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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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孟子章句下(7)

【译文】万章说:“周济他,就接受,赏赐他,就不接受,这又是什么道理?”孟子说:“因为不敢。”万章问:“请问,不敢接受是什么原因?”孟子说:“守门打更的人都有一定的职务,因此靠上面供养,没有一定的职务而接受上面赏赐,被认为是不恭敬的。”

【诸儒注疏】“赐”,谓予之禄,有常数,君所以待臣之礼也。

【理学讲评】赐,是予以常禄。万章又问孟子说:“人君待士,馈之以粟,赐之以禄,同一赐予也。乃士于所周之粟则受,于所赐之禄则不受,此何谓乎?”孟子答说:“士之不敢受赐,即是不敢托于诸侯之意,分有所不敢也。”万章问说:“敢问不敢受君之赐,何谓也?”孟子答说:“君之待民,与所以待臣,其礼不同。人臣受职任事,虽微如抱关击柝之吏,皆有所守之常职,自当有所赐之常禄,以食于上,此人臣之分,而亦人君待臣之礼也。若士而未仕,则无常职矣。无常职,则不当受常禄矣。若无常职,而受所赐之常禄,则是以庶人,而上同于在位之臣,越礼犯分,不恭孰甚焉,此所以不敢受其赐也。夫为士者,上既不敢比于有国之君而托其身,下又不敢比于有位之臣而受其赐,则其所遇,亦甚穷矣。穷而能以礼自处,不为苟得,此士之所以可贵也。”

【元典】

曰:“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曰:“缪公之于子思也,亟问,亟馈鼎肉。子思不悦。于卒也,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后知君之犬马畜仅。’盖自是台无馈也。说贤不能举,又不能养,可谓说贤乎?”

【译文】万章问:“国君送来的就接受,不知是否可以经常这么做?”孟子说:“鲁缪公对于子思,多次问候,多次赠送肉食。子思很不高兴。最后,把缪公派来的人赶出大门外,面朝北跪下磕头,然后拱手拜了两拜,拒绝接受礼物,说:‘如今才知道君王是把我当犬马一样畜养的。’打这以后就不给子思送东西了。喜爱贤士,却既不提拔任用他,又不能按恰当的方式供养他,能说是喜爱贤士吗?”

【诸儒注疏】“亟”,数也。“鼎肉”,熟肉也。“卒”,末也。“摽”,麾也。数以君命来馈,当拜受之,非养贤之礼,故不说。而于其末后复来馈时,麾使者出,拜而辞之。“犬马畜汲”,言不以人礼待己也。“台”,贱官,主使令者。盖缪公愧悟,自此不复令台来致馈也。“举”,用也。能养者未必能用,况又不能养乎?

【理学讲评】亟,是频数。卒,是末后。搡,是以手麾斥。仅,是子思的名。台,是使令人役。万章又问孟子说:“士不敢受君之赐,独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君之致馈于士,亦可常常继续乎?”孟子答说:“人君致馈于士,固不可不继而失之疏,亦不可常继而失之数。昔者鲁缪公之于子思也,慕其贤而尊礼之,数使人问候以通其意,且数馈鼎肉以致其飨,自以为能敬贤矣。但数以君命来馈,未免使子思有数拜之劳,子思因是不悦,乃于其末后来馈之时,麾使者出于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辞其馈,说道:始吾以君致馈于仅,待仅甚厚也。自今而后,知君之于饭,食而弗爱,但以畜犬马者,畜之而已。缪公闻子思之言,幡然悔悟,从此不敢复遣台官,将命而致馈也。盖人君悦贤之道,固贵于能养,尤贵于能举。缪公之于子思,既不能与共天位以用贤,又不能曲尽诚意以养贤,乃徒屑屑于问馈之间,岂可谓悦贤之道乎?此子思所以不悦于卒,而力辞其馈也。然则人君之致馈于贤者,固当求为可继,尤当顾其所安。而君子之受馈,亦自有道,而不可苟矣。”

【元典】

曰:“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曰:“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后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子思以为鼎肉使己仆仆尔亟拜也,非养君子之道也。”

