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学讲评】夫子曰:吾之有教,愿得明睿者通其大义,审其微言,以自成其德也,久矣。所闻焉而不能思,思焉而不能择,择焉而不能通,则吾之教之也亦穷,故甚不乐有愚人而与之言也。虽然,愚不愚,岂但以其貌哉,则吾于回有深取焉。吾尝与回言终日矣。言而至于终日,由浅而至于深,深者有难悟者矣;由同而至于异,异者有难通者矣。其未悟而求悟,未通而求通,则俯而思,仰而辨,必有违也。而回也惟吾言之,惟彼听之,无所违也。有如不能辨,不能疑,而一唯吾言之是执者焉。夫孰吾言而无所疑,无所辨,此愚者之固然,固教者之所必不可如何者也。而回也如之,吾固有以测回矣。
夫回岂果不能疑、不能辨者哉?则回退而吾省之于燕处之际,动静语默,以至于或有所酬酢也,吾省之而深知之矣。其或于吾言而发之也,则实足以发见于云为,而非偶与吾言合也。即其或未尝发也,亦神情志气之间有其足以发者,而特事理之不相值也。于是而可以深信之日,回也不愚矣。当其足发之时,凡吾言之为条为理,皆有以充其用之所必显,而回之明睿也,实有以彻其变化之妙;则当其不违之际,凡吾言之为同为异,皆有以悉其理之所必合,而回之明睿也,实能以领于謦咳之间。此吾之所以乐与回言终日而不倦者也。
夫道非愚者之可与闻,而天下之不如愚者皆愚者也。回唯其不愚,是以如愚也。大道孔昭,而人心自具,曾何疑乎?曾何辨乎?言为之引,而得之于心,曾何违乎!吾之教人也,无非是者,而奈何仅得之回也!
【元典】子曰:“视其所以”【译文】孔子说:“分析其动机”【诸儒注疏】“以”,为也。为善者为君子,为恶者为小人。
【元典】
“观其所由”
【译文】观察其行动,
【诸儒注疏】“观”,比视为详矣。“由”,从也。事虽为善,而意之所从来者有未善焉,则亦不得为君子矣。或曰:“由”,行也,谓所以行其所为者也。
【元典】
“察其所安”
【译文】了解其态度,
【诸儒注疏】“察”,则又加详矣。“安”,所乐也。所由虽善,而心之所乐者不在于是,则亦伪耳,岂能久而不变哉?
【元典】
“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译文】人藏哪去?人藏哪去?
【诸儒注疏】“焉”,何也。“廋”,匿也。重言以深明之。程子曰:“在己者能知言穷理,则能以此察人如圣人也。”
【理学讲评】以字,解做为字。由,是意所从来。安,是心所喜乐。廋,是藏匿。孔子说:“人不可以不知人,而知之甚难,然亦自有个法制。”盖人之所为,非善则恶,必须先看他所为的何如?为善的便是君子。若为恶,便是小人,其大略可知也。所以说视其所以。夫所为不善者,固不必言,而所为善者,亦未知其出于诚实否也。故又当观其意之所从来者如何?果真心实意而为己者欤?抑饰貌伪言以欺人者欤?果出于心之真实则善矣,不然,则亦伪耳,岂得为君子哉!夫所由之不善者,固不足言,而所谓善者,亦未知其出于自然否也。故又当察其心之所乐者如何?果中心好之而无所矫强者欤?抑或畏威怀利而有不得不然者欤了果出于心之所乐,则善矣,不然则亦暂为之耳,岂能久而不变哉!夫自以而由,而安,在人者既从外而深探其内。自视,而观而察,在我者又因略而渐致其说。虽是人藏其心,不可测度,然能饰所以而逃吾之视,必不能饰所由而逃吾之观,能饰所由而逃吾之观,必不能饰所安而逃吾之察。人何得而藏匿之哉?人何得而藏匿之哉?重言之者,以见其必不能隐也。孔子观人之法如此。人君明此以观察臣下之行事心术,则凡为正为邪,为忠为佞皆莫逃于坐照之下矣。
