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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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论语为政篇(4)

尽吾心以测度其理,乃印之于古人,其道果可据为典常乎?抑未可据而俟裁成者也?则学不容不博矣。乃敏断之士,信心已甚,而信古轻,但念虑之所通,而即欲执为是。而不知先我而得者,已竭其思;仿古而行者,不劳而获。非私意所强求,而曲折以求通,则乍见为是,而旋疑其非,为殆而已矣。

如是以为学,犹弗学也。且拘于其迹而愈不得通,不如其无学也。如是以为思,犹不思也。且其执之偏而反以成戾,不如其无思也。善学者岂若是乎?学非有碍于思,而学愈博则思愈远;思正有功于学,而思之困则学必勤。不恃其性之所近,而曲成其才,存乎学者之自勉而已矣。

【元典】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译文】孔子说:“走入异端邪说中,就是祸害。”

【诸儒注疏】范氏曰:“攻,专治也,故治木石金玉之工曰攻。异端,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如杨、墨是也。其率天下至于无父无君,专治而欲精之,为害甚矣。”程子曰:“佛氏之言,比之杨、墨尤为近理,所以其害为尤甚。学者当其淫声美色以远之,不尔则骎骎然入其中矣。”

【理学讲评】攻,是专治。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者,叫做异端。如杨氏,墨氏,及今道家,佛家之类,皆是害,是伤害。孔子说:“自古圣人继往开来,只是一个平正通达的道理,其伦则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其德则仁、义、礼、智、信,其民则士、农、工、商,其事则礼、乐、刑、政。可以修己,可以治人。世道所以太平,人心所以归正,都由于此。舍此之外,便是异端,便与圣人之道相悖。人若惑于其术,专治而欲精之,造出一种议论,要高过乎人,别立一个教门,要大行于世,将见其心既已陷溺,其说必然偏邪,以之修己,便坏了自己的性情;以之治人,便坏了天下的风俗。世道必不太平,人心必不归正,其害有不可胜言者,所以说斯害也已。”当时杨墨之道,犹未盛行,然孔子深恶而预绝之如此。至于后世道家之说,全似杨朱;佛家之说,全似墨翟,尢足以眩惑人心,而伤害世道。深信而笃好,如宋徽宗、梁武帝者,不免丧身亡国,为后世之所非笑。则异端之为害,岂非万世之所当深戒哉!

【心学讲评】夫子曰:夫道亦甚明矣,人心亦本正矣。乃世变之所起,忽一旦而成乎邪淫之风俗,流荡而不知归,何其为害之速,如此其急也?则惟道之不明,而异端兴也。夫道自本而通于末,由近而椎于远,止此一端而已矣。不揣其本,不循其近,乃于非其端之中而别为一端,遂与道而相离;此异端之不足责也明甚。始为是说者,亦若有所见,而犹不敢自信也。不谓有攻之者,其言甚陋,而文之使巧;其旨本粗,而凿之使精。于是而天命人心皆可诬也,人伦物理皆可废也。愚不肖者喜其新奇而利其便安,遂靡然而从之,未几而遍天下。其为世道人心之害,甚烈也,亦甚速也。君子任斯道之责,其能容已于拒之乎!

【元典】

子曰:“由,诲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译文】孔子说:“子路啊,我告诉你,知道吗?知道的就是知道的,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的,这就关于知道的真谛。”

【诸儒注疏】由,孔子弟子,姓仲字子路。子路好勇,盖有强其所不知以为知者,故夫子告之曰:我教女以知之之道乎!但所知者,则以为知,所不知者,则以为不知,如此则虽或不能尽知,而无自欺之蔽,亦不害其为知者矣。况由此而求之,又有可知之理乎!