【译文】万章说:“请问,国君想要供养君子,怎样做才算是适宜的供养呢?”孟子说:“(开始时,)以国君名义送去,他便拱手拜两拜,跪下磕头接受。以后就让粮仓的小吏不断送粮去,厨师不断送肉去,而不必再以国君名义去送。(这样可以免掉烦琐的礼节。)子思认为,那点儿肉,使得自己一次接一次地跪拜行礼,这不是供养君子的恰当做法。

【诸儒注疏】初以君命来馈,则当拜受。其后有司各以其职继续所无,不以君命来馈,不使贤者有亟拜之劳也。“仆仆”,烦猥貌。

【理学讲评】仆仆,是烦琐的意思。万章又问孟子说:“缪公于子思,固未可谓悦贤矣。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必如何方为能尽其道乎?”孟子答说:“国君养贤,始而不将之以君命,则为简礼。故当始馈之时,于凡粟肉之赐,必遣人以君命致之,使道其礼意之诚,时则贤者敬君之命,再拜稽首而受,此始馈之礼宜然也。自是以后,则但分命有司供其匮乏,使廪人继之以粟,庖人继之以肉,不复以君命将之,使免于拜赐之劳,此继馈之礼宜然也。缪公昧于此礼,数以君命致馈,子思意以为鼎肉之微,而使己仆仆然拜赐之不暇,非养君子之道也。此所以摞使者于门外,而不肯受其馈也。知子思所以不受缪公之馈,则知国君养贤之礼,不在于供馈之频烦,而在于体恤之周至矣。”

【元典】

“尧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于畎亩之中,后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

【译文】尧对于舜,派自己的九个儿子去侍奉他,把两个女儿嫁给他,百官、牛羊、粮食都齐备,在田野中供养他,然后提拔他,让他居于很高的职位。所以说,这是天子诸侯尊敬贤人的正确方法。

【诸儒注疏】能养能举,说贤之至也,惟尧、舜为能尽之,而后世之所当法也。

【理学讲评】孟子又告万章说:“国君馈士,而曲尽其礼,此但可谓之养贤,未可谓之尊贤也。其惟尧之于舜乎。昔者帝尧之于舜也,知其有非常之德,因待之以非常之礼。使其子九男事之,以治其外;二女妻之,以治其内;又承之以百官,给之以牛羊、仓廪,无一之不备,以养舜于畎亩之中。后乃举而加之上位,任以百揆四岳之职,与之治天位焉,食天禄焉。此乃能养能举,所以谓之王公之尊贤也。岂但廪人继粟,庖人继肉,徒饰问馈之弥文而已哉?”然则人君欲尽养贤之道,诚不可不知所以用贤矣。养之而无以用之,贤者尚不可以虚拘,而况于并废养贤之礼者乎?

【心学讲评】国家于君臣诏禄之外,有常禄以待失位而寄居者,曰托。其在士也,不仕而以禄养之,曰赐。若无常制,而贤士初至人国,君以礼致牢饩焉,曰馈。其留之为师友,而将大用焉,特使有司致奉,曰养。其于民也,因其乏而赐之,曰周。施之者各有其礼,受之者各有其义。至于战国,游士兴而以口腹仰累于人君,因制为常禄,以待客游之士。游士无耻心,而上附于寓公之礼,亦自名曰托。乃人君徒以豢养待士,且视为游食之常,而无敬礼之心,无大用之实。士曰,吾聊以就养也;君曰,吾姑以周之也;上下交相傲慢,而相与于饮食之中,亦甚可伤矣。故孟子与万章正其名,辨其礼,使士无妄干之典,乃以自重,而君不得不重焉。

