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典】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译文】孔子说:“舜该是个最孝顺的人了吧?德行方面是圣人,地位上是尊贵的天子,
财富上拥有整个天下,宗庙里祭祀他,子子孙孙都保持他的功业。” 【诸儒注疏】“子孙”,谓虞思、陈胡公之属。【理学讲评】子思引孔子之言说:“凡为人子者,皆当尽孝道以事其亲,然孝有大有小,
若古之帝舜,其为大孝也与?何以见其孝之大,夫为人子者,非德不足以显亲,舜则生知安行,德为圣人,是所以显其亲者,何其至也。非贵不足以尊亲,舜则尧之禅,尊为天子,是所以尊其亲者,何其至也。非富不足以养亲,而舜则富有四海之内,以天下养,是所以养其亲者,何其至也。又且上祀祖考以天下之礼,而宗宙之歆飨无已,所以光乎其前者又如是之隆。下封子孙为诸侯之国,而基业之传续无穷,所以裕乎其后者,又如是之远。”夫舜之德福兼隆如此,则所以孝其亲者,实有出于常情愿望之外者矣,此其所以为大孝与!
【元典】
“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
【译文】所以,有大德的人必定得到他应得的地位,必定得到他应得的财富,必定得到他应得的名声,必定得到他应得的长寿。【诸儒注疏】舜年百有十岁。【理学讲评】孔子说:“舜之德福兼隆,固所以为大孝。然自常人看来,福是天所付与,
却似偶然得之,不可取必的一般。不知德乃福之本,福乃德之验,如影之随形,响之应声,盖理之必然者也。故舜既有圣人的大德,感格于天,必然贵为天子,得天下至尊之位;必然富有四海,得天下至厚之禄;必然人人称颂,得显着的声名;必然多历年所,得长久的寿数。” 盖舜虽无心于求福,而福自应之如此,此所此以能成其大孝也。
【元典】?“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译文】所以,上天生养万物,必定根据它们的资质而厚待它们。能成材的得到培育,
不能成材的就遭到淘汰。【诸儒注疏】“材”,质也。“笃”,厚也。“栽”,植也。气至而滋息为培,气反而游散则覆。
【理学讲评】材,是材质。笃,是加厚。栽,是栽植。培,是滋养。倾,是倾仆。覆,是覆败。孔子说:“舜以大德而获诸福之隆,非天有私于舜,乃理之自然者耳。观于天道之生万物,必各因其本然之材质而异其所加:如根本完固,栽值而有生意的,便从而培养之,雨露之所润,日月之所照,未有不滋长者;根本摇动,倾仆而无生意的,便从而覆败之,雪霜之所被,风寒之所折,未有不覆败者。”或培或覆,岂是天有意于其间?皆物之自取耳。
【元典】
“《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
【译文】《诗经》说:‘高尚优雅的君子,有光明美好的德行,让人民安居乐业,享受上天赐予的福禄。上天保佑他,任用他,给他以重大的使命。’
【诸儒注疏】《诗·大雅·假乐》之篇。“假”,当依此作“嘉”。“宪”,当依《诗》作“显”。“审”,重也。
【理学讲评】《诗》,是《大雅·假乐》之篇。令,是善。申,是重。孔子又引诗说:“可嘉可乐的君子,有显显昭着的美德,既宜于在下之民,又宜于在位之人,以此能受天之禄,而为天下之主,天既命而保佑之,又从而申重之,使他长享福禄无穷也。”
【元典】
?“故大德者必受命。”
【译文】所以,有大德的人必定会承受天命。
【诸儒注疏】“受命”者,受天命,为天子也。
【理学讲评】受命,是受天命为天子。孔子承上文又总论说:“由天生物之理,与诗人之言观之,可见有大德的圣人,必然受皇天的眷命而为天子,今舜既有是大德,正所谓物之栽者也,君子之嘉乐者也。则其受上天笃厚申重之命,而享禄位名寿之全,固理之必然者耳,尚可疑哉?”
右第十七章。
【心学讲评】道之入于至小而无间者,已备言之矣,则请言其大者。夫为德而集上天之命,创业而成数百年长治之隆,修典礼而享亲以合幽明之理,斯不亦道之至大?而君子之道则皆察焉,可不谓至大而无外乎?而吾皆得引夫子之言以明之。君子之道,合乎鬼神之德而本于父母之顺,则孝者,固君子率性之同然,而不可须臾离者也。而其为德也,则何如哉?说在夫子之论舜矣。子曰,夫孝,庸德也,而实天下无可加之至德也。同为子而能以孝称,同其孝而能以大称,盖亦难矣。惟舜其大孝也与!终身之慕,不离乎赤子之真。底豫之体,遂极于天下之化。斯则可以当大孝而无歉乎!