【理学讲评】由,是孔子弟子仲由,字子路。诲,是教诲。子路好勇,凡事只要胜人,盖有强不知以为知者。故孔子呼其名而告之说:“由也有志于在,我今教汝,以求知之道乎。盖人于天下之义理有所知,必有所不知。自家心里本是明白,有不可得而自昧者,若但以有所不知为耻,而遮护隐讳,不论知不知,都强以为知,这便是欺了自家的心,而知有所蔽矣。汝但于所知的,即认以为已知,于所不知的,即说是我尚未知。则虽不能尽知天下之理,而此心不敢自欺,于真知的本体,不曾昏昧,这就是知的道理了,何必无所不知而后谓之知乎!所以说是知也。”此可见天下之道理无穷,虽圣人亦有不能尽知者,但圣人之心,至虚至明,固不以知者自强,亦不以知者自是,故稽众从人,好问好察,此尧舜之知所以为大也。

【心学讲评】子路之于道,已得其大端矣。而自任过勇,遂自信为是,唯勉于行,而略于知。故夫子特呼而告之曰:夫人不知而行,行而得,非其得也,而况行之而必不得者乎?顾不能行而自见为行者少,不能知而自忘其不知者多。由也,女其自以为知之乎?抑谓可不务所以知之乎?抑欲知之而不知所以能知之道乎?今诲女以知之学,则即今日而憬然悔悟之下,知即从此开也。

夫女固有所知者矣,可以自信矣。乃不役意于知,则谓唯吾意念之所然,而即可决于行,而不念已知者之果有可信而不可易也。于是而信焉?反而念曰,此吾所知也,条理分明,果因于心之不昧,则以正告天下而行之,曰此吾所知也。乃女不有所不知乎?女特未觉耳。不复知有其不知,则谓举凡天下之事理,皆可任情而获,而不念不知者之固有其道而不可遗也。于是而觉焉,退而省曰,此吾所不知也,通变无穷,必待于学之已彻,则以明示天下而始无行焉,曰此吾所不知也。夫人之终于不知者,并不知我所知之外,有理之可名,有道之可信。若能自审而不妄如此,则是灼然知天下之有此理,特为吾所未见,于道之无穷已得其涯际,而心之历久不昧者昭然辨是非得失于寸心。其因是以求其知也,则所不知者已信有之,而察之也无难。即未遑勉其所不知也,而于所已知者极致其精,而为之也不爽,是知之之实功,而在女之一反求之而已矣。不然,谓天下之可知可不知,一且任之,而但决于行,吾未见所行之无悔也。由也,戒之哉。

【元典】

子张学干禄。

【译文】子张学做官。

【诸儒注疏】子张,孔子弟子,姓颛孙名师。“干”,求也。“禄”,仕者之奉也。

【理学讲评】子张,是孔子弟子,姓颛孙,名师。干,是求。昔子张从学于圣门,以干求俸禄为意。

【元典】

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译文】孔子说:“多听,不要说没把握的话,即使有把握,说话也要谨慎,就能减少错误;多看,不要做没把握的事,即使有把握,行动也要谨慎,则能减少后悔。说话错少,行动悔少,就能当好官了。”

【诸儒注疏】吕氏曰:“疑者,所未信。殆者,所未安。”程子曰:“尤,罪自外至者也。悔,理自内出者也。”愚谓:多闻见者,学之博。阙疑殆者,择之精。慎言行者;守之约。凡言“在其中”者,皆不求而自至之辞。言此以救子张之失而进之也。

程子曰:“修天爵则人爵至。君子言行能谨,得禄之道也。子张学干禄,故告之以此,使定其心而不为利禄动,若颜、闵则无此问矣。或疑如此亦有不得禄者,孔子盖曰,耕也馁在其中,惟理可为者为之而已矣。”

【理学讲评】疑,是所未信者。尤,是罪过。殆,是所未安者。悔,是懊悔。凡言在其中者,皆不求而自至辞。孔子教子张说道:“君子学以为己,不可有干禄之心,且学自有得禄之理,亦不必容心以求之也。若能多闻天下之理,以为所言之资而于多闻之中有疑惑而未信的,姑阙之而不敢言。其余已信的,又慎言而不敢轻忽,则所言皆当,而人无厌恶,外来的罪过自然少了,岂不寡尤。多见天下之事,以为所行之资;而于多见之中,有危殆而未安的,姑阙之而不敢行。其余已安的,又慎行而不敢怠肆,则所行皆当,而已无愧作,心里的懊诲自然少了,岂不寡悔。言能寡尤,行能寡悔,便是有德的贤人。名誉昭彰,必有举而用之者,虽不去干求那傣禄,而傣禄自在其中矣。又何必先有求之之心哉!”尝观古之学者,修其言行,而禄自从之,是以世多敬事后食之臣,后之学者,言行不修,而庸心干禄,是以世少先劳后禄之士,然则学术之所系,诚非细故矣。作民君师者,可不以正士习为先务乎!

