由于学力。若非涵育熏陶维持调护,使少成若性,习惯自然,则在孩提有识之时,已有攻取雕琢之患矣。何以不失其初心乎?”《易经》上说:“蒙以养正,圣功也。”正是此意。故欲务大人之学者,必端蒙养之功而后可。

【心学讲评】孟子指大人之心量以示人曰:“体之至大者心也,量之至大者亦心也。一心之用,可以涵万理而曲成乎万物。然唯心为有此体量,而后起之触不与焉,故必纯乎其心之德,而后体以不亏,而量以周。自耳目分心之灵,而各成其体以效其用,则视听持权,而声色相蔽,聪明尽于一曲,而志趣小矣。唯赤子也,独在此心,而耳目之用未极,则声色不能以相蔽,而私伪不兴。大人者,守其心之体以充乎心之量,盖此赤子之心无所交引,而不至随耳目以迁流而失焉者也。此天之所以与人最初之全体大用,而不分注于小体者也。得天之纯以尽人之能,大人之功用岂有穷乎!”

【元典】

孟子曰:“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

【译文】孟子说:“奉养父母还算不上大事,只有给他们送终才算得上大事。”

【诸儒注疏】事生固当爱敬,然亦人道之常耳。至于送死,则人道之大变。孝子之事亲,舍是无以用其力矣。故尤以为大事,而必诚必信,不使少有后日之悔也。

【理学讲评】当字,解做为字。孟子说:“人子之于亲,生事死葬,无有不当自尽者。然以缓急较之,朝夕奉养犹为人道之常,纵使尽志尽物,致养无方,皆出于从容暇豫之时,随其分量大小,可以自致,还不叫做大事。惟至于送终之礼,乃人子事亲尽头的时节,自此以后更无可以用情于亲者,设使一有未至,悔将何及,这才为人子的大事。所以先王制礼,于丧葬之际,尤极周详,盖欲为人子者,必诚必信,而不至有后日之悔也。”孟子此言,非以养生为轻,盖见当时墨子之徒,以薄葬之说惑乱天下,至于伤一本之恩,故以此警之,亦维世教之意也。

【心学讲评】孟子曰:“事亲,人子之大事也。内而情无可不尽,外而力无可不竭,终生之所为止此,而便无有加焉者,故曰事之大者也。其生也养之、其死也送之,皆不容不尽之事矣。嘫当其生而养也,则随时自尽,可以从容而致之,犹不足以当大事也。逮其死而送之矣,终吾生而致乎亲者,止此一事耳,他日而悔之,更无及矣。哀戚发于不自知,而必诚必信,又不可不曲尽其心力,以极致其情而中于礼,则人有生之事,莫此为大矣。呜呼!此为人子者所可自喻自知,而不可以强勉焉者,抑将何以勿愧悔也哉?”

【元典】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译文】孟子说:“君子要按照正确的方法深造,是想使他自己获得道理。自己获得的道理,就能牢固掌握它;牢固掌握了它,就能积蓄很深;积蓄深了,就能左右逢源取之不尽,所以君子想要自己获得道理。”

【诸儒注疏】“造”,诣也。“深造之”者,进而不已之意。“道”,则其进为之方也。“资”,犹藉也。“左右”,身之两旁,言至近而非一处也。“逢”,犹值也。“原”,本也,水之来处也。言君子务于深造,而必以其道者,欲其有所持循,以俟夫默识心通,自然而得之于己也。自得于己,则所以处之者安固而不摇;处之安固,则所藉者深远而无尽;所藉者深则日用之间,取之至近,无所往而不值其所资之本也。

程子曰:“学不言而自得者,乃自得也;有安排布置者,皆非自得也。然必潜心积虑,优游餍饫于其间,然后可以有得。若急迫求之,则是私己而已,终不足以得之也。”