惟其孝之大也,则德以是全,而福亦以是备矣。以言乎德,德则为圣人矣。江河之量,备道于深山;元德之升,协功于圣帝。以言乎尊,则有四海之内矣。五服之赋,仍版籍于尧封;十二州之平,遂受成于禹贡。由是而以天子之礼上祀其先,则宗庙飨之矣。虽曰奉尧为艺祖,而虞幕之祀,已降而复修,由是而以圣人之泽下延于后,则子孙保之也。虽曰禅禹以大位,而有陈之封,至今而未替。以圣人之德而全生我者之理,以归美于亲,以天子之尊而极尊亲奉养,上事下育之隆,以备慰其志;则德与福皆大孝之以事其亲者。而唯其昊天罔极之爱敬至极,而不可加,则其德福自无不盛。则甚哉!孝用之大而孝理之通也,观于舜而岂有爽哉!故能有夫大德者,无不可得,而无不可必者也。
唯其德之大也,就此人子可尽之知能,而极圣人所必至之性命,则“必得其位”,而天下之尊必膺焉,德已崇而物自莫能尚也;“必得其禄”,而四海之奉无可辞焉,德能容而物自莫能外也。“必得其名”,而圣人之誉望归焉,天下乐推其美者,心理之同然也;“必得其寿”,而百年之期颐征焉,受命能永以固者,生理之所培也。观于舜而咸得之,不信其必然而无妄也哉!
乃其所以必得者何故?则于此可以见天心之应乎万物者。天之生物,天之理也。无物不资天以生,则天无择于物而生之矣。而必先有其可生之材,乃乘其生理而生之,既有其已生之材,乃就其生机而厚之,无不因也。故物之植立而栽者,则气至而受,风雨至而益荣培之矣。其倾侧而本不固者,则气至而不能受,风雨至而反以摇动覆之矣。然则非有其德,禄位适以重其累,名适以损其实,寿适以长其恶而已矣。盖天日以可为圣人之理实命于人,而大位必有所归,诸福皆人所可受,特在有德者凝之而已。
大哉德乎!天于是而不违,而道由是以显也。说在《嘉乐》之诗矣。《诗》云:可嘉可乐之君子,而有是昭明众着之令德也。以施之于百姓,而民宜之矣;施之于群臣,而人宜之矣。人心之所顺,即天意之所归,则天降之以禄而可受也。其受禄于天也,保之而使其身强固,佑之而使其德清明,命之而诞受万方。乃保之者长年,而强固益增也;佑之者日新,而清明益启也;命之者永享,而大位益安也。何一不为德所致者?以《诗》言观之,则所谓令德者,即大德之谓也。周之前王修其寝门定省之诚,广其聿追来孝之理,而世德之鸿名施于天下,则配天之业以固,而卜世之宪以长。盖虞、周一德,而天命一致。大德者之必受命,不益信哉!夫孝,庸德也,而其至也则为大德。德自全而福自应,赫赫天命,且在日用对越之中。道之费也,极于至大而无外,不可见乎!
右第十七章。此由庸行之常推之以极其至,见道之用广也。而其所以然者,则为体微矣。后二章亦此意。
【心理穿梭】“舜其大孝也与”!只此一句是实赞其德,下面俱是说道用之广。舜之所以为舜者,一“孝”尽之矣,所以“造端乎夫妇”而“察乎天地”也。东阳许氏说“下五句为孝之目”,极是乖谬。舜之孝,固有“五十而慕”及“烝烝夊,不格奸”之实,为极其大,岂可将此等抹煞,但以圣人而为天子为其孝乎?
孟子说:“天下之士悦之。”士者,贤人君子之称;悦者,悦其德也。天下皆悦其德,乃圣人“莫不尊亲”之实。而孟子固曰“人悦之、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则舜之不以此为孝明矣。
就中唯“德为圣人”一语,可附会立义,谓修德立身,乃孝之大者。其说大抵出于《孝经》。而论孟中说孝,总不如此汗漫。人子之于父母,使不得转一计较在。故先儒疑《孝经》非孔子之旧文,以其苟务规恢而无实也。孔子说“父母惟其疾之忧”,曾子说“全而生之,全而归之”。此是痛痒关心处,不容不于此身而见父母之在是。孟子谓“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但云“不失”,则已载夔夔恻恻之意,而不敢张大其词,以及于德业。若《孝经》所称立身成名,扬于后世,却总是宽皮话,搭不上。以此为教,则将舍其恩义不容解之实,而求之于畔援、歆羡之地,于是一切功名苟简之士,得托之以为藏身之区薮矣。
人所疑者,“德为圣人”,实有圣学、圣功、圣德、圣业在,不与尊富之俟命于天者同。不见《尚书》说“天锡勇知”,《诗》称“帝谓文王,无然畔援,无然歆羡”,子贡亦曰“固天纵之将圣”?德至圣人,徒可以人力强为之乎?若云不全恃天而废人,则位禄与寿,得其名即为圣人。亦非无临御保守、尊生永命之道,岂但圣德之为有功邪?有子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则为仁之事,皆自孝弟而生。倘云修德以为孝,则是为仁为孝弟之本矣,可不颠倒本末而逆施先后哉?
况子思引夫子此言,以见中庸之道即匹夫匹妇所知能者;驯至其极,而德无不备,命无不可受。此以为察乎天地之实,则一本万殊之旨;斯以显君子之道,费无不彻,而隐不易知。若云修德受命而后为能尽孝,则是造端乎大,而以成夫妇之知能矣。是天地位,万物育,而后能致中和,不已逆乎?故唯章句“道用之广”四字为不可易,其余皆不足观也。