【心学讲评】夫子自言其知人之道,以示天下知人之学曰:知人之道,治人者所必明,而亦取益以立身者之所必审也。盖人各有情,事各有理,而人以吾之为君子也,则饰君子之言行以求合,而匿其情理以相欺,吾不审而信从之,则且为志行学术之累。虽然,岂患人之难知哉!亦唯不能尽吾心以求知而已矣。
其始也,从而视之。视之者,从其显然易见者而辨其大略,不局局于一言一行,而过求之深也。夫人必有以焉,为善者则为君子,为恶者则为小人,为君子者则必善焉,为小人者则必恶焉。其所趋向,自有此疆彼界之殊,而流品定焉。非偶一善言,一善行之可信,言偶有不中、偶有不合之可疑,执一节而欲概其生平者也。
夫既果为善矣,果为君子矣,则进而观之。观之者,从其立身之始,而问其素志,不徒取夫今所言行而遽信之笃也。所以者,抑有由焉!或为势所迫而不得不然,时所尚而不能或异,或为虽可以得名而不以其名,虽不可得利而不计其利。其所原本,抑有同行异情之差,而要归别焉。非过误之中遂无君子之悔悟,仁义之迹遂无小人之利便,徇所行而遽信其大贞者也。
夫所由者而既善矣,既以欲为君子而为善矣,抑进而察之。察之者,从其动静之际而省其神情,不徒取乎外所依仿而遽信其心也。于所由也,必有所安焉;旧习之未忘,则仍安于其旧;修习之已熟,则能安于所修。乐为君子,则诱之以异说而拂然;勉为君子,则动之以外物而歆然。其所契合,终有天理人欲之别,而心意殊焉。非今日之未能为君子,而终不可企及,今日之已能为君子,而终无所变迁,违所好而能持之不失者也。
诚如是以视之,又如是以观之,又如是以察之,不于视而信其由,不于观而信其安,无徇末以忘本,无徇外以忘内,以每进而加详。视之而后观之,观之而后察之,不早计之于安而不辨其由,不但问其由而不先于其以,无矜特达之知,无取歆动之情,以严分其界限。则彼以吾为君子而饰为君子以求合者,假托于善以仇其所由之不善,浮慕夫善以强制其所安之不善,将焉度哉!一再思之,果不逃于三者之中,又焉廋哉!人不能廋,则所以之不善者,峻拒之已耳,防制之已耳,所由不善而所以者善,节取之可也,偶任之可也,所安不善而所由善者,奖掖之以弃其宿习可也,斥指之以革其心术可也。方且与天下而同乎善,而何至以累吾之志行学术也哉!
【元典】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译文】孔子说:“温习旧知识时,能有新收获,就可以做老师了。”
【诸儒注疏】“温”,寻绎也。“故”者,旧所闻。“新”者,今所得。言学能时习旧闻,而每有新得,则所学在我,而其应不穷,故可以为人师。若夫记问之学,则无得于心,而所知有限。故《学记》讥其“不足以为人师”,正与此意互相发也。
【理学讲评】温,温习。故,是旧所闻。新,是今所得。师,是师范。孔子说:“天下之义理无穷,而人之闻见有限。若专靠记问,则胸中所得,能有几何?若能于旧日所闻的时时温习,如读过的《诗》、《书》,听过的讲论,都要反复玩味,而不使遗忘,又能触类旁通,学问日益充足。人有来问的,便能与之应答而不竭。有疑惑的,便能与之剖析而无遗矣。岂不可以为人之师矣乎?”此可见君子之学,不以记诵为工,而在于能明乎理,不以闻见为博,而在于善反诸心,学者不可以不勉也。
【心学讲评】子曰:为人师者亦难言矣。不自审其可不可,而遽以立教,则误学者不小,而其所以学亦终于偏陋而自丧其德。夫人之不可为师者有二:智辨有余者,偶然有所见及,即立为一说,而不顾其所学之本业,议论一新,人乐听之,而使学者迷于所守;诵习有功者,熟于其所传习,乃守其一说,而不能达于义理之无穷,持之有故,自恃为得,而使学者无所复通。如是而可以为师乎?则欲为师者,亦将自审其可而求之于学乎!