【心学讲评】士之必仕,义也。仕而得禄,以君子受野人之养,而食君之食以事君之事,亦义也。顾先王以禄待天下之士,即以奖进士人于君子之途。士人以道为服躬之则,初非侥幸于先王之典。世之不古,遂有干禄之学,大抵饰其言行以求合于时之所尚,则其立心之始已不正,而所学者皆虚妄而无所用。子张学焉,夫子深恶其非,而但言学者之不当以禄为念,则重禄利者未必能改,而与先王以禄奖君子之盛心相戾,且成乎不仕无义者之过。故就禄而诏之曰:学焉而不得禄,虽于学者之志行未有损也,而国家设禄之至意将以何为哉?故即言禄,亦但言学而足矣。

今以学之切于身心之实者言之:以考之前言往行者,则有闻;以察之人情物理者,则有见;闻焉而可述以明道,则有言;见焉而可酌以制事,则有行。言之不得,则无稽之说,人且尤之;行之不臧,则无据之为,将自悔焉。学者于此求之也详,用之也谨,故终身学焉而不足,无暇饰虚以为实,而致咎于身世也。

于闻也详之,必多闻乎!多闻而不可信于心者,亦不少矣。于所闻者谨之,阙其疑乎!闻之多,疑之阙,可与言矣。而尤恐理之未惬,或为无实之论,又加谨焉。于所不疑之余,而慎言之乎!如是以为言,于古不谬,于心不欺,则可以信天下之心也,其于尤也,寡矣。于见也详之,必多见也。多见而不能安于心者,亦不少矣。于所见者谨之,阙其殆乎!见之多,殆之阙,可以行矣。而犹恐事之不顺,或为不正之操,又加谨焉。于所不殆之余,而慎行之乎!如是以为行,于物得情,于事得理,则可以信后此之心也,其于悔也,寡矣。凡此者,皆学者有此身,即有此言,即有此行,而不容不极致其详,极致其谨。舍此则随世主之喜怒,时俗之好恶,而茫然无以自主,君子小人之界于此别矣。

而以之言禄,则岂遂与禄而相左乎?今试就言寡尤之日而思之,其多闻而阙以慎者,人或未之知也。殆至于本无可尤,则虽以苛核之习,尚不能指我一语之非,试就行寡悔之日而思之,其多见而阙以慎者,人或未之鉴也。殆至于一无可悔,则虽历险阻之途,而不复有乖方之过。于斯时也,世之知我而大行不加,不知我而亦不能不矜式我也。先王诏禄之典,本所期于学者如是。今虽不可复见乎,而国典犹是也,人心犹是也。君子得禄之理,即在其中矣。子勿曰,君子之学,学而已矣。用世之道别有学焉,将自昧所从,而并昧先王终始典学、择贤任职一致之心。师也,尚自念之。

【元典】

哀公问曰:“何为则民?”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译文】哀公问:“怎样使人心服?”孔子说:“以正压邪,则人心服;以邪压正,则人心不服。”

【诸儒注疏】哀公,鲁君,名蒋。凡君问,皆称“孔子对曰”者,尊君也。“错”,舍置也。“诸”,众也。程子曰:“举错得义,则人心服。”谢氏曰:“好直而恶枉,天下之至情也。顺之则服,逆之则去,必然之理也。然或无道以照之,则以直为枉,以枉为直者多矣。是以君子大居敬而贵穷理也。”