万章曰:“无位而有常禄日托。士至人国,君或以此待之,士或受焉;而君子之为士不受焉。夫士不能不需于君,而何为其不可也?”孟子曰:“今且无论国君以禄与游士之为何心,而以分义言之,则僭越实甚,故士之自好者不敢也。托之为典,为诸侯设耳。诸侯有世居民上之贵,虽其失国,而邻国有分灾救患之道,故寓公有常禄;先王之礼,以恤邻而亲诸侯也。士本无位,仕则食焉,故先王不制常禄以待之。礼所本无,其有妄受焉者,非礼也。”万章曰:“君子之辞受必于礼之所有;而诸侯待士,有馈之者焉,亦非礼制之常也。而士无以自养,则受之可乎?”孟子曰:“馈之,则可受也。士于此有不容过为名高以绝上下之交,受之矣。”万章曰:“礼之所无,则审之于义。在彼者可施,在我者可受,义乃互焉。士于此必择乎义而后受,其义何也?”孟子曰:“士至人国,进退未决,道合则为之臣也,不合则引身以去,不失乎其为氓也。夫人君之于氓,不可使饥饿于其土地,固有周其乏之道焉。士引此义以受馈,处乎可进可退之问,而士有余裕矣,此受之义也。”

万章曰:“因其所乏而周之,预使之无乏而赐之以禄,其意正同,而或受或不受,何也?”孟子曰:“周,则氓之义也。若赐,则与托同,而固不敢妄自僭也。”万章曰:“夫士以道而养于君君,无可私之禄,而与士共之,疑可受之无愧者,而何为其不敢也?”孟子曰:“周无常,而赐有常。有常禄者,必有常职。夫抱关击柝,臣之最贱者矣,而各司其事,各食其禄,皆有常职以食于上,则上畜之以备用。若士之未仕也,可贵可贱者存乎君,可进可退者存乎己。无常职矣,而受上有常职之赐,若曰此互有致养于我者;则先有轻世肆志之心焉,以为不恭也,不循名实而宴然受赐,以为傲也,而但求口实,则辱甚矣。惟明夫食禄之必事其事,则士所以自处与君所以处士,必有道矣。”

万章曰:“馈之斯可受之矣。士之自安于分,则循君民之义;君之致敬于士,则讲宾主之仪。乃士未即去,而留其国,所需非旦夕,不常继则且失食,而常继则情易衰,其将奚可乎?”孟子曰:“夫馈者,宾主暂将之敬也,而安可常乎?昔者鲁缪公之于子思也,知其为大贤,而不知所以处之也,修馈士之礼,数遣使问其起居,数馈之鼎肉:心有所慕,而勿以此为好贤之礼也。至于亟,而子思不悦矣。其卒也,摞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勿使升堂焉,勿与为礼也;特不自失主臣之礼,北面稽首再拜于大门之外而不受,示相绝也。且日今而后知君之所重者鼎肉也,以为以是畜饭,而此外无容心也,则畜犬马之道也。自是而后缪公乃知其非,而不遣台致馈焉。其悔也,似知过也。而子思所以不悦之故,尚未喻乎缪公之心,是以为缪公而已矣。夫缪公之致敬于子思,以为悦贤也。既悦之矣,抑将举之于位,以行其道,或者君子难进,则姑养之,以深交而俟其合。乃既不得举矣,而养之又徒以激其怒,则慕以其名,而非真知贤之可悦也,可谓悦贤乎?”

万章曰:“夫国君于悦贤未举之先,君子有不轻仕进之意。而欲致其养,何如斯可谓得养贤之礼矣?”孟子曰:“始之与讲宾主之谊,则以君命将其所馈,昭君之敬,再拜稽首而受,君子亦可谓尽其恭焉。然可一而不可再也。其后廪人继粟,庖人继肉,虽无常制,而令可继也,则不以君命将之,恐以重烦君子之致恭也。故子思之于缪公,见其馈之亟而拜受之烦,则以为此区区之鼎肉耳,乃使己仆仆尔劳筋力而亟拜也,此周氓之义,而岂养君子之道乎?虽然,继粟继肉,亦岂终于此而已哉?始之馈也,在君以敦主宾之礼,而士且循乎君氓之义;后之继也,君以之安君子,而君子且审其难进之几。若悦之果诚,而养之尽道,则唯尧之于舜乎!信其贤也而悦之真,则视天下之养,皆贤者所可受之于天而不辞。使其子九男事之,承其教诲,二女女焉,观其刑于,百官牛羊仓廪备,俨然一有土之君,使不在可进可退之列:凡此者,皆以养舜于畎亩之中,以待舜决其受命之志,天下深其归往之诚,乃举而加之相位,以共亮天工焉。则当其养之日,已定其举之心;唯其欲举之也坚,故其养之也至。故曰王公之尊贤,为道尊之,为天下尊之,用天之禄,以尊天之所简,在乘权而行其所欲为,以无负崇高之职也。”