故者,皆先觉之所示,而吾尝专心以有得者也,无可忘也,其温之也,勿曰吾已得意而可以忘言也。新者,亦微言之所寓,而吾可极深以研几者也,无容止也,必知之也,勿日意尽于此而不可通于彼也。如是以为师,则既以其所温者纳学者于道术必一之途,以所知者开学者以聪明一益之数,可以为师,而不以误学者自误矣。非然,勿宁退而自学焉。其可轻于自信哉?
【元典】
子曰:“君子不器。”
【译文】孔子说:“君子不能象器皿一样,只有一种用途。”
【诸儒注疏】“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材一艺而已。
【理学讲评】器,是器皿。孔子说:“人有一材一艺的,非无可用,然或宜于小,不宜于大。能于此,不能于彼。譬如器皿一般,虽各有用处,终是不能相通,非全才也。惟是君子的人,识见高明,涵养深邃,其体既无所不具,故其用自无所不周。大之可以任以经纶匡济之业,小之可以理钱谷甲兵之事,守常达变,无往不宜,岂若器之各适于用,而不能相通者哉!所以说君子不器。夫此不器之君子,是乃天下之全才。人君得之固当大任,至于一材一艺者,亦必因人而器使之,不可过于求备也。”
【心学讲评】夫子曰:人之欲为君子者,当审于君子之所务,抑必审于君子之所必尚,而后可以专其志以成其德。则请就君子之所以必不以自命者言之,而其为学术可知已。夫君子者,其心至虚,而不以小功小名累其神明;其学有本,而不以才力聪明分其志气。故凡适一时之用而利或其物,应一事之宜而精于其数者,所谓器也。而君子于此,情不属也,力不专焉。虽以之应群器,而群器皆适,可也。要非其所致察也。于器有所可,有所不可,亦可也,亦其所偶通也。乃至于器亦无所可,亦可也,自有以器使天下者在也。盖凡以器名者,必尽其心思而习其术数,则力为之竭,而志为之不广。得一长以自命,而即可以自矜,则于修己治人之道未能致其远大,而心有所系,则为澹泊宁静之累也不小。欲为君子者,其可以自限哉!
【元典】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译文】子贡问君子,孔子说:“先将要说的做出来,然后再说。”
【诸儒注疏】周氏曰:“‘先行其言’者,行之于未言之前,而‘后从之’者,言之于既行之后。”范氏曰:“子贡之患,非言之艰而行之艰,故告之以此。”
【理学讲评】子贡问于孔子说:“君子是成德之人。学者如何用功才到得这个地位。”孔子答说:“凡人言常有余,行常不足。若未行先言,则言行不相照顾,如何成得君子。惟君子的人,凡事务躬行实践。如子臣弟友之道,仁义礼智之德。凡是口所欲言的,一一先见之于行,无一毫亏欠,然后举其所行者,从而言之,议论所发,件件都实有诸己,而不为空言也。是行常在于言前,言常在于行后,岂不为笃实之君子乎!”孔子因子贡多言,故警之以此,其实躬行君子常少,言不顾行者常多。学者之省身固当敏于行而慎于言,人君之用人,亦当听其言而观其行也。
【心学讲评】子贡之问君子,但欲知君子之为君子者乎?抑必求君子之所以为君子,其致尽于己者何若也?夫子曰:君子之立身而见于天下者,有言焉,有行焉。言为君子之言,所以胥天下而使效以为君子也;行为君子之行,所以自处于君子之实而以君子之道应天下者也。二者皆成得之验,而君子之务此,则其轻重缓急之序,斟酌以用其志力,其研几为甚审也。
君子于道有得焉,于心有会焉,可以信其必如此而为君子,虽未言也,其或然或否,或取或舍之数,皆有名可数,有理可白,而言之亡疑者。如是而言之,可以昭着于天人物我之理,而垂示天下以法则矣。而君子以为吾已知之,而可以言之,则无不可行者也。日用之间,酬酢可试而不可久也,则急于行之而已矣。既已行之,则验之于躬,可行者必可行也,必不可不行也,益以深悉其理之所必然,而后言乃从之。其为言也,不益以昭察乎动静攸宜之曲折,而为今古不易之训典乎?盖以欲言之心勉其行,则行自笃;以已行之道发为言,则言必审。唯敛其志气以专于为己,而道法自昭垂于天下后世。欲为君子者,尚审其所用心哉!