【理学讲评】哀公,是鲁国之君。举,是举用。直,是正直的君子。错,是舍置而不用。诸字,角做众字。枉,是邪枉的小人。鲁哀公问于孔子说:“人君以一身而居乎群臣百姓之上,不知何所作为,才能使众人每个都心服。”孔子对说:“人君若要服民,不是严刑可以驱之,小惠可以结之者,只要顺民好恶之公心而已。大凡臣下有心术光明行事端慎的,便是正直君子,必然人人爱敬他,望他得位行道。有心地奸险,行事乖方的,便是邪枉小人,必然人人憎恶他,怕他误国害民,这是好善恶恶的良心,人之的同有也。人君若能举用那正直的君子,授之以政,而凡邪枉的小人都舍置之,不使参与其间,则用舍各当,正合了人心好恶之公,百姓每自然欢欣爱戴,无一人之不服矣!若人君举用了邪枉的小人,使之在位,而凡正直的君子,却舍置之不能有所简拔,则用舍颠倒,便拂了人心好恶之公,百姓每必然心非口议,虽欲强其服从而不可得矣!”夫民之服与不服,只有用舍之公与不公,然则人君于用人之际,可不慎哉。

【心学讲评】哀公以令之不能行也,强之以从,而庶民之交议,且有离叛之忧也,乃问何为则民服,将求之民乎?抑在上有以制之使服乎?夫子曰:上之与民,势相绝而心不相信,久矣。通乎上下之交,使亲民而达上之意者,百职也。民于此征上之好恶焉,征上之为得、为失、为贞、为邪焉。故上之举错,不可以不慎也。

夫人之遵道而行,而是非无所曲挠者,直也。其委曲徇世,言行不由于轨则者,枉也。顾上之人恒喜枉者之阿从其好,而惮直者之难亲。若民,则公是公非之不可泯,而早已鉴别于家居未用之先。如其于直而举之,于诸枉者而错之,民晓然知上之指意非党邪而害正也,非徇己而忘民也。如是有所令焉,则虽不能家喻而户晓之,而已深信之曰,英明之施行自不妄也,帖然顺受之矣。若其枉者举之,而诸直者错焉,民以为上之所好者阿徇上意,而不念民隐者也。即政无有失,而且增其疑。况枉者盈廷,其施为必重为民损乎!疑而谤,亢而叛,皆用此矣。民既不服,苛为之禁令,严为之刑法,而欲使之服,愈以失民,而安可为乎?

【元典】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译文】季康子问:“怎样使人尊敬、忠诚、勤勉?”孔子说:“举止端庄,能赢得尊敬;敬老爱幼,能赢得忠诚;任用贤良、培养人才,能使人勤勉。”

【诸儒注疏】季康子,鲁大夫季孙氏,名肥。“庄”,谓容貌端严也。临民以庄,则民敬于己。孝于亲,慈于众,则民忠于己。善者举之,而不能者教之,则民有所劝而乐于为善。

张敬夫曰:“此皆在我所当为,非为欲使民敬、忠以劝而为之也。然能如是,则其应盖有不期然而然者矣。”

【理学讲评】

季康子,是鲁国的大夫。敬,是恭敬。忠,是尽心不欺的意思。劝,是劝勉。季康子问于孔子说:“为人上者要使百姓每敬事于我,而不敢慢,尽忠于我,而不敢欺,相劝于为善而不敢为恶,果何道以使之乎?”孔子答说:“为民上者,不可要诸在人,只当尽其在我。诚能于临民之时,容貌端庄,而无有惰慢,则有威可畏,有仪可象,民之得于瞻仰者,自然敬畏而不敢怠慢矣!孝以事亲,而无有悖违;慈以使众,而无有残刻。则其德既足以为民之表,而其恩又足以结民之主。民之得观感者,自能尽忠于我,而不敢欺悖矣。于那为善的,举而用之,使他得行其志。不能的,教诲他使之为善,不要轻弃绝之。如此,则善者益进于善,而不怠、不能者亦将勉强企及,而无有不功者矣。”是则季康子之问,专求诸民。孔子之答,专求诸已。盖人同此理,吾能自尽其理,而人岂有不感化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