由此言之,则馈以致敬且不可常,而况制为常禄,来则食之?泛泛焉以其身游食于人国,且傲然曰:“国自有常制,吾可受焉。”则诸侯以悠悠之豢畜待士,士不自揣其去就而冒食焉,君失其君,士失其士。君子忍以其身与浊世同流乎哉?

【元典】

万章曰:“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为臣,不敢见于诸侯,礼也。”

【译文】万章说:“请问,(士人)不去谒见诸侯,有什么道理吗?”孟子说:“(不在职的士人,)住在都城的,叫市井之臣,住在农村的,叫草莽之臣,都算是百姓。百姓不向诸侯传送见面礼而成为臣属,就不敢谒见诸侯,这是礼的规定。”

【诸儒注疏】“传”,通也;“贽”者,士执雉,庶人执鹜,相见以自通者也。国内莫非君臣,但未仕者与执贽在位之臣不同,故不敢见也。

【理学讲评】传,是相通的意思。质,是相见所执之物。万章问于孟子说:“士以行道为心,则当以得君为急。乃高尚其志,不肯往见诸侯,敢问此何义乎?”孟子答说:“士之不见诸侯,非自尊大也,分有所不敢耳。盖朝野之地位悬殊,臣民之名分亦异。有居于国都之中,日往来于廛市的,这叫做市井之臣。有居于郊野之外,曰作息于田亩的,这叫做草莽之臣。这两样人,通叫做庶人。大凡在位之臣,必执贽以通于君,而后敢见。乃庶人则未尝传质为臣,是其迹犹未离乎市井之微,草莽之贱也。其不敢见于诸侯,正所以安庶人之分,而不敢同于在位之臣,以礼自守而已。使越礼以求见,岂能免于干进之辱哉?”

【元典】

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曰:“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

【译文】万章说:“百姓,召他服役,就去服役;国君要见他,召他去,却不去见,为什么呢?”孟子说:“去服役,是应该的;(不是臣属而)去见国君,是不应该的。

【诸儒注疏】“往”役者,庶人之职;“不往见”者,士之礼。

【理学讲评】万章又问孟子说:“士未传贽为臣,既以庶人自处,则当惟君命是从矣。今国君召庶人而役之,庶人则往役而不敢后,君欲见士而召之,士则不肯轻身往见,何也?”孟子答说:“士与庶入,语分则不异,语道则有异。为庶人者,率子民之职,供力役之征,其所以趋事赴工而不敢后者,乃是以分自守,义当然也。若为士者,欲以道而见用于世,必以道而自重其身。若召之而即往,则未免枉道以徇人,守己之义,不如是也。然则士之可使往役,而不可使往见者,惟其以道自重焉耳。然则人君欲见贤,而可不隆下贤之礼哉。”

【元典】

“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曰:“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缪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

【译文】“再说国君要召见他,是因为什么呢?”万章说:“因为他见识广博,因为他贤能。”孟子说:“因为他见识广博,那么天子也不能召见老师的,何况诸侯呢?因为他贤能,那么我还没听说过,要见贤人竟去召唤他来的。鲁缪公多次去见子思,对他说:‘古代有千辆兵车的国君去跟士人交朋友,怎么样?’子思很不高兴,说:‘古人有句话,认为只能说(把他当老师)侍奉他,哪能声称同他交朋友呢?’子思之所以不高兴,难道不是说:‘论地位,你是国君,我是臣,我怎么敢同国君交朋友呢?论道德,那么你该把我当老师侍奉,怎么可以说同我交朋友?’有千辆兵车的国君要求同他交朋友尚且办不到,更何况召他来见呢?

【诸儒注疏】孟子引子思之言而释之,以明不可召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