【元典】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译文】孔子说:“君子团结群众而不拉帮结派,小人拉帮结派而不团结群众。”
【诸儒注疏】“周”,普遍也。“比”,偏党也。皆与人亲厚之意,但“周”公而“比”私耳。
君子小人所为不同,如阴阳昼夜,每每相反。然究其所以分,则在公私之际,毫厘之差耳。故圣人于周比、和同、骄泰之属,常对举而互言之,欲学者察乎两间而审其取舍之几也。
【理学讲评】周,是普遍。比,是偏党。孔子说:“君子、小人,固皆有所亲厚,但其立心不同,故其所亲厚亦异。盖君子之心公,惟其公也,故能视天下犹一家,视众人犹一身,理所当爱的,皆有以爱之,而不必其附于己,恩所当施的,即有以施之,而不待其求于己。是其与人亲厚周偏广阔,而不为偏党之私,此所以为君子也。至于小人则不然,盖小人之心私,惟其私也,故惟有势者则附之,有利者则趋之,或喜其意见之偶同,而任情以为好,或乐其恶之相济而交结以为援,是其与人亲厚偏党私昵而无有乎普遍之公,此所以为小人也。”夫周与比其迹相似,而其实不同,只在此心公私之间而已,欲辨君子、小人者,可不慎察于此哉!
【心学讲评】夫子辨君子小人用情之别,以使天下之自正其情,而示受恩礼于人者,必知其人而无妄交也,曰:人与人相接,而情有所必用也。君子无所施爱敬于天下,则无以广君子之仁;小人无所施纳结于天下,则无以济小人之恶。于此而君子小人之心术品行,遂以别矣。君子之用情,因其心之大公,而无所吝者也。故凡情之所必厚,分之所必隆,理之所必推,但可施也,则从而遍及之,无所遗也,如是者谓之周。唯其周也,则因物付物,而各予以应得,未尝有所偏系,相亲相附,而至于失己以徇人,其不比必矣。小人之用情,唯其心之所私,而相与昵者也。故惟情之所狎,势之所倚,利之所趋,虽不可施也,必极致其厚,无有余也,如是者谓之比。唯其比也,则党同伐异,而相随以波靡,不能有所推广,泛爱曲容,以处于宽厚,其不周也必矣。盖邪正之分,分于公私;公私之辨,辨于义利。不此之察,则但以专己吝物为非,而于君子小人行仁济恶之实,未之能审,且胥天下而奔骛于小人之中矣。可勿慎乎!
【元典】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译文】孔子说:“读书不想事,越学越糊涂;想事不读书,越想越头痛。”
【诸儒注疏】不求诸心,故昏而无得;不习其事,故危而不安。程子曰:“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五者废其一,非学也。”
【理学讲评】罔,是昏而无得。殆,是危而不安。孔子教人说:“天下的道理,散在万事,而统会于吾心。惟其散于万事,故必加致知格物、躬行实践的一工夫,而后能实有诸己,这叫做学。惟其会于一心,故必加沉潜反复,研究求索的工夫,而后能穷其精微,这叫做思。这两件阙一不可。若徒知务学,而不思索其义,则理不明于心,其所学者,不过卤莽之粗迹,终于昏昧而已,所以说学而不思则罔。若徒知思索,而不用力于学,则功不究其实,其所思者不过想像之虚见,终于危殆而已,所以说思而不学则殆。”可见学必要思,学了又能思,则所学的方才透彻;思必要学,思了又能学,则所思的方才着实。二者偏废,则各有其弊矣。求道者可不知所务哉!
【心学讲评】夫子曰:致知之途有二:曰学、曰思。学则不恃己之聪明,而一唯先觉之是效;思则不徇古人之陈迹,而任吾警悟之灵。乃二者不可偏废,而必相资以为功。学于古,而法则具在,乃度之于吾心,其理果尽于言中乎?抑有未尽而可深求者也?则恩不容不审也。乃纯固之士,信古已过,而自信轻,但古人有其言,而吾即效其事。乃不知自显而入于微,自常而推于变者,必在我而审其从违,而率然效之,则于理昧其宜,而事迷其几,为罔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