【理学讲评】造,是造诣。道,是进为的方法。资,是藉。左右,指身两旁,是形容其至近而非一处的模样。原,是本源,心为应事之本,就如水之源头一般,故谓之原。孟子说:“天下无心外之道,亦无心外之学,君子为学奋其向往的工夫,致知力行,惟日孜孜而不已。又依着进为的方法,下学上达,循循有序而不骤。似这等深造而必以其道者,欲何为哉?盖欲其有所持循,以俟夫真积力久,默识心通,自然而得此理于已也。夫学非自得,则心与理不相融贯,居之必不能安;既自得矣,则心与理一,理与心会,精神凝定,外物不得而摇夺,居之岂有不安?惟居之安,则一真不挠,众善成萃,溥博渊泉,自可藉用而不穷。资之岂有不深?资之既深,则事感于外,理应于中,左边事来有应左边的道理,右边事来有应右边的道理,或左或右,无不会逢其应用之本原,而天下之事,取之一心而裕如矣。自得之妙至于如此,此君子之学所以务于深造以道,而必欲其自得之者,真见其有益于得,而功不可不继,序不可不循也。向使一曝十寒,进锐退速,安望其有自得之益哉。”

【心学讲评】孟子曰:“学者之患,莫大乎偶有所闻见,而感乎心,因据之以为必然之理;偶有所觉于心,而自以为悟,因恃之以为必至之极。故其守之也,无以自信,而出之也,为物理之所穷。夫君子之学则不然。君子之学,未尝不有资于闻见也,未尝不求之于心也。乃其于天下之理,一无敢忽,一无敢忘,研其几,穷其理,尽其变,盖深造而不敢以己私己能遂谓道之止于此也。乃其深造也,则因象以见道,因小以通大,因显以察微,循循乎必以其道也。若此者何也?以天地万物之理,皆吾心之所可至,而闻见之量未周,则所以然之故不可得而喻。唯造之深,而以道造之,则自表达里,渐渍以会其真,则理不可易,皆吾心确见其必然,而不为迹之所泥、虚之所荡。盖其为学之初心欲其自得,故其用功如此之密也。夫自得矣,而理之在君子之心者端委咸在,即有可疑可惑之事,不能动也,居之安,自得而居之安矣。而理之在君子之心者,因本生末,即有殊途百虑之繁,致皆一也,资之深矣。至于资之深,而以应天下之至赜者,事无定也,理无恒也,皆此同归一贯之所分应而咸宜者也,取之左右,而无不与吾心之大全之理相符合,逢其原也。至于此而可经可权,可大可久,君子之道,乃以尽万事周万物而无遗。甚哉,自得之功,其妙有如此者!故君子虽有观感之心,不敢恃也;虽有乍然之觉,不敢居也。必欲尽天地万物之理,而皆为吾所自信自喻之真,故自下学以至上达,志之宏远,而修之从容,岂彼异端曲学之所可托哉!”

【元典】

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

【译文】孟子说:“广博地学习,详细地阐述,是要由此返回到能说出其要点的境地。”

【诸儒注疏】言所以博学于文,而详说其理者,非欲以夸多而斗靡也;欲其融会贯通,有以反而说到至约之地耳。盖承上章之意,而言学非欲其徒博,而亦不可以径约也。

【理学讲评】约字,解做要字,是简明精切的意思。孟子说:“天下之理,不求于博则识见浅陋而不能旁通,不反之于约则工夫汗漫而无所归宿。是以君子为学,于凡天地民物之迹,《诗》、《书》、《六艺》之文,无不旁搜远览,偏观尽识,学之极其博矣。又于那所学的,无一事不究其折衷,无一物不穷其变化,或问于师,或辨于友,说之又极其详焉。如此者,岂是要夸多而斗靡哉?盖以理在吾心,本至约也,但散见于万殊,不能一蹴而会通之耳。今博观于事物,讨论其指归,正欲融会贯通,由支派而穷其本源,由节目而得其要领,反而说到至约之地耳。说至于约,则吾心之理方有真得,而向之博且详者,非徒从事于口耳之末也。是可见学不可以徒博,又不可以径约,由博以求约,斯为学之全功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